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温轻阖上眼,眼前走马观花着的是,比浪潮还要让她窒息的言论。
    她真的好累,她的灵魂早就已经奄奄一息,只剩肉·体在苟延残喘罢了。
    贺承隽展臂拿过她放在沙滩上没被浪花打湿的塑料袋,从袋子里拿出那包被拆了个稀巴烂的万宝路软白,叼了支在唇上。
    狠狠吸了两口,白雾随风飘散。
    他的声音哑了一个度,“大家都在熬,不是只有你累。”
    “他们想熬是他们的事,我想解脱是我的事。”时温嗓音中带上些赌气意味。
    她最讨厌别人对她讲大道理。
    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自以为是地对别人的生活评头论足,还总以为自己像救世主。
    实际上像他妈的傻冒。
    没想到贺承隽话锋一转,问她,“记得下午那个小女孩吗?”
    时温回想起中午在窗边看到贺承隽给扎头发那个小姑娘,良久低声应下,“嗯。”
    她还记得和院长聊天时,院长说因为小姑娘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爸妈不愿意花钱给治,就把她独自扔到街边。
    小姑娘整整三天没吃上饭就一个劲的在路边哭,要不是当时贺承隽刚好从附近经过,小姑娘要么被饿死要么被拐卖。
    哪怕现在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可病却根本治不好,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不知道哪天就会丢了命。
    贺承隽又深吸了两口,让那支白烟燃尽、掐灭,“你有她难吗?”
    有吗?
    有什么能比吃不上饭马上就要饿死,身患疾病却治不好只能等死更难的事吗?
    当然没有。
    除去生理直观上的苦难,其余心里客观上的难过,全都来自于三观不同和想要太多。
    这些难过或是自己在逼迫自己,或是别人强加于自己。
    说白了,不当回事就什么事都没有,当回事就什么事都有,全凭自己臆断。
    “没有。”
    贺承隽又磕出支烟来,这次只是含在嘴里没有点燃,“那就活着。”
    可虽不足以成为杀死别人的凶手,却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分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时温唇角勾起了笑,用含着嘲讽的语气对他说,“你不会懂的。”
    那时的她自以为贺承隽不懂。
    却不想贺承隽才是真正懂的那个人。
    -
    又是万物复苏,柳叶纷飞之时。
    自贺承隽那日将她从海边救回,时温又继续开始过她人不人鬼不鬼的闲荡生活。
    但仍旧不愿意去学校,钻在家里做习题。
    时温得承认她以前在江北张扬潇洒惹人妒,也得承认在经历那些言论后迷茫自疑看不清。
    她没做好再去面对人心险恶的准备。
    只是经常会在做各种事情时,想起那晚后来贺承隽对她讲过的话:
    “是不懂。”
    “但我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坎坷,坚强用力活着再听从天命死去,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后来,时温沉默许久后,胳膊支撑着身子从沙滩坐起,拧开袋子里那瓶二锅头咕咚咕咚继续喝。
    贺承隽也没拦她,只是从袋中扣开罐啤酒碰了碰她的酒瓶,陪她一起喝。
    时温转头看见贺承隽时不时上下滚动的性感喉结,又对上他漆黑深沉包容万物的眸子,第一次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贺承隽两指捏着易拉罐,大拇指轻微摩挲了下瓶身吐出一句,“我没叫。”
    “操。”时温简直被他气笑,吐出一句她很久都没骂过的脏话。
    贺承隽嗓音淡淡,但话不是好话,“在这?”
    “……”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时温当时真的很想拿手里的二锅头给他好好洗洗脑子。
    免得他听不懂人话。
    “贺承隽。”
    时温刚燃起的火气立刻被平息,红唇白齿间捻了捻这三个字,“哪个cheng哪个juan?”
    微稍想了下,贺承隽才给她答案,“承担的承,隽永的隽。”
    时温点了点头,不吝啬夸赞,“真好听。”
    贺承隽却是一脸自嘲,喝了口啤酒反问她,“你知道什么才成圈吗?”
