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站在前方一言不发,身后也是鸦雀无声。
    许多人看向杨林的目光,就带着些狂热和感激。
    嗯,这批新军,其实是铁了心要跟杨林打天下的人手。
    大部分就是冲着不纳赋税,军功授田来的。
    当然,杨林最依仗的还是中间那五千骑兵。
    此次出手,他准备亲自率领,冲阵杀敌,基本上就靠这支骑军了。
    士卒的来源,基本上是宇文化及麾下的五千骁果军。
    杨林把这些骁卫和果毅军出身的关西壮汉,打散放进新军之后,就发现,效果不算很好。
    听徐子陵和寇仲报将上来,说这些人与新军格格不入。
    也许是地域不同语言不通,也许是心思未定,心下不服。
    除了在一些军事技能上面,能够给新组成的军伍一些帮助,对军心的凝聚,没有帮助,反而有害。
    因此,杨林又把骁果军抽调了出来,单独组成骑军,亲自率领,以威压之。
    并许诺以后立功后分配田地,组建家庭。
    多少算是安抚了军心。
    忠诚上面或许比不上那徐子陵和寇仲那两万士卒,但只要跟随着打过两仗,见着了好处,也就会安下心来,在江都郡扎下根基。
    到时候,也就没了隐患。
    剩余的十万杂军,自然由陈子兴和各级将领带领着坚守城池,驻守要隘。
    这次出征,杨林暂时用不着他们。
    因为,这些人连衣甲兵器都没有齐备。
    守城还行,真要出去野战,恐怕就是送死的份。
    杨林已经分派人手,奔赴四方,购买装备和战马。
    一时半会的,成效还不算大。
    这一次的誓师出征,十万士卒也排成密密麻麻的方队,一直排到校场外的旷野里,到处都是人头,声势看起来倒是极为巨大。
    凉风扑面,细雨霏霏。
    天空黑沉沉的,一朵琼花大旗,在身后猎猎狂舞着。
    杨林骑在一匹高大黄骠马上,身着金甲,手持长枪,在军阵前方来回驰骋,驻马而立。
    卫贞贞和绾绾也穿着银甲,头戴银盔,按剑在腰,骑在马上,一直跟随。
    这一次,两女也作为副将随行。
    有实力就要用上。
    在杨林看来,两个女人,尤其是卫贞贞,并未经历过战场血腥,在眼下这种乱局之下,还是得历练历才行。
    ……
    目光扫过细雨凉风之中的黑压压军阵,看着那些军士忐忑和茫然的眼神,杨林决定说些什么。
    ‘士气是真的不行,人心向背,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并不是给粮给地就一定会有战斗力。’
    跨越了几个世界的杨林知道,一支军队想要强大起来,不单单要有强壮的体魄,还得有坚不可摧的坚定信念。
    也就是,拼命的理由……
    目前的这支军队,他显然没有见到这个。
    大部分人,都是忌惮着自己的强横武力,而遵从军令。
    顺境还好。
    一旦碰到恶战,这些人,包括骁果军在内,很可能就会一哄而散。
    管都管不住。
    说白了,自家麾下,其实是乌合之众。
    恩与威,可以换来短暂时日的感激和畏惧,生死关头,没人会记得这些。
    人都有私心,他们关心的,终究还是自己。
    ……
    “为什么要战争,为什么要跟朝廷作对?”
    杨林首先就问出这个问题。
    声音随着风势转急,直灌耳膜,震荡人心。
    四周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
    除了杨林清朗的声音,以及呜呜的风声,再也听不到一丝杂音。
    “大隋朝开国之时,你们家里都有几口人,如今还有几口人?
    每天过的日子又是如何?是不是觉得过了今日没有明天,只是活过一天算一天。”
    杨林说得很是直白,就是大白话。
    他担心说得太深奥了,别人听不懂。
    “李大年,三年前,你父母饿死,大妹被洛阳富商买走,小妹年幼嗷嗷待哺。
    你被征调修建江都十宫,以及拓宽水道,一年到头,也只是堪堪不被饿死。
    现在,二十一岁,就老得跟四十多岁一样……你说说,如果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你还能活多久?
    你家小妹,到时候,又会是如何下场?”
    杨林骑马缓行,经过右边万人民壮队伍时,马鞭随意指向前方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人,陡然开声问道。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节奏,像是要把所有人都生生扯进回忆之中。
    回忆那些痛苦往事。
    中年汉子先是一愣,听着这话,立即悲从中来,趴伏在地,嚎哭道:“小人,小人……”
    竟然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能从他那哀哀嚎哭之中,听出其中的不幸和苦难。
    全都忍不住面色恻然。
    这个时代,还有着“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
    但凡能过得下去,没有谁会自愿当兵上战场,以生死来搏富贵的。
    活下去,很艰难。
    为了一口吃食,他们的生命真的是无比轻贱。
    杨林虽然说的是一个人,其实,说的是在场所有人。
    哪一个,又没有斑斑血泪?
    朝代末年,民不潦生,四处烽烟……
    那种惨烈和血腥,并不是轻飘飘的几句话说得清楚,而是一部长长的苦难史。
    第343章 蛤蟆吞天
    “周福贵,当年,你家中也算是关中良善人家,颇有一点资财,怀着热血,跟随扬广征伐高丽……
    百万大军出发,两千多人回家,从冰天雪地里捡回一条命的,就有你一个。
    你的名字取得好,真的是福贵双全,命大得很。
    二征三征高丽,你也是去了的,这么多年打下来,回到家乡,父母已经不在了,两个弟弟也战死在张须陀麾下,家里现在已经没人了吧。
    只剩下那栋老房子,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给占了。”
    杨林指着骁果卫前方一个满面蜡黄,面相憨厚的中年,看着对方脸上那纵横如同刀刻般的皱纹,微微有些不忍,又问道:“这么东征西讨的,来来去去,你打赢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你的亲人呢,朋友呢,就不想好好的过一过安生日子?心里面,对昏君杨广又有没有怨气?”
    “噗通……”
    又跪下了一个。
    这位看不出年龄的老兵,仿佛早就没了泪水,他只是神情木然,伏倒在地,沙哑着嗓音:“愿为王上效死。”
    话里的悲凉让人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寒意来。
    这时,所有人都醒悟过来。
    骁果军虽然看起来很威风,其实,这些年下来,如大浪淘沙一般,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又换了多少人。
    没谁记得,默默无闻的死在冰雪荒草之中的那些士兵。
    随着周福贵轰然跪下,表示效忠。
    骁果军数千人,眼神也悄悄的变了。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种种不得已,想到了家中的妻儿老小。
    杨林有句话问得其实很对。
    他们,对于这个朝廷,对于杨广,心中岂能没有怨气?
    “王水生,你做过河工,当过小偷,也沿街乞讨过,更是在与海龙帮战斗之时,受过七次致命伤。
    有一次,被捅穿了胸膛,但你还是活了过来,算是命大。
    不过,二十多年来,你成过四次家,每一次,都会家破人亡,不但新娶的娇妻没有保住,连襁褓中的孩子,也被人摔死当场。
    你以为害你的是那些杀不完的恶人,斩不尽的仇敌……却没想过,这一切,其实是因为这个世道。
    世道不允许你们安安稳稳的活着,除了拿起刀枪,拼个前程似锦,你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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