晚上从台球厅回乞讨巷,却撞见六儿在深巷里被打的鼻青脸肿。
    六儿见实在瞒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的瘫坐在地上,支支吾吾向他们诉说。
    他是因为贪了别人给的一支烟,不小心染上了毒瘾。
    那群人要卖给他毒·品,收了钱却变脸,最后不仅没拿到东西还挨了打。
    知道这件事情,贺承隽就不能再放任不管。
    六儿刚开始吸,瘾还不大,如果下定决心戒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立马带六儿去了当地的戒毒所,将所有需要的费用都缴清,还给塞了不少小费,让负责人务必要尽心帮六儿戒掉毒瘾。
    贺承隽每天都会抽空去戒毒所看六儿,也每天都会询问并掌握他的情况,慢慢陪着他一点点变好。
    终于在多半个月后,六儿成功戒毒出来,又和没事儿人一样。
    但毒·品这东西一旦沾染,就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行为思想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
    禁不住人诱惑,拒绝不了勾引。
    六儿在高考前,又开始复吸了。
    这次比之前那次的瘾更大,仿佛把之前戒掉的那段时日的瘾一并补了回来,稍晚吸一点就钻心蚀骨。
    但他不敢再告诉贺承隽和黑子,怕他们知道了,又要把他送进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其实在ktv那天,那群瘾君子能那么快就知道举报的人是贺承隽并且找到他,不是因为查了卫生间对面的监控。
    何况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而是因为当时在卫生间的六儿毒瘾发作,去跟那群瘾君子做交易。
    不惜出卖他的照片和名字,也要换一包□□。
    其实贺承隽从还没进包厢,就已经注意到自205出来、脚步虚浮晃去卫生间的六儿。
    跟到卫生间也是因为想借上厕所为由头,问他为什么会在205。
    抢过时温的手机报警,并把衣服盖在她头上送她走,也是在赌。
    赌六儿有没有最后一点理智,别把时温牵进这事儿里来。
    贺承隽从来没怪过六儿,哪怕他不对那群瘾君子讲,他们也总会有各种办法知道是他举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把时温牵扯进来。
    不如当下就立马找他就解决完。
    之后贺承隽不是没有再劝过帮过六儿,只是那时的六儿已经被洗脑。
    觉得贺承隽就是想害他,不让他快乐。
    索性直接与贺承隽和黑子断了联系。
    再见面,便是那日在酒吧后巷里。
    那个吸毒的男人口中帮忙往时温牛奶里放东西的小六,也是当时出事立马跑掉的另一个男人。
    就是六儿。
    也正是因为当时不止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时温的名字,更是因为听到了附和声中,那道属于六儿的声音。
    他才会有些冲动的上前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和黑子担心找寻了许久的六儿。
    顺便告诉他,他这么久没回家,他妈妈是真的很想他。
    贺承隽扪心自问,他敢说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怨恨过六儿分毫。
    他觉得无论六儿做出怎样的事情,都是因为当下被毒瘾支配了行思,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也是可以经过劝诫改正变好的。
    他不希望,六儿就这么自甘堕落,毁了自己的美好未来。
    可他同样也没办法,当善意变成别人不需要的东西,就是种虚假的累赘。
    在贺承隽沉默不语的出神中,六儿呼噜呼噜吞完了那碗小馄饨,甚至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贺承隽朝六儿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去扔掉,却被他下意识的一躲。
    六儿的余光瞥见贺承隽伸手,立马扔掉手中的塑料食盒,双手抱头身子往一旁倾,想要避开。
    却在倾到一半时忽然顿住,僵着身子一点点把动作收回。
    餐盒还在地上撞击。
    贺承隽瞳孔一紧,装作没看见六儿的本能动作般,双腿弯曲蹲下身子,将他扔掉的餐盒和塑料袋捡起。
    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内。
    在监狱里的六年,贺承隽时常会想:六儿在哪儿,过的好不好,活得开不开心。
    却从未想过也不希望,有一日再见到六儿,是如这般的面黄肌瘦、萎靡不振。
