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那感情好啊,我来医院躺好些天,骨头都躺硬了。
    我冲大妈露齿一笑又和青萍打了声招呼,指挥岑微雨帮我拿了件大衣披在身上,像只斗胜的公鸡,一路昂首挺胸走出医院。
    将近十一月,温度下降,加上多日大雨,刚踏出医院门,被冷空气一吹,我忍不住哆嗦紧接着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亓官微弯腰替我扣上大衣纽扣,把我包得像木乃伊,冷吗?
    我怕他反悔,擤了把鼻涕,不冷。
    亓官微皱眉,牵起我的手放在手心里暖,随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穿在我身上。
    我嘀咕,又不是小孩子。
    他里面只穿了件高领毛衣,看得我发冷。
    岑微雨牵着我慢慢走,路上行人看见我们投来古怪的视线,但他不为所动,带着我去吃了镇上的一家清汤面。
    我吃东西,他坐在我对面,说道:封闭作业,要求我们不能离开现场。
    没有没脑的一句话,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解释为何前五天他没来照顾我,提起作业我瞬间来了精神,吸了口面汤问道:挖出来了吗?墓主人真是雍怀帝?
    问完,我想到岑微雨说过的封闭作业,放下面碗补充道: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岑微雨摇头。
    我急得抓耳挠腮,啥意思?是不能说还是没挖出来?
    结完账,他又来牵我手,饶是以我的脸皮厚度也做不出在面馆里众目睽睽之下和他牵手的事。
    我假装不认识他,快步往外走。
    岑微雨追上,不由分说地把我的手攥在手里。
    牵一会儿是情趣,一直牵着算怎么回事?再说了他牵着我,我哪儿去不了只能跟着他。
    我来了火,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我又哪里认得路!
    像个无头苍蝇样乱走,三转两转迷了路,镇上的喧嚣逐渐远离,我走上一处山坡。
    山坡上花叠成海,风一吹送来阵清幽的香味。这是种黄色的小花,花瓣有两侧,内圈的花瓣是妍丽的明黄,越往外花瓣的颜色越浅,趋近于白。
    好生奇怪,居然有不喜春不喜夏,独独钟爱秋冬的花。
    我没有怜花惜玉的美德,弯腰摘下一朵,放在鼻尖轻嗅。
    风来花,多生长在迎风的坡面上,这花对土质要求苛刻,很少能见到。岑微雨解释道。
    他站在我旁边,替我挡风,花语是永恒真诚之心。
    风把他的额发吹散,我看见他光洁明晰的额头以及藏在镜片下闪着瑰丽色泽的瞳仁。
    我觉得口干舌燥,踮脚把花夹在他耳朵上。
    永恒真诚之心,现在我永恒而真诚的心告诉我,煽动我,逼迫我我要得到他,得到眼前的人,和他上、床,和他接吻,就现在。
    我舔了舔嘴唇,主动去握岑微雨的手,哑声道:医院对面有家宾馆
    第33章 【2014】他说:殿下
    宾馆有些破败,三层高小楼,表面的木质结构有过被虫蛀的痕迹。在靠近深山的偏远小镇里原也不能指望会有五星级酒店,我摸出岑微雨的钱包,用他的身份证走到前台,开房。前台的小姑娘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先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岑微雨,说道:只剩一间单人间。
    我忽然想欺负人,倚在岑微雨肩膀上,伸出手从他的衣服下摆一路往上摸,摸到腰线,冲小姑娘暧昧一笑,你看我俩的关系需要两间房?
