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伴随这一头红色应龙冲天而起,炸裂了风雪,也炸裂了荒原之上方圆十里的土地。
    向着前方快速驭风而行的幽翅兽首领,仰天再次发出一声咆哮,随后向着爆炸方向爆射而出,身后的四十八骑幽翅军再次融入风中消失。
    幽翅兽首领和关正卿朝夕相处,极为熟悉后者身上的气息,所以一路追击以来的大方向都毫无问题,距离爆炸的地方也不远,所以短短数百个呼吸之后,狂风便已经吹至爆炸所在地。
    一道又一道幽灵般的影子在地面碎裂处边缘显现,驻足停留,坐下的幽翅兽双翼颤动,虎目无情,而他们正前方,滚滚雪花飞舞。
    突然,有着一道身影携带着风雪走来,逐渐在视线之内变得清晰。
    黑甲黑盔,身材修长,右手的泣血龙枪之上,弥漫着一层浓郁到极致的血光,如此刺眼,仿佛此枪已经饱饮了鲜血,变得极为满足,而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关正卿的左手,提着一个人头,须发茂密,形似猿猴。
    关正卿来到幽翅军阵前,紧抿着嘴唇的脸庞毫无表情,左手之上的人头还在往下淌着鲜血,染红了地面之上的白雪,但是威远侯头颅的双眼是紧闭的,因为他已经瞑目,在忠诚与背叛之间,他选择以死赎罪。
    一位位幽翅军纷纷下骑,将手中的符文大枪一齐插入地面之下,随后同时右手举起捶胸,发出整齐划一的铁血声响,随后咆哮声刺破天地。
    “关正卿,关正卿,关正卿!”
    在幽翅军军士狂热的呐喊之中,年轻将军翻身骑上幽翅兽首领,右手气血龙枪道魂不消,轻轻指向前方,淡淡开口说道:
    “威远侯已经伏诛,但应该还有冥宗老鼠和帝国之人尚存,春花要塞此时应该已经派军北下,我等和其余上四军会和,南北夹击合围,绝不可将帝国之人放回昆仑山的另一边。”
    “诺!”
    暴风雪下的虎卧山脉,就像是盘踞在大夏西北的天地猛虎,其和中原另一道天堑昆仑山脉不同,昆仑山是极致的陡峭,悬崖峭壁高达数万丈,几乎连接着天与地,而虎卧山脉便是宽阔,延绵,其内包含着十万大山。
    虎卧山脉和冻土荒原的接壤处,出现了两道身影,都极为年轻,但是都有些怪异。
    一个青年右臂衣袍被风向后吹动,仅剩的左手不断地自空中捏下一片片雪花,然后放到右肩之上,堆叠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雪人,俊美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四处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白雪,绿树,雪下偶尔露出一丝带着色彩的花朵,还有探头探脑穿梭的小兽,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如此的新奇,奇妙和难以置信,就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流连忘返。
    “姑祖母真的说的没错,大夏中原确实是另一个世界,五彩斑斓的,让人迷醉的世界,能够亲眼看到这份美好,真的很好。”
    运奄拓拔说完之后,再次从空中摘下一片雪花,放入口中,感受着雪融化后的那抹甘洌,双眼之内满足的神色一闪而过,这便是上天的恩赐啊,如果在帝国,能下这么一场雪,就足以三分之二的民众向神日夜不停祈祷三年。
    他的身边跟着的另一个年轻的身影并没有回应,就连向前走路的姿势和步伐都如机械一般,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是他的双眼,蒙着一块从身上撕下的布条,而布条之下,隐隐有着红光在其下闪动。
    镇羽侯二公子林霄,整个灵魂都几乎破碎殆尽,本能的将意识禁封在识海深处,换而言之,其此时的身体已经被镇羽侯的本源所修复,而意识自封,不愿面对。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进虎卧山脉,张牙舞爪的密林之间,只留下运奄拓拔淡淡的声音回荡。
    “这个世界太过美妙,我都舍不得立马回到帝国,所以到底要去哪里呢,是先去看看那传说中的第一大湖凌波湖,还是号称日月所出的合虚山?”
