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深深地迷惑了, 她怀疑沈听松会否和她和聂衡之一样都重活一世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她又不敢相信这么巧合的事情会同时发生在他们三人身上。而且, 以他的性子, 不该现在才告诉自己。
    不,季初眼神很茫然,她以为上辈子很坦然的男子实则也瞒了她许多事情,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见过你后, 我做了许多梦,梦到两年后我会到潞州城, 也梦见你最后嫁给了我。所以, 那日我心甘情愿地向你求娶。沈听松的语气遥远的像是来自于人群之外很不真实,唯有他紧紧牵着季初的那只手是温热和切实存在的。
    季初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声音,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你是梦到了曾经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在潞州城的时光?
    她和沈听松不一样, 她是切切实实又重活了一遍,不是陷入在梦境里面预知到了一切。
    季初的手心紧张地冒出了汗水, 沈听松显然是感觉到了轻笑了一声, 松开她的手在她乌黑柔滑的发丝上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梦到了很多属于你的场景。
    也包括她临死前苍白地倒在他怀中的画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阿初,记住,你我的经历并不稀奇也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勿要担心。当一切说开了之后,沈听松下意识地用了梦中他会对女子用的语气,似笑非笑,漫不经心中带着几分认真,怎么?呆住了?我以为你会继续询问我的身份。
    他总是很轻易地看透季初心中所想,也很快地抹去季初心中的担忧,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以为仿佛就是天崩地陷也不能让他的心中起波澜。
    季初回过了神,抿了抿粉唇,颊边的小梨涡因为她的动作也露出了一些,你姓沈,只要你和,和先德懿太子没有关系一切都好说。
    她又不是个傻子,再是迟钝也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他承认了和自己父亲早就相识,偏偏又瞒着自己,身边还有过于警惕的仆人,蛛丝马迹结合在一起告诉季初他的身份特殊,不能轻易显露与人前。
    想来想去,她在平京城最初的猜测也许根本就是真的,沈听松出身江南沈家,搞不好还是和德懿太子关系最近的主枝!
    所以他不能出仕,处处模糊自己的身份,为了逃避世俗还到清净峰上修了两年的道法。
    季初越想越觉得无懈可击,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好不容易这辈子得了先机,日后莫不是还要跟着沈听松东躲西藏逃命吧。
    她愁苦地一双远山眉皱的死紧,鼻子也皱巴巴的,一张白皙无暇的脸直接苦成了一朵菊花。
    沈听松看在眼中忍不住失笑出声,眸中盛着潋滟的碎光,原来你已经想到了那么多,不枉季尚书总是在信中说吾儿多聪敏,敌过我千倍。
    他这么一说,季初想起那个背地里暗戳戳恨不得将自己夸到天上的父亲,脸皮有些发热,冷哼了一声,却不由自主地弯了唇角。
    沈听松向自己坦白,也能解释了她上辈子心中的一些疑问,怪不得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处处帮她的忙,原来他和自己的父亲早就相识,或者因为沈家的关系他诡异地对自己抱有一种愧疚。
    不过即便一开始可能存在愧疚,季初弯着唇,对他笑的依旧毫无保留,浅淡的笑容中没有一丝丝的阴霾。
    她手中提着的花灯是宫廷楼阁样式的,上面镶嵌了一排排耀眼的珍珠宝石,纷杂亮丽的色彩折射在她的脸上,远远地,聂衡之以及背地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男子温润清俊,女子嫣然明媚,好一对相视而笑极其登对的璧人!
    聂衡之漠然的望着他们,眼神空洞地可怕,他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服下,压住了汹涌奔上来的酸楚以及任何一丝陷入迷乱的可能。
    他从女子接过花灯的时候跟在他们的身后,如同一个深夜的幽灵,看着他们说笑,看着他们牵手,看着季初朝别人露出羞涩欢欣的笑容,整个人麻木又可笑,可又执着地跟着不错过他们任何一个动作。
    暗处,仲北和聂茂之看在眼中心酸不已,那可是曾经骄傲至极的定国公府聂世子啊,居然有一日会甘愿沦落到连旁人影子都不如的地步。
    还等什么,既然查出了那个姓沈的身份有异,现在立刻将他抓起来,左右赏花灯的人越来越少了。聂茂之压低了声音,要身后的金吾卫马上动手,他觉得只要戳穿了沈听松的身份,长嫂就算看着他们将他抓走也不会怪罪,从前她再通情达理不过了。
    可惜金吾卫只听侯爷的号令,并未按照他的吩咐动作。
    赏花灯的百姓还有很多,侯爷吩咐过此事要秘密进行,不能引起潞州城中其他有心人的注意。聂茂之的身后,施岐比他离开潞州城的时候瘦了一些,他紧紧盯着提着花灯欢笑的娘子,心中天人交战五味杂陈。
    理智告诉他,娘子倾心的男子身份不简单,他到江南那么些时日不过刚理出一个头绪就惊得头皮发麻为了自身的安全,娘子不该和他有关系。可施岐也同样很清楚,是自己将这个消息传给了定北侯,侯爷亲自到江南查探,马不停蹄地回到潞州,直接就下了封城的命令,沈郎君若是失了性命,他对娘子同样算是忘恩负义,背叛了她
    潞州城的街道其实不算特别的长,季初愁苦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尽头,这个时候才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安静了,徒留一盏盏亮闪闪的花灯摆在地上平白生出几分诡异。
