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不可以,这辈子更不可以。
    季初被紧紧抱着终究还是有些不适应,她感觉到与她相拥的男子误会了她的话,但这个节骨眼上她心里又产生了一丝不忍。
    她也根本无法解释她准备要离开潞州。
    聂衡之抱着她好大一会儿,直到夜色渐深了才松开,松开的时候不情不愿,季初挣扎了几下他才放手。
    这一夜也只有聂衡之一个人。然而,这一次大夫没有为他施针,许是发现了聂侯爷几乎昭然众人的好心情吧。
    次日,季初再到别馆中来,发现别馆中人人面带喜气,尤其是庄大夫,颇有春风得意之态。
    季娘子,老夫也算是治好了疑难杂症,史上能有一席之地了。施针的人是他,治好失魂症的人也肯定是他。
    季初平静地听了几句,这才明白昨夜未曾施针,未曾药浴,聂衡之已经如同常人一般了。
    他的失魂症彻彻底底地好全了。
    确实是一件好事,季初这样想,眼角眉梢也染上了淡淡的欢喜。
    她向两位大夫诚挚地表达了对他们医术的敬仰之后,又重新拿起了针线给聂衡之制衣服。庄大夫看着她这般模样,意外地插了一句话,其实还有季娘子的功劳。
    季初不解,他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季娘子难道没有发现,你对聂侯爷越好,他的病情就越稳定?
    失魂症源于心病,聂侯爷的心病是惶恐与惧怕,所以他在犯病后一直在寻找,找到后控制不住想要表达心中的害怕,所以会哭泣。
    闻言季初一怔,手上的细针扎进了指尖,可她却没有呼痛,而是勉强地朝大夫笑笑,如今失魂症好了,庄大夫您快别这么说,都是您和魏大夫的功劳。
    庄大夫看她有些不对的脸色,这才知道自己可能失言了,叹了一口气幽幽离开。
    季初看着手中鲜艳的锦缎以及滴上去的一滴血,却再也坐不住了,恰时聂茂之偷偷过来朝她挤眉弄眼,说是李若雪要见她。
    季初仔仔细细地将这些时日做好的衣服收在了显眼的地方,派人和在房中议事的聂衡之禀报了一声,她起身和聂茂之回了季宅。
    聂衡之先前下令不准李家人进入别馆,季初安排在季宅见李若雪也合情合理,聂茂之没有怀疑她的用意,甚至以为她也不想长兄看到李若雪。
    毕竟一个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有意嫁给曾经的夫君,无论哪个女子心里都会不喜的。
    可能是因为聂衡之的失魂症好了,也可能是因为季初这些时日太过温柔顺从,他听到了下人的禀报,没多想也应下了。
    反正一整个季家在潞州,季初的父母也葬在这里,她还能去哪里?
    不过,聂衡之放心的点还在于他早就吩咐城外设了两道关卡,严查去往江南方向的车马。
    季初如愿地回到了季宅,也见到了一心要做定北侯夫人的李若雪。
    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细眉琼鼻,樱唇雪肤,打扮地清雅,一身豆绿色的百褶裙映着少而精的玉石首饰,书卷气十足且彰显世家女的身份。
    季初仔细打量了两眼,果然发现她和自己有些相似,可惜这种相似大多体现在气质和装扮上,容貌上她肯定是不及这位若雪姑娘。不过看到李若雪眉间闪过的一抹倨傲与不屑,季初大概明白了眼前女子瞧不上自己。
    聂茂之可能是被缠地怕了,早早离开了,房中除了这位若雪姑娘及她的婢女,便只有双青一人在服侍,这是季初故意的。
    父亲和祖母都说,我到潞州来就是给衡表哥做夫人的,你私下见我莫不是想做手脚?季初刚让双青奉上点心和茶水,还未开口,李若雪径直摆出了自己的底气,不客气地质问。
    非是要阻挡李姑娘你做定北侯夫人,只是好歹之前与李家来往过几次。潞州季家是主家,李姑娘到潞州来,于情于理我都该宴请一番。季初淡淡为她解释,有些明白了聂茂之避之不及的原因。
