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忠把你养得真膘肥体壮!
    抹去脸上的水,气还尚未喘匀,怕把床弄湿,宋知刚走远一点,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
    再一看,那黑土松在他床边疯狂抖起毛来。刹那间,水珠四溅,惹得边上的毛尖没儿一下弹开。
    操!宋知赶紧把它拽到一边:给我过来吧你!
    把小爷床弄湿了,我他妈上哪儿凑活一晚去?
    床最终还是湿了。
    潮乎乎的,躺上去,难受的不得了。到了深夜,从被子里摸到外头的湿处,阴凉得冰手。
    身上也冷,没电没水,也就没洗热水澡的可能。
    宋知捱得难受,好不容易迷迷瞪瞪睡着,半夜轰隆一声巨响,又从梦里惊醒。
    惨白的月光之下,他眼睁睁瞧见茶庄斜后方的大街上,有户位于高坡的人家,房子竟对半撕裂开,一半没入洪水里,即刻不见踪影,剩下一半伫立在滔天洪水中
    夜幕里,不知道哪个方向传出慌张的喊声:
    溃堤啦!
    溃堤啦!!!
    这么一吼,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本来指望堤坝够牢,但水位线日益告急,警戒线高得不能再高,每个人心中都惶惶不安。偌大的汉江水系竟然也无法包容这样一场强降雨!
    田嘉木联系下游,是想把水最终排进长江,可奈何眼下长江水还要倒灌!
    天灾地变。
    在春茶上市的季节,对这个小镇的经济发展来说,堪称灭顶之灾。
    半夜一点,政府派重车去压江上的桥梁,以防它被冲垮。陆上的公路早已被吞噬,这是清源镇最后一处与外界的联系通道整个城镇严重内涝,一切设施全部停摆。
    宋知再也没睡着,毕竟夜里的一幕实在太过惊心动魄,洪水已经猖獗到能把房子冲塌的地步了他不想坐以待毙,凌晨时分,他无数次尝试下楼,但最成功的一次也仅是刚到达茶庄门口,还差点被强悍的水流冲远。
    天色破晓时,宋知也仍未走出去。
    他病恹恹地胡乱塞进一口饼,鼻塞头疼,凉饼下肚,胃也一阵抽痛。
    整个人不禁焦躁起来,怎么人活着活着,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天色蒙蒙亮,又有一户人家的房子被连着地基,整齐地端进水里
    从各地来的人员和志愿者开始实施救援。
    救生艇四十分钟一趟,一共二十条船。暴雨时猛时缓,路上水流湍急,营救速度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到他这里。
    甚至弱势群体都还没有撤离结束。
    他一个半大小伙子,实在不好意思去问什么时候能排到自己。于是,宋知决心去帮忙。
    趁雨停之时,他叫住一个救生员,借了绳子,绑在腰上,从二楼下来。
    水位比人高,脚打滑,他一下栽里头,半天没起来,危急中撑住墙壁,才勉强把鼻子嘴巴露出水面。
    上来!有人一把拉住他。
    宋知惊魂未定:多谢。
    随后,他穿上对方给的救生衣,在高坡下了救生艇。泥沙从他的脖子周围飞速流走,在这种速度下,还必须要躲避树枝和任何一切可能伤到人的漂浮物。环视一圈,凑到需要帮忙的地方去,他把刘荼荼和刘茗茗从楼梯上抱下来,不挨到一点水地托举到别人的船上,后来又背了一个尚在哺乳期的妇女,才接了三个人,他的手臂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有救援人员看宋知干得卖力,给他一个木板,这样可以不用凭手臂托举,借用水的浮力来传送人。于是他便像一头黄牛一样,接到人之后,将木板前端的绳子挎到肩膀上,身体前倾。
    一瞬间,肩膀被粗砺的绳子狠狠勒进,宋知眼眶睁大,差点呕血,低声骂了句我操。
    旁边有同龄男孩同样拉着载人的板子经过,顶着一张黝黑的脸,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宋知提住一口气,说没事儿。
    他逆流而上,将妇女们送到街口,继而运到救生艇上去。深水浑浊,有树枝在水里翻滚,划破他的衣服,也察觉不到。
    一晌来来回回,送了约莫几十趟。
    这几天宋知一直没什么食欲,但这天中午,却破天荒地在救援队的大锅旁干了三碗饭。
    坐在那里无情无实感地吃,好像不是为了吃饭而吃,只是为了重复一个咀嚼的动作,给脑袋塞进一点摄入的感觉。
    一连两天这么拼命,宋知直接累瘫了。终于等到即将疏散完的时刻,大队长说不需要他再来帮忙,叫宋知安心在小阁楼里候着,等他们来接。
    宋知放了心,在二楼上走来走去,喂了猫狗,鸡和兔子,百无聊赖,终于熬到下午
    他简单地带上生活用品,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却听到外面的天地一片安静,毛尖儿在角落里蜷着睡觉,睡得香甜。
    宋知蓦然觉得事态不对。
    再往外看。
    却看到已经远去到千米外的最后一波救生船。
    他人一下慌了。从窗外探出大半个身体,朝离去的救生艇高呼:喂!