    她略带迟疑地看向沈听松,男子浑然不觉还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察觉到她停下了脚步,偏过头来神态怡然,你想的在从前来说是对的,很久之前我就是沈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庶子。对,就是那个和先德懿太子有关系的江南沈家。
    季初急急走了两步,靠近他,头上的珠串因为她急切的动作晃着莹光,手中的花灯也摇摇晃晃个不停,一颗心提了起来。
    沈听松淡淡笑了一下,伸手替她将珠串拨了拨,直直看进了她清澈干净却不如何慌张的眼底,继续说下去,从前我也以为我是沈家的一个庶子,后来被嫡母和父亲送到清净峰修道,我也以为他们是不想我长大成人后和家中的嫡出弟弟争家产。再后来,我的身边多了很多人,数不尽的人,一些人向我传输无为不争的道法,一些人恨不得将所有的仇恨和热血转移到我的身上。
    阿初,曾经我很感谢你的父亲季尚书,因为只有他告诉我让我做回我自己,让我自由而又轻松地活着。
    然而很抱歉,因为我的缘故,他死了。
    阿初,对不起,今天可能要让你伤心了。
    不过,好在今天那人不会牵连到你的头上。
    第五十六章
    他们说我的亲生父亲是先德懿太子,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沈听松话音落下,宽阔的街道完全静下来了。
    季初完全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全部褪去, 手中的花灯一个不稳也差点落到地上。
    好在沈听松俯身接过了它, 拿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的手指修长而匀称,季初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抓住了他,在沈听松无比诧异的目光中她焦急地开口, 眼中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快离开潞州城, 现在我们就离开!
    她记得晚上聂衡之跑到她的房间哭哭啼啼地说了些什么, 他对自己说沈听松是个骗子,聂衡之私下去查了沈听松的底细!
    父亲的案子聂衡之就插手了,他一定会查出沈听松的真实身份的, 潞州城万万是不能再留了。
    前事如何季初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心思去管, 她只知道现在的潞州城很不对劲,为了沈听松的安危, 他必须马上离开。
    她纤细的手指抓着男子的手, 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作势便要疾跑,沈听松拽住了她,语气沉凉, 阿初, 今日我逃不出去了,你将花灯拿着。
    相处这么些时日, 这是沈听松头一回用这种严肃的口吻同自己说话, 季初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 嗓子干涩, 然后猛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左右摇摆向四周看去。
    街道上亮如白昼但却诡异地只剩下他们两人,不,季初盯着远处慢吞吞走过来的身影,使劲咬紧了下唇,很快唇上咬出了牙印。
    红黑色耀眼的鎏金宽袍,高高束起头发的墨玉冠,以及再熟悉不过的艳丽眉眼和黑漆漆的眼神,聂衡之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不对,现在是晚上,也许也许朝他们走来这个聂衡之是循着她的踪迹找来和沈听松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季初的心中怀着一种微弱的奢望,她挡在了沈听松的面前,松开下唇冲着走过来的阴郁男子嫣然一笑,聂侯爷,您也来逛潞州城的花灯?这么久不见,想必你手腕上的伤已经好了吧。
    然而,男子就像是没有看到她,冷漠的视线只放在沈听松的身上,语调幽凉,或许本侯应该称呼一句王爷?可惜忠王的爵位已经有人了。
    轰,季初的脑子嗡嗡作响,死死地咬着下唇几欲渗出血丝来,他知道了,他知道沈听松的身份了!忠王便是魏安帝为先太子遗嗣设立的爵位,由过继的宗室子继承,此时他提起忠王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王爷?沈某不过一介无根客如何担得起定北侯一句王爷,恐怕接下来还会成为侯爷的阶下囚。沈听松用温柔但又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季初挡在身后,眼里同样仿佛没有她的身影。
    今日我不会反抗,侯爷若要我的命也尽管拿去吧。他面上淡然,浑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也知道定北侯不会杀他,起码他不会当着季初的面要他的命。
    想到这里,他心中自嘲,本该是他为女子遮风挡雨的。
    你乃是先太子的遗嗣,天潢贵胄,本侯不过一个小小的侯爷如何敢要你的命。聂衡之冷冷地看着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里面带着无尽的讽刺。
    他也想直接动手一刀了结了他,可此时此刻不行,在季初的面前也不行。
    反而,他不仅不会杀他,还会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平平安安地逃出潞州城,然后
    聂衡之强压着心中的癫狂,做了个手势,行动有素的金吾卫立刻从暗处涌出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包围在里面,为首的人是聂茂之还有去了江南的施岐。
    季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凌凌的目光在施岐脸上扫了一遍扭过了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沈听松被捆上了锁链。
    她张了张嘴巴想要开口,沈听松深邃的目光在花灯上停留了一瞬,含笑朝她摇了摇头,云淡风轻的模样渐渐稳住了季初急躁的心。
    对,她该了解沈听松的,除了上辈子预料不及的城破,他对所有事情都是胸有成竹,也从来很有分寸没有让她担心过。