    原本在棋盘之上,落子无悔的一枚枚黑白棋子,被赵御粗暴地掀翻了桌子,从而纷纷四散洒落在地,获得了短暂超脱命运的机会,那么,这其中,到底有几颗可以借此活出自己的人生?
    第0188章 男儿
    狂风卷地白草折,北地八月即飞雪。
    皇太孙殿下于白帝宫圜丘台,五剑定乾坤,终结神京城大战!
    随着神京城之战的尘埃落定,整个大夏兵部和各支军队开始全力运转,春花要塞的巍峨长城之上军士密布,威严肃杀,同时城门打开,从中冲出一道又一道钢铁洪流,由一位位斥候在前方开路,无视这漫天风雪,扎入其中。
    而自神京城而出的只有三标军队,但是无人可小觑,因为这是大夏最精锐的上四军,一标可抵千军万马。
    整个神京城北部荒原,几乎每一寸都被大夏军士从头到尾地犁了一遍。
    荒原边缘处,一道蓝色的光门突然张开,从中跌出一道黑袍身影,捂着肚子,苍白殷红的嘴唇张开,吐出一口黑色的液体,带着强烈的恶臭,瞬间就将身下的积雪连带着土地腐蚀大半,并向上升起阵阵黑烟。
    北风吹起了人影盖于头顶的黑袍,露出了神机阁餮子裴阳那更加苍白的脸庞,那殷红似血的之上还残留着黑色的血迹,气息虚弱,身影模糊,一条巨尾自背后衣袍内伸出,就连人形都难以维持。
    剧烈的喘息之后,他看着背后的茫茫大雪,面色微变,化作一条如蛇一般的庞大怪物,向着远处游动消失。
    短短片刻之后,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瞬间出现,几乎和飘落的雪融为一体,低头看着地上的残留血迹,抬起右手闭眼掐指一算,看着裴阳之前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神机阁的大劫,终究还是躲不过,望手下留情啊,殿下,下次见面之时,便要称呼你为陛下了。”
    神京中心,司天塔。
    塔顶最上方那遮天蔽日的山海图画卷重新展开,偌大的高塔之内重新恢复明亮,一位位司天监修士和人员从外部回归,清冷的女声再次响彻全场,在其有条不紊地指挥之下,司天监这座庞大的机构,重新恢复高效无比的运转。
    大夏重新恢复了自身的眼睛!
    司天塔一层宽阔的大殿之内,几位年轻人正在一处角落里轻声交谈,其中就数体型圆滚的胖子最为显眼,更显眼的是其周围旋转漂浮的三个巨大夺目的法力之球,在蓝色和深紫色之间来回切换,深邃无比。
    在方才那一战之中,法力之球急速变换之间,胖子几乎宛如天神,甚至不需要移动身形,抬手便是道道飓风与雷霆,还有冰霜,简直就是一位人形炮台,支援,杀伤,应有尽有,甚至还能利用磁暴恢复自身元气,真正体现了法修的恐怖杀伤,所以在大夏修士之中,法修的珍贵和稀少不无道理。
    大道之下,一切平等,大夏无尽山法修团一直是被重点保护的人形神器,也是帝国战神营和天羽卫的重点狙杀对象。
    第一次见其大发神威的卿念彤和林啸看着身旁,依旧一脸羞涩,在月牙儿夸赞之下带着一丝腼腆的胖子,眼中露出极为复杂之色,这位在道武大比之中凭借飞天神通一鸣惊人的道宫新进弟子,此时身上的浩瀚连他们的道魂都要臣服,这代表着什么显而易见。
    换而言之,这世上已经有人可以做到,创造超一品禁忌道魂,这是何等恐怖和灵魂颤栗之事。
    接着二人脑海里同时浮现了一个年轻到过分的身影,永远平静如水的双眸,还有微皱着的眉心,和那鲜艳欲滴的大道血。
    那位从迷雾之中走出的殿下,身后的迷雾更深,更重重,更浩瀚。
    就在众人思索交谈之际,从司天塔殿外快步走来两道身影,北安王第四子江越依然身披红甲,而他的身旁则跟着身材高挑的魏国公府大小姐徐晴,两人的面色都很沉默,隐隐还带着隐藏不住的惊骇和悲伤。
    江越走到林啸面前驻足,看着后者,眼神复杂,然后抬起右手狠狠地锤向自己的胸口,发出“哐”地一声巨响,犹如如同平地炸起一起惊雷,整个司天监大殿瞬间安静,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这一角落。
    北安王第四子江越的眼眸内隐隐有泪光闪动,吼出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奉白帝宫令,请林小侯爷节哀,你父大夏镇羽侯林琅于神京北部荒原战死,殉节报国,英魂永存!”
