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声如洪钟:就这么决定了。
    然后啪一下挂断电话。
    方长云雷厉风行,晚上还非得让方成衍带上他,亲自上门找宋知来了。
    小茶爷正在和郑大爷下棋,两人在楚汉河界附近火拼,一时厮杀不下。方长云往棋盘跟前儿一站,郑海忠和宋知双双回头。
    走,你们俩都去我家里吃饭去!
    宋知把棋子撂了,站起身:怎么您也亲自过来了?
    他视线在后面的方成衍身上快速瞥过一眼,又收回。
    我就不去了。郑大爷指指身后,笑眼眯眯:我闺女今天回娘家,在屋里炖汤呢。
    呦,我这老战友,晚年生活还挺幸福。
    那是得跟你闺女吃。方长云说,我把宋知这个没人管的带走。
    叫这臭小子跟你去吧。郑海忠告诉他:昨晚上这小兔崽子半夜饿疯,自己做了个干煸豆角。
    郑大爷指指对街垃圾桶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结果干辣椒籽把自己呛死,咳嗽到半夜,吵得我都起来喂鸡了。
    宋知一阵脸红:大爷,你快别说了。
    走吧,实在没那两下子,就别难为自己咯。
    宋知抿抿嘴:行,那咱们今天就先下到这儿,这棋面儿您给我留着。
    去吧。郑大爷挥挥手,叫他走。茶庄我给你关。
    方长云又和他寒暄两句,然后叫宋知上车。
    他俩一起坐在后座,连到达目的地后,他也是跟在老爷子身边走。
    两边是占地约百平米的竹林,穿过一条曲径通幽的小石子路,才能看到在竹林的掩映之下,坐落着一幢三百多平的乡村别墅。这个时节竹子的颜色已经不够苍翠,叶片有点稀稀落落,但依旧笔直高耸。
    宋知曲曲绕绕地沿路走了一会儿,觉得这儿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一进别墅的大门,先要走过一个封闭的庭院,地方不大,中央还摆了一个喷泉,里面放上了假山,这是算风水算来的,美名其曰镇宝塔、聚宝盆。
    再走两步才能走到客厅的大门,老爷子把人带进家,宋知看到方长云家中的摆设,全然是一种老式的装修风格。电视墙上摆了几本兵法之类的香书,还有一个全身玉制的关二爷,放在电视机左边的案台上供着,案台干干净净,每日焚香点蜡,十分有讲究。
    宋知不由得夸道:您这装修,真排场!
    但您怎么想起来,买这么偏的地方呢?就在刚刚来的路上,宋知注意到这周围是一片石滩,荒无人烟的。尽管他能明白老爷子有点远离世俗的意思在里面,但还是被这片土地的荒凉惊到了。
    你看。
    老爷子带着他来到旁屋一扇窗户前:这儿以前是一条河,现在没啦,是我和你郑大爷年轻时候,我们排驻扎的地方。
    宋知跟着望过去:您还挺念旧?
    哈哈,当然念旧!谁不爱回忆青春啊,当初是十大几岁的小伙子,现在都是个老家雀儿了。回忆起往昔岁月的时候,他总是刹不住闸。
    当时太想家,我对着河哭啊、想啊,你郑大爷是班长,变了法儿地哄我,后来,当兵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退伍以后,有的兵去了义乌小市场,有的去城里给人擦鞋,我扛着我的铁钎子、家伙事儿上了北京,一铲子一铲子地干,谁成想最后能垒出个公司来,现在想想这日子,怎么能这么快啊
    走,不说了,咱们去吃饭!
    墙两边摆满君子兰盆栽,方长云带着人来到餐厅座位上。
    方成衍也是这个时候才进门的。
    宋知被安排到离餐桌主位最近的一侧,他看见饭桌上赫然摆着一道虾仁西蓝花。
    成衍跟我说,说你喜欢吃这个,对吧?
    老爷子笑着问他,可宋知面上有点发红:对。
    谢谢,谢谢,太好客了您们一家子儿。
    你看看,剩下这些菜,都合胃口吗?
    合,特别合。宋知看了一眼。
    南瓜凉糕、香菇油菜、板鸭、雪花牛肉,还有小鸡炖蘑菇。
    他适时地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白天是我不长眼了,您家里饭这么丰盛,我居然都不来!
    方成衍在一旁默默无言。
    很好,又开始演了。
    宋知的此种技艺,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男人就坐在宋知的正对面,听宋知和老爷子交谈甚欢,甚至都没他插话的地方。
    中途老爷子只对他说了一句成衍,把盘子位置换一下。
    他把宋知常夹的那道菜摆在对方眼前,对方嘴上说着谢谢,可实际上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吃完饭以后,又在保姆的阻拦之下,硬要下手主动去把碗刷了,在老爷子心里的形象又高一层,叫他止不住地念叨:多好的孩子。
    行,那爷爷,我就先回去了。宋知跟他告别,嘴里不住地蹦出好听话来:您家招待客人真是细心,服务一绝,饭也好吃,太谢谢您啦,今天我就先走了!