    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全被另外一个人收在眼底,聂衡之幽暗的凤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猩红,他迅速地垂下了眼眸,再次抬起来的时候却是面无表情地让人将沈听松押进了马车。
    季初看着那辆马车被施岐等人压着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面,心一下就空了,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和她相伴了数年的沈听松是先太子的子嗣,上辈子他们一起死在潞州城。这辈子,她得知了父亲真正的死因,费尽心思来到潞州城,安稳的日子那么的短暂,沈听松被抓走了。
    她也许该因为沈听松隐瞒自己的身份和父亲的死埋怨他,可一想到他牵着自己手的温度和轻轻抚摸她发丝的动作,她又觉得他并未做错,他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份,他将父亲当做自己的良师益友,而他同样也不吝啬所有来包容她,替她解围。
    同样地,聂衡之此时将他抓走也没有错,他是定北侯,他忠于的是龙椅上的陛下,他当然不能放过可能会对陛下皇位产生威胁的先太子的儿子。
    即便沈听松什么都未做,即便龙椅上的皇帝是个昏聩无能的君主。
    甚至施岐也没有做错,他要在潞州城立足要为自己的父母亲人报仇,就必须执行定北侯交给他的任务。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了正确的事情,那她要怎么办?她要做些什么应该做什么。
    季初突然之间有些茫然,偌大的街道摆了许多许多的花灯,华灯之间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慢慢蹲下来,抱紧了怀中唯独属于自己的一盏花灯,蜷缩成一团。
    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黑底金纹的靴子,是她的针脚,季初语气没有任何的迟疑,幽幽开口,不如你也将我关进大牢吧,我与先太子的遗嗣来往,理应获罪。我父母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被处死的吗?
    好啊,你想进大牢,本侯如你所愿。这样,你肯定很开心。聂衡之面无表情地俯下身,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凤眸黑压压的没有任何情绪。
    季初因为他猝不及防的动作一个踉跄,怀中的花灯落到地上,里面掉出一块青色的玉佩,目光触到玉佩,她的眼中才有了些光彩,挣扎着用手去够玉佩。
    男子没有拦她,只是在她即将够到玉佩的时候突然一个用力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强迫她的眼睛看向自己,薄唇紧紧绷着,裹挟着肃杀之气。
    季初,本侯和你说过,不会再见你,你也莫要求我。
    我要往前走,我有大好的前途,我还可以有数不尽的温顺女子。
    抓你的心上人只是例行公事,本不会牵连你,但你若喜欢大牢,也不是不可以进去。突然,他的手指在季初的脸颊摩挲了一下,冷硬削瘦的脸上带着瘆人的阴寒,你进过大牢吗?那里摆着上百套的刑具,各式各样的刑具,随便拿出一件轻易就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再硬的骨头到了里面也得软下去。尤其是女子,进到牢里,收拾的花样又多了些。
    季初看着记忆中从未见过全然陌生的聂衡之,终于瑟缩了身体,呼吸也悄悄快了一些。
    感觉到了她的害怕,面色阴沉的男子迅速地收回手,先太子一事不会牵连你,也不会牵连到季家,潞州城中你要做什么随你。
    话罢,他没有任何的停顿,阔步离去。
    仿佛,他和季初之间真的一丝关系都没有了。
    季初咬咬牙,捡起了玉佩放在怀里。被他那么一恐吓,心中的那股劲倒是又回来了,潞州城中还有她的族人,沈听松也未必会死。
    第五十七章(二合一)
    季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的, 又是如何躺在床上的,她手中握着玉佩蜷缩成一团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面一片混乱,她梦见了自己的父母, 梦见了沈听松, 梦见了许许多多的人,最后定格在冷着脸恐吓她的男人身上。
    次日,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头的大汗, 脸色白的像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 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小口喘气。
    双青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担忧, 季初勉强扯了嘴角笑了一下安抚她。
    娘子, 您再休息一会儿吧,您放心,知州大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官, 沈郎君他又没犯下错事, 一定会没事的。双青迟疑着开口劝慰,实际上她并不清楚沈郎君的真实身份, 她以为沈郎君之所以被抓走是因为娘子从前的夫君定北侯。
    不仅是双青一个人, 就连季初的堂伯父和堂伯母也是如此认为的。他们比双青想的更多,猜测会不会是定北侯与鸳娘和离之后依旧将她看作是自己的所有物,所以不允许她再嫁他人,故而将沈郎君抓进了大牢警告他。本来他们想要过来季初这边, 被季初的堂兄拦下了。
    身在官场, 季初的堂兄能看到的想到的非常人所及,他发现了昨日的不同寻常之处, 潞州城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商人庶子封城, 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除非这当中有更深的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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