    “噗!”
    小杀神林啸喷出一口鲜血,身形直挺挺地向后倒下,鲜红的血撒在他平日里爱穿的红袍之上,分不清彼此。
    半下午时,整个神京城警戒解除,各处地宫大开,无数普通民众自地宫之内涌出,整个大夏第一雄城在一瞬间便恢复活力与生机,还有那浓浓独属于人族的烟火气。
    无论今日白帝宫之上的厮杀有多惨烈,人与异族,神与圣,人与神的战斗有多震撼,位于神京城下极深地宫之内的普通民众都是极为安全的,所以他们一时间感受不到这个神京城的变化,因为神京依旧是那个神京,白雪覆盖之下威严尽显,包含着无数人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所谓的高阶修士来袭并未损害白帝宫之外的一丝一毫建筑,普通民众的生活依旧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件事或许和以往的趣事一样,成为茶余饭后,街坊邻里之间新的谈资,但是终归是有些地方改变了。
    从那些从白帝宫走出修士和文武百官,震骇未消的眼神之中,讳莫如深的言语之内,都预示着,改变已经开始。
    一个略微佝偻的身影自神京城中心地宫中慢慢走出,一路上轻轻地和身旁一齐走出地宫的神京城民众打着招呼,又抬手摸了摸躲在自家娘亲里好奇打量着他的小姑娘,系着冲天辫的小脑袋,笑了笑,随后踏上地宫口停靠的一辆马车。
    马车帘子放下,随后在雪地里向前行驶,传来车前随从的轻声询问声:
    “大人,我们去何处?”
    “既然大典都结束了,白帝宫就不必再去,回府吧。”
    “遵命!”
    随后马车调转方向,逐渐在大雪之下消失身形。
    片刻之后,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手轻轻拨开一条细缝,从车内露出一双幽深无比的眼眸,看着两边被白雪覆盖的景色,目露复杂,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轻道:
    “君王城上竖白旗,吾未降生哪得知,千百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第0189章 新时代
    人与道最大的区别在于,人有情,而道无情。
    哪怕是人弑了神,大道笙歌鸣乐贺奏,但是流逝的时间也没有慢上分毫。
    夜,如约而至,雪,依旧不停。
    白帝宫,凌波殿,一如往常,温暖如春,整个外殿周围万千盏灯点起,宛如白昼。
    灯光摇曳之下,是奶奶和孙子两人,老太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早早就盖着蚕丝棉被,在躺椅上休息,而是负手在这大殿之内踱步,看着面前缓缓燃烧的烛火。
    赵御陪在老人的身边,头上依旧戴着那顶通天冠,而蝉纹十二首之下的眉心,是三道鲜红的朱砂大道血,刚好组成了一朵花形,又好似小猫儿伸出了小爪,轻轻在额头上一印。
    “御儿,如今你已及冠,按大夏律法,你已成年,可觉得有何不同?”