    喂!!!
    这算怎么回事?
    喂!别走!还有一个!!!
    一边高喊,一边用力招手,但身体一时没保持住平衡,脚猛地一蹬空,头朝地栽下去了!
    水流得急,落水之后,人像下饺子一样,身体跟着翻滚,宋知心肺骤停,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腿固定,但水流用力地拽着他,势要带人一起远走。
    洪水迅疾地向后街流去,宋知被卷在其中,毫无挣扎的余地。他扑腾几下,试图站稳身形,可脚下泥沙更滑,根本站不住脚!
    眼看被逐渐冲远,他中途曾抓住过树和电线杆,但手滑了又滑,每次的结果都让他感到切实地无助和绝望。会不会冲到深水区都是未知,头次这样身临其境遭遇洪水,宋知只感到一股从头到脚的恐怖
    在他人生最惊慌失措的二十分钟里,宋知终于抓到一棵大树,誓死不松手,硬生生撑着自己,低吼一声爬起来。
    他爬到别人家的库房,屋内的水流不急,比外面强了太多宋知抓住楼梯立柱上楼,终于在没水的地方脱力坐下,劫后余生似地,缓神大半天。
    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到水面变得稍微风平浪静。
    他养足力气,找了块能抓的木板,一路试探着划水回到家里。
    往日娇生惯养的小茶爷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狼狈的时候了
    脸色惨白,浑身往下滴水,湿淋淋的水痕一路淌至二楼,白t恤上有破开的口子,几道拉绳的泥印。
    毛尖儿和翼德都被他进来的模样吓住了,随后,翼德过来轻轻舔他的腿。宋知把衣服脱掉,筋疲力尽地扯下床单,擦干身体。
    他坐在床边,口吐热气,浑身发冷,无言风又愣怔。
    现在呢?
    该做什么?
    眼看四周被洪水包围成一座死城,他的呼救杳杳无音。从下午等到半夜,宋知没等到一个人来。
    他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小时后,宋知再也没抵过身心传来的疲惫。
    他发起了高烧。
    一场末日号角般的天灾似乎肯宣告终止,洪流不再翻滚涌动,填满所有低洼的地方。
    昏昏沉沉,日出月落,宋知在小小的阁楼里,熬了八天,活像过了漫长的一世纪。
    难以想象,人在缺乏水和食物的环境下是怎么撑过来的。
    郑海忠给他留下的烙饼由于潮湿,细菌滋生,早已生出一层灰绿色的霉菌。
    宋知捱着五脏六腑的烧灼感和疼痛,抱膝在墙角。
    他脸颊发烫,口渴得厉害,脑袋像被烤熟了,只要头不贴着膝盖,世界就天旋地转,地平线会不断起伏,泥色的水变成天身体缺水,以至于他甚至冒不出虚汗因为无物可冒。
    他失去时间概念,每天对着水面,万念俱灰。
    也许人就要烧死在这里了。
    混沌的意识里,有人似乎在外面悉悉索索地说话。
    黑土松饿坏了,正在屋里咬尾巴发疯,此刻突然四脚抓地,盯着窗外,然后向外高声犬吠。
    来人打开窗户的瞬间,入目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身形隐没在阴暗角落里的宋知,安静地把头埋在膝盖里,脚踝的高处有褪不去的洪水,一只顶着忧伤表情的狸花猫,前爪扒着他的头发,后脚蹬在他肩膀上。
    宋知快要烧昏了,用尽全力,抬眸看。
    你来啦?
    对方站在紫金色的夕阳里,伟岸的身形后是一轮即将落山的太阳,坚毅的脸部轮廓便暧昧不清地显露在这美丽的暮霭里。
    宋知虚弱到说话都极其小声:我以为这辈子也不会见到你了
    来人眸光微微黯淡,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也这样以为。
    宋知没力气再开口,哑然地垂下头去。
    有人在外面喊:方总,人在里面吗?我们什么时候走,时间快来不及了!
    方成衍跃过那扇小小的窗子,把人背上,又单手提起毛尖儿。
    还有宋知在男人的后背上小声说。
    还有。
    他们带着猫、狗、兔子和鸡,坐在一艘救生艇上。
    宋知的头靠在男人宽阔的右肩,朦胧中,能感觉到自己周围的世界开始移动。有凉风和雨丝拂面,他想要张开嘴巴去接。
    方成衍把西装遮在他头上,回头问:有水吗?