    老爷子看他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反倒愣了:这离镇上几公里呐。
    没事儿,我正好溜溜食儿。宋知伸出手,摆了摆,叫老爷子重新坐下:我太饱了。
    方长云劝他:不然你大嫂回来之前,就在我们这里住吧。
    宋知愣了愣,不知怎的,控制不住眼神,往方成衍的方向扫过一眼。
    他看到对方身躯挺拔地在客厅的过道上站着,不曾往这里看来。
    这样明天早饭你也能吃上了,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吃早饭,但是一天三顿饭,哪一顿都不能缺。老爷子语重心长,又跟他说了一大堆诸如不吃早饭会得胆结石之类的话。
    别人家里哪有自己家自在?可宋知抵不住老爷子一番热情似火的要求,最后推诿不过,被拉去看房间了。
    晚上九点。
    宋知和老爷子在客厅看完军旅片,一时尿急,准备去上厕所。
    脑袋里正专心想着剧情,却不料,正好和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方成衍,在门前的窄道碰上了。
    男人上半身裸着,锁骨分明、手臂的肱二头肌、三角肌圆拱流畅,胸肌饱满,八块腹肌结实异常,人鱼线暧昧地绵延至下半身的家居裤,叫满脑袋猜想着请了假的许三多出军营以后,到底还会不会归队的宋知愣了两秒钟。
    方成衍个子快要与门齐高,肩膀上只搭了条白毛巾。走出来看到宋知,也是一愣。
    要进去吗?男人问。他头发湿漉漉的,浓密的眉与高挺的鼻在灯光稍显黯淡的窄道里依旧迷人得耀眼。
    嗯。
    方成衍大手为他推开门。
    宋知安静如鸡地从对方跟前走过去。
    屋里潮湿的水汽铺面而来,窗户是男人洗澡后打开了的,旁边的架子上还有男人用过的洗发水瓶子,晚风将洗发水的气味微弱地传递过来,那也是刚刚经过他身边时,传来的味道。
    宋知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劲,看见方成衍的完美身材,满脑子想得都是小瘪三说的那副画面。
    我们抱在一起
    我是裤子被扒的那个
    这他妈画面十分有冲击力,他反正是接受不了。
    换作以往,宋知说不定会把人伸手拦下,好好点评一下这王老五的身材,但现在情况不同以往
    可大爷的,方成衍那身材是真不错呀!
    上完厕所,宋知在洗手台上边洗手边想。
    成,那小爷我也不算被他糟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谢谢,你挺大方。
    第27章 六危瓜片
    已是九月末, 前些日子又下过几场雨,晨起气温逐渐转凉。
    宋知在方家留宿一夜,吃过早饭后, 在路边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等到一辆通往镇上的公交车。
    他不等方成衍送,便自己上了车。
    破公交车一路扬尘, 颠簸着冲向镇上。
    宋知像以往一样, 把茶庄的两扇门打开。前脚刚进门,后脚还不到五分钟,日涧茶庄就迎来今天第一个顾客。
    这顾客的长相很有特征,身体其他地方都不算胖, 唯独挺着一个大肚子,还是一个地中海型秃头,中间一片头皮锃亮,周围一圈仿佛是因摄入营养过剩一样, 发质还很乌润。他上身穿了一件不合体的西装,下身是颜色搭配不上的裤子,脚上是棕色的皮鞋,显得品味不佳。
    您好, 来点儿什么?宋知问。
    中年人循声往右面看, 见到说话的人正在那里蹲着喂猫, 眉清目秀, 面如冠玉,一双笑着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他往里走了两步就停下了,对店主人的茶案看了又看:这是从哪里入的?
    云南茶贸市场。
    卖吗?
    不卖。
    中年人已经伸出手去, 摸他的茶案了:多少钱也不卖?
    宋知觉得怪:不卖。
    你那中年人点点头, 却也不说自己想买什么茶, 逛了半天,问宋知:平时茶水间用的,有什么推荐吗?
    有。
    炒青,不挑人,便宜量大。
    普洱呢?
    有。
    顾客很爽快:包五斤。
    宋知从地上起了身,去洗手,从货架上取下普洱茶饼,包好,放在柜台上。见对方还在看别的,他说:老白茶呢,您有兴趣吗?