    时温对上他更显暗沉阴郁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
    “猪羊才成圈。”
    贺承隽在时温掩盖不住惊诧的眼神下继续道,“要不是当时登记的阿姨发了个善心,我现在就是猪羊成圈的成圈了。”
    “你——”满是不可置信的话音被他打断。
    “时温,谁都不容易。”
    “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活着才能。”
    时温那刻突然觉得,她对贺承隽有想倾诉的欲望是正确的。
    至少通过这几句交谈她能听出来,贺承隽也一定经历过很多。
    所以,唇边的话捻了又捻,她还是开了口。
    “贺承隽,你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他颔首。
    “我当时在江北…”
    那是个温暖而又充满希望的冬日午后,太阳冒头晒得人周身暖意洋洋。
    时温刚从江北一中的卫生间里出来,在校服兜里掏出纸巾擦拭手上的水渍,往食堂的方向走。
    倏然听见旁边男厕所里爆发出阵阵哄笑声,那笑声里有男声也有女声,还夹杂着哭声。
    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却在下一秒看到一群人从男厕所里拖出来一个,徒留内衣内裤、头发凌乱不堪的狼狈女生。
    在周边满是前去食堂吃饭的过往学生的目光中,曲采将那个女生扔在正中央,嘴里还带着居高临下的骄傲不屑:
    “大家快来看啊,就是这贱人偷了我的钱。”
    第4章 江北案   怎么?惺惺相惜呗。
    很快,浑身□□的女生身边很快就围满了不少前来凑热闹的学生,有对她指指点点的,有捂着嘴窃窃私语的,有帮着曲采嘲讽助威的。
    唯独没有一个愿意上前,给冻的瑟瑟发抖的女生披件儿衣服的。
    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人都不愿当下一个受害者,便只能自发地与施暴者为伍。
    可时温不同。
    她本来就与曲采不和,也不怕曲采。
    见状迅速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隔开重重围堵的人潮走进中央,将外套披裹在那个女生身上遮挡住她的狼狈。
    下一秒,冷言嘲语就向时温疯狂打来。
    曲采挂着冷漠戏弄的笑容,扬声道,“怎么,惺惺相惜呗?”
    “也不奇怪哦,毕竟一个是杀人犯的女儿,一个是小偷,能玩到一起也很正常,你们说是吧?”
    周围陆续发出稀稀拉拉的哄闹谈笑声,时温却无所谓般,抬起眼皮看向曲采的眼里是清晰分明的厌恶,只淡然回以一句:
    “没妈的人果然没教养。”
    当时曲采的脸瞬间扭曲,开始对她破口大骂,骂了些什么内容时温已经记不清了。
    又或许她是刻意当作没听见。
    反正骂来骂去也就那几个词,翻不了新。
    后来还是陆夜白闻讯赶来,与时温一起将那个女生送进了医务室。
    就在她与陆夜白吃完晚饭后,时温披着陆夜白的外套往教室走,正和他吐槽这个学校的饭是真的很难吃时。
    相隔不远的空地上猛然发出阵闷响,是有什么撞到地面的声音,与此同时时温感觉有零星湿凉溅到脸颊上
    抬手一抹,手指上是鲜红的血液。
    伴随周围不间断的大大小小的惊呼声和看热闹声,人群纷至沓来,顾不得学校规定围堵住事发地拍照拍视频,陆夜白来不及捂住时温的眼。
    跳楼自杀的那个女生就毫无遮拦的映入时温眸中,鲜血似是为她双眼染上猩红。
    从警察接警来学校问询情况,救护车来拉走抢救,再到女生的家里人哭着为其收拾东西办理退学。
    也就短短一天。
    可这一天,是时温觉得最难过的一天。
    不是心情难过的难过,而是难到过不去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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