    方才聂茂之引她们见面的时候,这位表姑娘笑的甜美可人,转眼间对她又是截然不同的敌视态度,变化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闻言,李若雪却又警惕地看她,只是如此?她瞧不起季初的容貌却又下意识地发现了自己与眼前女子的相似之处,对季初敌意满满,不相信季初会好心待她。
    季初温和地笑笑,当即便起身让人准备马车,昔日虽说和李家有些芥蒂,但李家老夫人到底曾也算我的长辈,对我也照顾过。李姑娘,我便领着你在潞州城逛一逛吧,李大人想必拘着你出门。
    她一番好意语气诚恳,李若雪只当她是主动示好,半抬着下巴嗯了一声,那便走吧。
    季初朝双青看了一眼,几人一起上了马车。季家的马车要比李若雪那辆宽敞,季初便让她先坐。
    李若雪更加确定她是在讨好自己,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于是,季初和双青便坐上了李家的马车。近卫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到李家那辆马车绕着在城门口待了一会儿也没在意。
    逛了大半日的功夫,李若雪回了暂住的地方,临走前难得对季初的语气好了些,觉得她还算有眼色识时务。
    近卫们看着季初进了季宅,默默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第二日人不见了。
    第七十章
    晨光熹微, 季初身上披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同双青坐在一辆马车里面,人已经离开了潞州城有数十公里。
    驾着马车的人是在画馆里面做工的伙计, 这是季初几日前就打算好的。就连提出和李若雪见面也不是想有一个名正言顺提前回府的理由, 好脱身离开潞州城。她趁着和李家姑娘出门的机会先是逗留在城门处看了看守卫的情况,然后特意绕到了画馆。等到将心满意足的李若雪送回去,季初光明正大地回了季府后, 很快以东西遗忘在画馆的名义派了丫鬟去取。
    聂衡之那些近卫们亲眼看见她回府警惕心便放松了, 季初悄悄地扮作小丫鬟, 和双青出了季府, 到了画馆后很快坐上马车,趁着天色还未昏暗之前出了城,当夜留宿在一家农户那里,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又启程。
    临行之前, 她在府中给聂衡之留下了一封信。
    双青抱着包袱倚着马车壁睡的香甜,季初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整个人无比的清醒甚至冷静。她轻悠悠地抚着缎面的斗篷, 在想这个时候那封信可能已经到了聂衡之的手中了。
    不免有些神游天外,目光发散,他会是怎么反应呢?暴跳如雷以为她去了江南去和沈听松团聚还是会恨她是个不告而别的小人,从此只愿没有认识过她?
    其实, 季初也不想以这种方式离开。但聂衡之的失魂症已经好了只余身上的伤势, 她许下的承诺也算是做到了,还有就是庄大夫的那句话让她如梦初醒。她怕再与聂衡之相处会出大问题, 他一日一日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只想让她协助医治失魂症的样子。
    反正那日聂侯爷也说了, 等到她助他医好失魂症, 其后如何都随她自己。
    不告而别虽然有些不好, 但她悄悄离开也避免了可能会产生的麻烦,因为她不太想自己的行踪被聂衡之乃至从平京城来的那些人知晓,万一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是去寻沈听松暗中跟踪她呢?