    她唰一下低头,过了好半晌才嘤唔道:床头柜里有避。孕。套
    我心情大好,抽回手接过她摆在柜台上的房卡,哼着小曲走了。
    嘎吱,嘎吱,楼梯很老了,甫一踩上去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注意到岑微雨没跟上,我站在楼梯间往下看,他握着扶手,手背上崩出青筋。
    跟上啊,我催他,把钥匙圈挂在食指里晃。
    岑微雨沉默片刻,手腕发力带动全身,勉为其难地往上踏了一步。
    我心里冷哼,矫情。
    快步来到二楼,推开最间的房门,我上下打量一周,房中间摆了张一米八的双人床,床头柜的花瓶里插了束风来花。
    正对大床的掉皮白墙上挂了个32寸液晶电视,装修虽简单,但环境干净。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正对着我们刚才路过的风来花山坡,花海撞入眼帘,我不忍将它们拒之门外,我打开窗户。
    岑微雨终于磨蹭进门,你伤还没好。他开口便是这句话。
    我转身看他,挑眉,岑教授不能人道?
    事关男人尊严,再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他指自己的胳膊和后腰,又说:怕你的伤口裂开。
    磨磨叽叽磨磨叽叽,惹得我心烦,我踢掉医院里的高邦棉鞋,赤着脚走到他身边挑起他的裤脚,摩挲他的脚踝。
    温热的坚韧的皮肤,皮肤下奔腾的滚烫血液,我烧得不轻。
    我仰头去碰他的下巴,喃喃道:男人之间,多说无用。
    他已经忍耐到极点,哪能受得住如此挑逗,他反客为主压着我的手腕凶狠地咬我的唇,我柔顺地松开齿关,勾着他共舞。
    我早就想这样做,在溶洞里,他找到我的那一刻,我的欲。望便在叫嚣,它们掌控我,让我变成被*控的原始人。
    岑微雨和我拥吻,他闭着眼睛,似享受,似恐惧。
    我勉强抬起手指抚弄他的眼皮,我想看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琉璃,焕发出让我溺毙的光彩。我迫不及待想看他的眼睛,看他的世界被我填满,看他被欲。望填满时瞳仁的颜色。
    一定很好看。
    岑微雨终于在我窒息前松开我,他声音沙哑,先洗澡。
    终于看见了,我得偿所愿,如我所想的他的眼里只能看见我,我迷恋地凑上去吻他的眼睛,含糊地撒娇,我等不及
    他的定力好到简直不像男人,哪怕欲。火焚身,亦能冷静地坚持原则,洗澡。
    我拧不过他,和他一起进了浴室,洗了个快速的战斗澡。
    他想拉上窗帘,我阻止他,我想一直注视永恒真诚的心。
    我向来忠诚于欲。望,不管上。下,能爽就行,再加上我目前的状态实在做不到一展雄风,再让你一次,我默默对自己说。
    我跨坐在他身上,单手撑在他耳畔。恍惚间我看见了花瓶里的风来花,有勤奋的蜜蜂停在花瓣上。
    快。感攀升到顶端,我身体滚烫,一场高热将我抛飞,我看见了叠成花海的永恒真诚之心,它们被风抚弄,我也成为他们的其中一员,折磨我的,放纵我的是那只勤劳蜜蜂。
    我有些埋怨蜜蜂,它为什么不能懒惰一些呢?
    偶尔间隙,我忍不住去想永恒真诚之心的含义,我的真诚之心呢?此时此刻我想要什么,对于岑微雨我如何看待?
    最开始,我嫉妒他能放下前世的一切活得快意,我不甘又怨恨,我想让他承认自己是亓官微,我想让他承认自己的罪孽,我想在他承认一切之后用匕首将我和他的心脏刺穿,一道在属于我们的地下忏悔和祈祷。
    现在,我却无数次向天神祈祷岑微雨只做岑微雨,杨青仅是杨青。我们可以披着杨青和岑微雨的人皮在朱红色的太阳下相爱,我们可以放纵欲。望。
    然而,事事岂能皆如人意?亓官微的贪婪与妄求终将把我们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贴着他温存,用手指一遍一遍,千百次描摹他眼睛的轮廓,我多想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
    岑微雨眼皮动了动,他眉头蹙起,手指把被角攥出褶皱,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他张了张嘴,好像在说话。我以为他是想喝水,便将手支在枕头上,起身准备去拿放在他侧的水壶。
    许是感受到我想离开,岑微雨蓦地睁开眼,视线的焦点聚在我的脸上。
    我不确定他是否醒了,虽然他已经掀开眼皮,但他瞳仁上蒙着层雾蒙蒙阴影。梦魇了?我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打消了下床的想法,我凑近他,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上。
    他心跳很快,我怀疑他有心脏方面的疾病,正常人睡觉时心跳能这么快?