    老太后在一盏红烛之前驻足停留,淡淡的声音响起。
    赵御微微一怔,随即回应道:“其余并未有何不同,只是感觉这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一些,还有就是孙子前些日子所住的苦茶院,怕是回不去了。”
    “咱们大夏的男儿,及冠之所以如此重要,便是因为他们会一夕之间长大,长大便意味着失去和牺牲。”
    老太后转过身来,慈祥地看着面前这位自己也不知道深浅的孙子,慈祥的笑了笑,然后继续开口说道:
    “你爷爷及冠的年纪和你差不多,他是和你师公一起及冠的,两个人还为及冠狩猎的猎物暗地里较劲了好久,当时还觉得颇为有趣,但是及冠的第二天,他便自鲸岛离去,一去便是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我每日都会站在岛上的码头之上,看着朝阳自天际升起,等着他,直到整族迁移他都没来,我等了他足足二十年。”
    老太后的眼里有着追忆之色,赵御内心狠狠地揪着,他的脑海中仿佛浮现了一个天下第一美人的倩影,伴随着每日初升的朝阳,翘首看向远方,痴痴地等待。
    随后赵御身前的老人突然展颜一笑,嘴角微微扬起,声音之中也带上了一丝甜蜜。
    “不过该来的总要来,我最终还是等到了他,在昆仑山下,他带着整整五标上四军为首开路,数百万大军一直延绵八百里来迎娶我,他说要造大夏第一雄城让我居住,所以奶奶我是第一个踏进这神京城之人。”
    “爷爷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宽阔的大殿内响起赵御的询问声。
    “他啊,是一个让人愿意为他等待的人,你爷爷失踪之后,奶奶我又等了他将近四十年,算上之前的时光,奶奶我半辈子都在等他啊。”
    “我觉得他那样做不好,我不喜欢那样。”少年的声音还是如此平稳,但是却带上了一丝不认同。
    “等待的滋味确实不好,所以御儿你要做到不要让别人等。”
    老太后抬手摸了摸赵御的脸颊,或许是真的有些乏累,在赵御的搀扶之下坐回了躺椅上,轻轻向后靠着,自有中年宫女送上蚕丝棉,添加玄天木炭,随后无声无息地退下。
    赵御为老太后盖好被子,然后在她周围就坐,老太后握住他的手,眼里带着认真,轻轻开口:
    “但是御儿,你要明白,你戴上了这顶冠冕,那就意味着和别人不同,每一件事情就不再是你自己事,而是全天下的事,所以要做好一个皇帝不容易,越处于高位,身不由已的事情就越多,我不怪你爷爷,他走之前曾经说过,人族从不缺王,但是无帝,他需要更伟大的,王只需为其国而战,而帝,为人族流尽最后一滴血。”
    赵御没有再言语,整个凌波殿内陷入了沉默,只余烛光照耀在一老一少,人世间仅有俊美的脸庞之上,许久之后,才响起老太后微不可察的询问声:
    “你会怪奶奶吗?”
    赵御听到了,所以他轻轻摇摇头,回应道:
    “最后终究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奶奶无关。”
    “那便好。”
    老太后轻轻应了一句,随后眼睛微闭,嘴唇一张一翕,发出平稳的声音。
    赵御静静地坐在老人的身边沉默不语,半炷香之后,起身离开,走到殿外,任由宫女将暗金色的凤舞大氅披在身后,推开殿门,走入雪花之中。
    他其实很想问老太后一个问题,但是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放回心中。
    殿门口的雪地上,已经有一排排宫女和宦官跪地等候,更远处还有一队队甲士列阵以待,及冠戴上通天冠之后的赵御便是这整座白帝宫真正的主人。
    雪中停着一辆威严奢华的马车,由一身金色鳞甲,头生双角,英武不凡的龙骧马小黄拉着,马车旁还伫立着一个魁梧的人影,光头,撑着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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