    季初还想自己做了许多件新衣服放在了显眼的地方,信中也提到了一句,聂衡之看到之后可能也明白了吧。
    昔日他间接害她失去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和孩子,季初虽说着一别两宽互不相欠可心里还是有很深的怨气,只是她埋藏的很好罢了。可是这些时日,聂衡之被她利用之后还救了她,又有吕通判的死和施岐被察举为官,一桩桩一件件的好似乎累加在一起后,季初心里的那股怨气散去了。
    她是真的不怨他了,也真心地希望他以后可以过得很好,自己离开了潞州城,随着时间推移,想必他也会忘了自己吧。
    上辈子她刻意回避平京城发生的所有事情,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受伤瘫痪,也知道他的伤势又好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一次面再未见过,她没有离开潞州一次,他想必也早就忘了她。
    既然上辈子各自都几乎遗忘了对方,那么这辈子也一定可以,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季初心里亮如明镜。
    娘子,前面的路有些崎岖,您仔细扶着点儿。她兀自沉思的时候,马车外传来伙计的提醒。
    嗯,知道了,不必着急慢慢赶路就行。她选的是和江南截然不同的方向,就算有人想追也无济于事。
    ***
    聂衡之这夜依旧睡地十分安稳,且许是因为前些时候失魂症的折磨,他的休息时间极少,眼下好了像是一股脑儿要补回来似的,往往要睡到天光大亮的时候。
    不过他喜欢这么晚醒来,因为梦中有季初,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也会是季初。
    可是这日醒来一切都变了,他看到了跪了一地的近卫还有一封字迹娟秀的书信。
    侯爷,季娘子人没有接来,这是房中发现的信。仲北硬着头皮将书信呈上,语气有些辛酸,好不容易侯爷才过上了几天的好日子,失魂症也治好了,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
    可是,迎头又来了这么一棒。
    脑子一下子炸开,聂衡之死死盯着那封书信,脸颊的肌肉像是上了弦绷地极紧,一字一句地问了一遍,没有接来人,那她去了哪里?
    他话音刚落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江南,脸色一寸寸变得森寒可怖,盯着那封信的目光带上了不敢置信。
    近卫等人在潞州城中寻找了多时,很快发现季娘子的那家画馆关门了,那她肯定是离开潞州城了,小声地将此事禀报给侯爷。
    侯爷,昨日季娘子的行踪属下已经派人查过,她请了表姑娘到季府,随后领着她在潞州城中走了一圈,期间马车曾停在城门许久。属下猜季娘子是借着机会打探城门守卫的情况,之后借着去画馆的名头离开潞州。仲北将昨日季初做过的所有事情交待地清清楚楚,然后直直地跪在了地上,请罚。
    聂衡之再次体会到了如堕冰窟的滋味,浑身的血液冷成了一块冰,咬牙撕开了信封,看到了季初的第一句抱歉,眼中涌上了浓浓的嘲讽。
    今侯爷失魂症已好,季初完成了与侯爷之间的承诺,故而不再到别馆中来。因潞州城近日纷扰,再三思虑之后,季初决定暂时离开潞州城一段时日,不告而别十分抱歉侯爷可告知堂伯父等人勿要担心盼侯爷安好,季初呈上。
    女子的字体清秀婉约,隐带傲骨,一看便是心意坚定之后写就的,从头到尾未有一分凝滞之处。
    聂衡之看着信,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里面的苍凉也越来越浓,是他愚蠢是他没有看清季初的心,她对他只有狠心,她心里百般记挂地是江南的野男人。即便他为了她放那野男人离开,即便他不惜为她挡了一剑,即便他事事顺从她的意见从不敢强迫她,她的一颗心对他还是冷硬如铁。
    就连,就连为他做的衣服为他绘的画应该也是为了打消他的戒心故意为之的吧,好,真是好的很。
    前几日积攒的一腔情意和欢喜碎成了渣渣,聂衡之笑着笑着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目光骤然阴狠,给本侯追,将昨日去往江南关卡的所有马车全部追回来。
    徐内监已经拿了代表魏安帝的金令去江中节度使那里,很快就要对江南用兵,这个时候去江南,女子是在找死!