    甚至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也在告诉他,六儿那几年过的都不能说不好,而是很差。
    不过想也知道,一个不惜让年迈的母亲颠沛流离被迫上街要饭,也要把上河陇樾的房子卖掉去吸毒。
    吸完没钱了又有毒瘾发作的时候,便只能靠偷靠抢。
    抢钱也算,抢粉也罢。
    好些的情况就是跑的快点不被人抓住,虽然有了这顿没下顿,但总归能享受一时快乐。
    不好的情况就是没跑掉被人抓住,挨一顿打受一顿揍,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时贺承隽虽然心疼六儿,但仍有些抑制不住的庆幸。
    庆幸当时六儿还有一些理智,没有把时温供出去。
    否则贺承隽根本不敢想,如若时温被那些不要命的人盯上,会是怎样的后果。
    第49章 弹裤腰   就让你净身出户呗,反正这是我……
    日头渐升, 阳光肆意照耀着江南每一寸土地,仿佛普天之下皆是光明。
    那个背脊挺拔站立的男人与另一个佝偻枯瘦蹲着的男人所在的地方,却被阴影遮挡。
    于学校街往来的人越来越多, 火热些的地方已经摩肩接踵,清静些的地方也是行人不断。
    两人所在的角落,无人问津。
    贺承隽与六儿两相沉默,无多言语。
    贺承隽在考虑该怎样劝说六儿去戒毒所,但又犹豫让六儿进去再次经受那么大的苦痛, 最后出来还是有很大复吸的可能。
    六儿在心中悔过,后悔贺承隽明明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待他很好的人, 他却在电光火石之间选择做出那么多有愧于他的事情。
    只有枝头上被暖阳晒醒了的布谷鸟, 开始鸣叫吸引着自己的另一半。
    “三哥——”
    “还想去戒毒所吗?”
    六儿闻声侧仰头, 迎向日光对上贺承隽漆黑的眸子。
    因为逆着光,他只能勉强勾勒出贺承隽坚韧挺拔的身影,十年如一日的像冬日雪松那般傲挺,仿佛再大的暴风雪都压不垮他的肩膀。
    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却唯独能陷入属于男人那双任何时候都深邃幽暗的眼。
    那里面好像有片汪洋无边的大海, 海面风平浪静时而浪花涌动, 内里却能承载包容万物生长。
    不然六儿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贺承隽经历过这个世界上最烂最肮脏的事,见识过这个社会中最恶最龌龊的人。
    却总能对任何人和事都虚怀若谷。
    六儿自惭形秽的偏开浑浊的视线,转头盯着面前地上那片被洒掉的吃食浸浊的脏污。
    他过去曾不止一次在心里立志, 想要成为贺承隽这种堂堂正正又坦荡敞亮的人。
    但他根本做不到。
    贺承隽像空中那方烈日, 他就像地上这块脏污,无论再怎样被温暖热烈的日光照耀,他都不会因此变干净半分。
    他与贺承隽之间的距离,也永远不会是贺承隽站在他身边这么近。
    六儿清楚自己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估计是过不了多久了, 他不想再让贺承隽跟着他吃力不讨好。
    “不了三哥,那种人畜不分的狗日子我不想再过第二次了。”
    贺承隽深深凝视他许久,眸子里似是还有许多未说出口的话,最后只凝结成一句:
    “在这等着。”
    转身大步迈进隔壁的便利店。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大概有一刻钟,又好像有半个钟。
    六儿腿都蹲麻,蜷腿坐到地上。
    贺承隽才从便利店里面拎着三个最大号的白色塑料袋出来。
    三个最大号的塑料袋个个都被撑的满满当当的,顶端冒出的东西因男人走路摆晃,快要掉下来。
    贺承隽将三个大袋子稳稳放在六儿脚边,里面是各种口味的泡面,火腿肠,即食肉类……
    耳边是伴随贺承隽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鲜红人民币,一齐响起的声音。
    他说:“六儿,对自己好点,你妈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六儿所有强撑的不在意都在那瞬间崩溃,突然润湿了眼眶。
    哪怕努力频繁眨巴眼睛想让泪意消退,泪水都不受控制的滴落在那片脏污上。
    他不是没在毒瘾消退后去看过母亲,也不止一次愧疚过自己到底干的是些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
    却无能为力。
    他没钱,也戒不掉这恶习。
    他连自己都活不好,更别说有能力去照顾自己年迈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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