    等市里做个全身检查吧,年轻有为的教授夜里猝死也太冤了。
    我手上不老实,又去摸他的脸,心里盘算着那墓里埋的死鬼到底是何方神圣。
    岑微雨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我,他把手盖在我的双目上,似是在说梦话。
    殿下。
    曾经岑微雨给我念过一段话,
    这里是巴纳姆与贝利的马戏世界
    一切都假得透顶
    但如果你相信我
    假将成真①
    我相信岑微雨的话,马戏世界成真。可惜,岑微雨亲自戳破了假象,他亲手揭下我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他亲手放出死在千年前的亡魂。
    我深深凝视岑微雨,他重新合上眼皮,仿佛刚才那声殿下仅是他午夜梦回时抓住的残破记忆画面。
    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今天的月亮是银朱色。
    结束了。
    过了大概一个月,古墓挖掘工作已经完成。因为墓室损毁严重,经由专家组讨论决定开启主墓室。
    开棺那天岑微雨带我去看了,我们站在土坑里穿着专门的防护服,考古学家指挥着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推开棺盖。
    棺内堆着数不清的珍器宝玩绫罗绸缎,可惜没有尸骨。我看见身边的专家摇了摇头,惋惜道:可惜了,是衣冠冢。
    很快有人惊咦一声,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声音往棺内探头,我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对让众人惊呼的东西已然有了猜测。
    是根簪子!超过一千年!居然保存如此完好!
    棺材最上端的玉质锦盒里放了支青簪,长约三十厘米,簪子整体造型打磨成流畅的竹形,簪尾上刻着两排古字。在一众被岁月侵蚀得失去光泽的陪葬品面前,这根熠熠生辉的簪子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教授专家们不敢直接去拿,焦急等待专业工具的同时,头碰着头围着棺材看,他们嘀嘀咕咕地讨论簪子的保存方法,有人眼尖地看见了簪尾刻的字,这字谁认识?快把专门研究雍朝文字的老陆找来。
    我认识,我站在最后不吭声。
    第一排刻的是,庆安二年,赠爱子稚奴,谨祝爱子无灾无难,平安顺遂。
    第二排刻的是,泰顺十二年,转赠太子碧,孔雀东南飞,鸳鸯共戏水,永结同心之好。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岑微雨,这就是特意带我来的目的吗?