    是,就是在找死!身边只有一个婢女就敢去江南,若是遇到匪寇他捏着那封信,指骨泛白,又气又急又怒,抿直的薄唇甚至有些颤抖,去、牵、马。
    聂衡之要亲自去追!他可以在平京城外追到季初,这一次也能将人追回来。
    可侯爷身上的伤?仲北等人闻言大惊失色,但看着他黑沉沉的凤眼没有一个人敢劝。
    这个节骨眼上,谁劝都是在找死。
    好在还有一个聂茂之,他兴冲冲进来带来了卫长意等人从江中节度使那里回来的消息。因为昨日甩掉了烫手的山芋,看着长兄和长嫂的关系也愈发融洽,聂茂之的心情大好,美滋滋地根本没有察觉到屋中的异样。
    长兄,这一大早我就按照您的吩咐去迎接徐内监等人回来,卫长意和我说事情一切顺利。原本是该他亲自过来禀报的,你也知道他将那小夫人看得和眼珠子似的,急急忙忙地先回了自个儿府上。估计回府抱着他的小夫人诉诉衷情,得到下午才能见您了。聂茂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还自顾自地加了几句讨好长兄的话。
    不过卫长意不来才好呢,您和长嫂多待一段时间,长嫂给您做了那么多的新衣服看得弟弟我都眼热聂茂之脸上挂着笑,抬起头看到长兄阴戾如鬼的脸色笑容一点点凝固,语气也一点点低下去。
    新衣?聂衡之目光沉沉一扫,定格在了那堆整齐鲜艳的衣袍上,忽而又咧唇笑起来,悲伤、惶恐、自嘲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笑的比哭难看。
    一颗破碎的心连同着额角剧烈地泛起了疼痛,季初并不欠他的,她却是做到了自己承诺的一切,治好了他的失魂症,给他做了新衣。
    而她去寻江南那个野男人又有什么不对?她之前就不惜潜入别馆只为见他一面
    脑子像是被一只锤子重重地击过,嗡嗡作响,那股痛仿佛深入骨髓,高大的男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去追,追到了护送她去想去的地方。除了江南和北地,哪里都可以,只要那个地方很安全,只要他知道她是安全的。
    房中所有人都怔住了,仲北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带着人出去。
    聂茂之呆呆地站着,反应过来后连忙唤了大夫过来。长嫂她离开潞州了?她真的不愿和长兄和好吗?
    房中静的出奇,沉的可怕。
    衡之,我要你尽快派些人马给我。一片死的寂静中,聂茂之看见卫长意如同一个疯子跑了进来,狼狈又焦急,全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风度。
    青青她不见了。卫长意几乎要疯了。
    第七十一章(一更)
    卫长意满怀思念地回到通判府, 谁料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小夫人,而是哭哭啼啼的楼姨娘和一脸惊慌的下人,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带上了不耐与冷漠。
    楼姨娘是父亲那位如夫人硬塞进来的, 用的手段为非就是后宅那些阴私,目的估计是要做实了他的风流名声,又顺势在他的后院安插一个眼线。卫长意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楼姨娘主动贴上来只觉得腻味, 旁人都说他卫三公子最爱怜香惜玉, 可只有熟知他的人才知道他骨子里是多么的冷漠和凉薄。
    多年来生母的谆谆教诲, 老夫人的佛口蛇心, 如夫人那些刻意地针对,早将他磨成了一个善于伪装的人。自己主动贴上来的女子,纳了也就纳了, 放在后院里面任其自生自灭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抱着这种想法,那些塞进来的女子卫长意从来来者不拒, 一股脑儿地塞进后院, 却一眼也未看过,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清。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被他抛到了脑后的这些姨娘敢对青青下手,猛然得知青青消失不见的消息,卫长意脸色大变一掌就掐住了楼姨娘的脖子。
    他曾为大理寺卿丞, 逼供的手段不知几几, 褪去了温润公子的表皮,狠戾地直接上刑, 半刻钟的时间径直从一身血肉模糊的楼姨口中逼问出了青青的下落。
    他的庶兄卫长信对他怀恨在心, 楼姨娘嫉妒夫人得他专宠, 二人一拍即合, 故意要折辱莫青青一番,昨日下午强硬闯进了通判府青青为了避让带着一两个下人就匆匆出了府邸,至今还没有归来。至于人去了何处,他们这些人并不知晓,也竟然没有过问,直到卫长意突然回来才感觉大事不妙,夫人竟然一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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