    能解油腻、润肠通便、降血脂。宋知看了眼中年人过大的啤酒肚,没继续说下去。
    不用。
    是给员工喝的,不是给我。他注意到宋知那投来的一眼,说道:来点提神醒脑,缓解疲劳的绿茶就行。
    嗬,好一个资本家,给员工喝就要提神醒脑的是吧?宋知腹诽道。他用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手,告诉顾客:那就是毛尖茶了。
    信阳毛尖,我也好这一口,您看看。他把茶案边上自己常喝的茶叶罐打开,递给对方。
    顾客嗅了一番,从表情上看也看不出什么反应。于是宋知烧了壶水,开始泡茶,给对方试个新鲜。
    他把茶水放到顾客眼前,想不到人家喝了一口,回味半天,对这品种赞不绝口。
    茶庄生意的客户无非分为三种,大分销商、有送礼需要的散户,还有就是像中年人这种,喜欢在茶案旁坐着,跟人聊天的。
    宋知也乐意跟人唠。
    几番对话下来,听出来这顾客是个开公司的小老板,跟宋知讨论完茶叶后,满口便是售茶业的挣钱之法。
    茶业也算一个暴利行业,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在穷山旮旯里对制茶技术讲究。
    上外头的大城市打拼几年,多学学囤货炒价,比这些名堂都强了不少,有的茶商能把茶叶价格提到七千万一斤
    上外头的大城市打拼?
    他就是从大城市专门来这儿的。
    观念不同,宋知不愿意再说了,只插嘴了一句:照您这么说,茶商都要叫屈了。茶业哪来的什么暴利,不过是口喝得罢了,凭什么卖到几十万?
    种茶要人力、要管理,做茶要机器,卖一整年茶也无非都靠旺季,一斤茶叶的成本大家心里都倍儿清,最贵也就百儿八千。
    炒价那是另说,毕竟能遇到的傻子不多。满打满算下来,总体百分之二十的毛利率,能叫暴利吗?
    谈话至此,便不太愉快了。
    那中年人却还有接着结交他的意思,递了个名片,说自己姓程。
    宋知接过,手上忙起别的事情。
    幸会幸会。
    他转身在炒茶了,机器开得最高档,声音大得轰隆隆,但那老板还在拉着他说,模样好像几年没跟人聊过天似的逮着他侃。
    宋知觉得这一上午没准儿就要搭进去了,他活儿还干不干了?
    趁着人说话的空隙,他直接告诉中年人:对不住了,我得去茶市逛一圈了。
    您把账给我结了吧。
    结果那中年人一边结账,一边跟他说也想去。
    我还得先忙点别的,宋知拍拍炒茶机,您自个儿先去吧啊。
    顾客终于听懂了。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宋知顺手把名片放进收银台旁边的盒子里,没看过一眼。
    整一上午,他逛完茶市,回来筛茶、炒茶以后,又多卖了一单
    一个小散客,要给未来岳父送见面礼。宋知给他推荐了一款不贵、但也能拿出手的茶,散客很满意地走了。
    除此之外,他还在电脑上看到昨儿半夜有人来咨询,看了眼备注,是之前一个山东的分销商户。
    宋知上午十一点才回复:【不好意思,大哥,刚刚看见。】
    【有的,今天下午就能发。】
    聊了几分钟,确定好定金,又联系上快递。
    他在茶庄门前铺了一大块干净的塑料布,穿上工服,在那里扬茶,一铲子茶扬过筛网,茶沫子透过去,好茶叶被挑拣出来。
    这不算个力气活,但山东商户要得量比较多,还挺累人的,终于筛够了斤数,他已经干得满头大汗。
    到方成衍来接他吃午饭的时候,宋知正要着手装箱打包,等邮递员下午来取。
    他不好意思叫男人等,于是想着干脆下午回来再装。
    结果吃了午饭,却又突然多了件事。
    田嘉木叫他赶紧去政府一趟,说是有个大会要开。
    宋知赶紧洗把脸,换好衣服,心说平时闲得要死,怎么今天事儿赶着事儿来。
    他只得主动找方成衍,问能不能把自己送到镇政府。
    方成衍对宋知有应必答,从不例外。
    黑色的汽车停到镇政府门口,男人看到,田嘉木正在政府大门前站着迎接。宋知下了车熟络地打完招呼,又转身跟他说叫他先走的话。
    嗯。方成衍答了一声,调头离开。
    这镇政府可真够简陋的!宋知跟着田嘉木往里走,面前是一个破败的院子,两排平房,前面政府大楼,后面宿舍。
    宋知迷惑了半天,寻思清源镇也不至于这样啊,扭头跟田嘉木讨论起住宿条件,田嘉木就笑,说楼里没有厕所,冬夜里起来上个厕所都要去政府大路对面的公厕,平时就靠生生憋着。
    说到兴头上,宋知正要接茬,却见村官儿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快走了几步,上去和一个人握手。
    这是市里来的领导,他说,这是我们镇上的决赛选手。
    宋知见田嘉木说话恭恭敬敬的,自己也简单地陪笑一声,没开口说话。
    这次开会除了他来,还有刘家姐妹俩,以及一个面生的老头儿,想必都是第二轮比赛的选手了。
    一干人等就坐以后,这领导自我介绍起来,自称是文卫旅体局局长,宋知头一次听说这么长的头衔,转眼反应过来,清源镇上的市也仅能算是个三流小城市,市政府把文化、旅游、传播、体育四项合并到一起,以减少冗官、冗职。
    谈话内容无非是叫他们好好准备下次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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