    作者有话说:
    ①引自村上春树
    第34章 【2014】还怕高吗?亓官微
    返程前夜,考古队的几位老前辈请大家伙在山脚下的小镇里吃庆功宴。
    我挨着岑微雨坐,酒过三巡几位上了年纪的老爷子喝嗨了,拿岑微雨打起趣来。说他年纪轻轻活得像老干部,做事还特有想法,放着国外的高薪岗位和尖端研究室不要,回国来带学生。
    他们虽是在揶揄,但能听出来他们对岑微雨这位年轻后辈的赏识。
    这几位老前辈都是考古界和地质界的泰斗人物,他们说话小辈们只得洗耳恭听,话头说着说着突然转到我身上来。
    小岑啊,你看不上我家闺女为的就是这位?说话的是那位研究雍朝文字的陆老,他醉得不轻,眼神直打飘。
    我刚要说话,岑微雨却抢先一步,老师,内人很好。陆小姐才貌出众,谈吐不俗,是学生配不上她。
    陆老没接他的话,反而斜睨我一眼,很不屑道:我闺女当然比学都没上过几天的文盲好。
    陆老师!岑微雨脸色铁青,他手按在肩膀上,似乎是怕我动手。
    我坐得稳如泰山,盯着面前晃动的酒液。这老头是想替他女儿出气加上打心眼里看不惯得意门生找了个文盲,因此借着醉酒的名义贬我。
    换了往日,我此刻已经掀桌而起,把啤酒白酒混着倒那老头子一头一脸,才不管他是上了年纪还是德高望重。但此刻我却出奇的平静,我站起身给老头敬酒,嬉皮笑脸道:陆老消消气,我和小岑的事上不得台面,也就图一阵新鲜。年轻人有句话您听过没,moneyboy,正如您说的,我一没才二没品,和小岑处图他年轻,图他有钱。我俩长久不了,等我俩玩够了您再让您闺女接手不就得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身上病不少,您闺女和小岑结了婚可得好好检查检查。令媛的好福气在后头!说完,我把满满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转身离开座位推开包厢门走了。
    我听见里面包厢里的动静,乒乒乓乓乱响,怕不是那老头被我气到脑溢血发作当场去了。
    走出餐厅没多久,我站在小道上听见身后有两道脚步声追了上来。
    一道轻,一道重。
    青萍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师娘
    我头也不回地打断她,我可当不起这句师娘,还没明白吗?我和你老师搭伙玩玩,说白了,炮。友。
    青萍还要说话,岑微雨制止她,青萍你先回去,让我和他独处。
    我听见青萍哽咽的声音,有些于心不忍,但很快这丝心软又被坚定取代。
    青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岑微雨愠怒的声音响起:转过来和我说话。
    我冷漠转身,抬头正对上岑微雨泛红的双眼,我愣了,生气也这么好看。
    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哪一句?我故意大声道:moneyboy?炮友?当然都是真的,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图你的钱啊,我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家里还个老不死的等着用钱,不然我图你什么?
    我轻咦一声,你不会觉得我喜欢你吧?我捧腹大笑,我还真有些喜欢你,喜欢你的蠢,我找过的金主没有十个也有九个,属你最好骗,属你给钱最痛快。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谢谢你啊。我笑得直不起腰。
    岑微雨垂在身侧的拳头收紧又放开,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沉又闷,你喜欢我,你说要以缔结一段婚姻关系为前提和我交往,你在骗人,你喜欢我你爱我。
    他强调了很多遍。
    我心尖疼,是,说得对,我确实喜欢岑微雨,喜欢到想为了他忘记前尘过往,作为杨青和他相爱,到死,到老。我是前朝的亡魂,为青阳的罪孽赎罪,为冤死的百姓祈祷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我不读书不认字,我让自己活得像条狗,唯有如此才称得上赎罪,然而岑微雨的出现却让我动摇,我甚至想放下曾经的一切,作为崭新的人去和他相爱。
    我爱他,渴望和他白头到老,渴望他的怀抱他的吻
    但岑微雨却不是岑微雨,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谁!
    负罪感压得我直不起腰,我眼角淌下两滴泪,兴许是笑的。
    你记错了,那是你说的。我神情冷漠,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真蠢,居然有人想和出来卖的谈感情。
    岑微雨眼里染上墨色,他冷肃道:道歉。
    哦?生气了?
    他重复道:道歉,向杨青道歉。
    我僵住,更澎湃更无法抑制的感情把我炸得神志不清,我疯狂捶打他的胸膛,肩膀,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问你是不是有病!只是玩玩而已,我不想玩了!我们结束了!你他妈的玩不起吗!
    我想留下最后的体面,在回忆里珍藏下关于岑微雨的回忆,供漫长无趣的余生缅怀。可你为何步步紧逼!非要将一切说破,非要将我逼入退无可退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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