    秘书把矿泉水递过来。
    方成衍刚拧开,便立刻被宋知急切地握住两手,凑到嘴边,仰头咕咚咕咚地吞咽。清凉甘甜的水从唇角留下,沿着洁白的脖颈,钻入衣领。
    外头的日光晃眼得有一点令人晕眩。
    一瓶水瞬间见底。
    宋知自此彻底陷入昏迷,世界不再翻转,也听不到划水声。
    好像是的,回来了
    天下太平的感觉。
    醒醒。
    下船了。韩秘书摇摇他的肩膀。
    宋知睁开眼睛,发觉他们抵达撤离的站点。
    正是晚饭时间,清源镇的居民们都忙忙碌碌的,有的在打开水,有的在烧集体饭。但当他们看到宋知的时候,所有动作都纷纷停下了,他们接二连三地惊叹:小茶爷!?
    你才出来???
    大家一时间惊讶得面面相觑:撤离太急了,我们居然把你忘掉咯!
    宋知身形摇晃,看上去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但他只是说:没事儿。
    姊妹俩跑过来,一左一右围着他,嘘寒问暖:给你吃。
    她们往宋知身前那个许久未见的英俊男人看去,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知道他们是同乡,人八成也是他从里面带出来的。
    方成衍顿住脚步,往被姊妹花包围的人脸上看过一眼:
    跟上。
    附近酒店。
    宋知站在花洒下淋浴,忽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穿好干燥的衣物出门时,上门的医生已经在等着他了,打针、吃药,然后叫他睡觉。
    这期间,韩秘书已经催过方成衍好几次,似乎急着走。
    马上来不及了,总裁!
    人都已经到齐,就差您了。
    宋知抬起眼皮,看向秘书,不敢看他。
    方成衍终于肯给秘书一个回应:待会儿就走。
    韩秘书问:那您的衣服?
    刚才用西服挡雨,全湿透了。
    我马上换。
    男人走进里面的屋子,医生吩咐完后也自行离开,只留下秘书和宋知两个人。
    韩秘书焦头烂额地来回走,似乎一秒都等不了。
    很着急吗?他听到这位很久没出现在老板身边的年轻人开口问道。
    韩秘书说:不用担心,你休息吧。
    我的号码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发短信说就可以,开会结束后我会送来。
    不用宋知嘴唇苍白,说:谢谢。但是我我和你老板的关系现在不太不太不应该这样的,不如你跟他说一声,我还是出去住
    韩秘书露出不耐的神色:你去哪儿?
    去撤离站。
    韩秘书嗤笑一声,他看一眼走廊尽头,总裁还没有出来。
    麻烦你到时候,跟他好好说一声
    等到他会开完了,可以再找我见面,我不想还要再麻烦他分心照顾。
    因为我
    还去什么撤离站?时间紧迫焦急,韩秘书的语气也放得很重:大少爷!你别找事了成吗!
    明明二十多岁了,怎么总是好赖不识!?
    被他突然一吼,宋知的脸上立刻萌生出一丝局促和难堪。
    我们今天凌晨才赶到市里,水大得根本没办法走!你不知道我们路上有多艰难!
    结果撤离站没有你,政府做的清点名单上也没有你,还要耽误正事的功夫去找你!
    他放平语调,对宋知责问: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丢下吗?
    后者一时哑然。
    因为家家户户只负责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找全,政府清点过人头、名单报了两轮、反复确认过三遍!
    都一周了。
    他加重语调:没人想起你!
    平时你是他们的谈资,可危急关头,谁惦记你这个外地人!
    要不是我们老板想着你,问起来,还非要过来确认,你人能好生生待在这儿吗!?
    我真想问问。
    他对你好,是会要你命?!
    他在你眼里才是洪水猛兽?要被你这样迫不及待地踢开!?
    宋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秘书逐渐平复心情,出门去等了。
    晚上七点,方成衍才赶回酒店。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啪。
    他把电灯打开。
    宋知没有睡觉,在床头倚靠着,不知道独自在想什么。
    醒了?
    嗯。
    宋知说:你来清源检查工程吗?
    嗯。
    对话凝固。
    方成衍客气地问:最近怎么样?
    对方回应:一直很好。
    我听你的秘书说了,谢谢你特意来找我一趟太抱歉了,有时候我也时常后悔,你这么照顾我,我之前走的时候不该不告诉你的。
    毕竟相识一场。
    是。
    宋知声音哑哑地说:我我那时候是气昏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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