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晃晃手机,借着说话有意无意瞥了一眼秦殊的方向,心想还是输了比较好,正好他们这边的酒都快要喝完了。
    秦殊显然察觉了他的异样,却没能捕捉住他一晃而过的视线,目光落在他手边的几个易拉罐上,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应该让林芜坐在他旁边的可又要避嫌。
    这个点大学附近的烧烤摊总是生意火爆,说话都要靠喊。秦殊看了一眼群里掷骰子的结果,下一秒就听见扯着嗓子起哄的声音,分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内容倒是清清楚楚传进他耳朵里。
    小林同学,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们的关系周围人都知道,平时不刻意去秀恩爱,却也不会藏着掖着,于是话音落下时不出意料地有人看向他其中也包括林芜,隔着散乱额发意味不明的一瞥,被烧烤摊过分明亮的白炽灯光搅得过曝,连带着笑意都变成晃动的玻璃渣,折射出酒杯碰碎时转瞬而逝的璀璨,让人看不分明。
    真心话吧,他听见林芜扬起声调回答,大冒险就算了,有人会吃醋。
    就像上次的国王游戏,醋意过后还会牵扯出更多复杂的问题而他现在不太想思考这些。
    喝到半醉的人说话都不剩多少理智,指向清晰得像明示,就让原本还藏着掖着的吃瓜群众把好奇心搬到了明面上,顺理成章地将真心话等同于恋爱八卦。
    但八卦的对象是秦殊,他们也不敢问得太过分,折腾半天还是抛出个入门似的简单问题,交往多久了,是谁先表白的。
    偏偏越单纯的问题对他们而言越难回答,像上天赐予的完成品,从一开始就尽善尽美,不成熟的阶段反而无从追溯。
    林芜似乎愣了一下,本能地垂下视线佯装思考,将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动摇遮得严严实实于是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酒,大排档特有的透明塑料杯,盛着不知何时倒上的大半杯啤酒,酒液的反光蛰得他眼睛发酸。
    然后他听见不知谁递来的话茬,说第一次写情书在十四岁嘛,到现在就是五年了。
    他清了清嗓子,没说话,端过那大半杯酒一饮而尽,才眯起眼睛耍赖似的回答:时间太久记不清啦,很多年了吧
    像只骗人都懒得伪装的狐狸,偏偏没人能识破他的谎言,或是他掺在谎言里的真实的失落情绪还没在一起,退很多步讲也只能算协议交往了一个多月,和旁人眼中关系稳定的热恋期情侣相去甚远,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除了秦殊。
    他这么想着,放下酒杯坐回原位,也不看秦殊的表情,听着身边人挪揄两句又开始下一轮这次的点数是5,惩罚还轮不到他,却也不妨碍他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安安静静地一口接一口喝完。
    事后回想起来,他的自暴自弃大概是从这一杯开始的。
    大概是天赋异禀,他的酒量向来很好,以往朋友聚会时候总是清醒到最后的那一拨人,以至于手机里存了不少朋友的朋友的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他不想醉,别人是灌不醉他的。
    然而这一次,或许因为秦殊在身边,不需要他保持清醒收拾残局,他潜意识里某根紧绷的弦就不知不觉松懈下来,放任了他难得的自我灌醉行为起初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地经历了一场情绪起伏,思绪的线头太多,需要借助一点儿酒精转移注意力,毕竟他向来是视生活如梦境的人,行事大多靠一时兴起的感性思维,乍一被拉进秦殊过分谨慎的理性框架里,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到被问到那个无解的问题,那些被他藏进心底的失落、不甘与动摇才陡然冒出来,蒸发在掺着孜然味道的酒气里,变成他灌醉自己的催化剂,或是帮凶。
    手机异常频繁地震动了几下,比群里发骰子表情的频率更高些,他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别人发的消息秦殊隔着半张桌子提醒他少喝两杯,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不是空腹,他明明吃了一口烤鱼林芜眨了眨眼,在心底里毫无逻辑地反驳,余光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餐盘,就没了将反驳付诸实践的底气,只赌气似的翻过手机,装作没看过这些消息。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在秦殊面前喝醉,他哥不会真的跟他计较什么。
    第79章 本能
    如果知道自己醉酒后是怎样一副德行,林芜大概不会放任自己喝那么多。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他的第一次断片发生在深秋夜里,一桌人折腾到谁喝醉都不稀奇的烧烤摊,罪魁祸首是不知不觉间垒起来的易拉罐小山,后来大概还掺了些其他种类的酒,混酒容易上头,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他没喝醉过,对喝到思维混乱后身体里渐渐漫溢的虚浮感到很新奇,恍惚产生了某种倒在云层里的错觉,视野也被酒意浸染,像被人蒙了一层过曝的暖黄滤镜,人与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听觉倒是还算正常,告诉他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还没结束,他神智不清地投出了一个1,于是又轮到他选是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听清自己声音的那一刻他吓了一跳,混沌的头脑都仿佛清明了那么几秒太黏糊了,字与字之间拖出古怪的停顿,像从蜜糖罐里挣扎着蹦出来,和他平时在人前说话的语气相去甚远。
    从旁观者的角度听来大概很像在撒娇,索性大家都喝得半醉,暂时还没有人察觉异样。
    问题是意料之中的八卦,初吻是几岁他迷迷糊糊地报了个数字,说到一半就听见周围一阵起哄声,本能地解读成挪揄,坐下之后才意识到异常的反应不是因为问题本身,而是在他说话的时候身边换了个人。
    秦殊不声不响地换到了他左手边,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见他转头看过来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是在探温度,偏凉的手掌贴起来很舒服,于是他本能地仰起头蹭了蹭,又含混着吐出几个字。
    大概是控诉秦殊耍赖,这么多轮都没被轮到惩罚。
    只是走运,秦殊无奈似的顿了顿,顺着他的意思没有抽回手,反而坐得离他更近了些,以免喝得恍惚的人平衡不稳摔倒,喝太多对身体不好,今天先不喝了
    话没说完就被林芜打断,醉酒的人手指都是烫的,抵在他唇上像耍赖,说出的话像从什么俗套电视剧里照搬的醉鬼语录:我没醉,再喝一点儿。
    按理说接下来的剧情是秦殊斩钉截铁地拒绝他,摆出监护人的姿态拿走他的酒杯再押他回学校,甚至煞有介事地教训他两句,告诉他下不为例。
    但事实是秦殊对他的纵容远超常理,养了他十几年说过的重话一只手能数过来除了某些被凌虐欲操控的特殊场合又多少猜到了他借酒消愁的原因,纵容也好愧疚也罢,都足以将那些阻止的话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嘈杂又静默的几秒过后,秦殊收回放在他额头的手,转而拿起一罐啤酒替他打开,用指尖叩了叩冰凉的易拉罐:最后一杯。
    最后一杯的意思是还想喝多少都随你,就像小时候他沉迷某个牌子的冰淇淋,在冰箱里堆了不少,满满当当吃了一整个夏天一大桶的冰淇淋放在冰箱最上层,凭他那个时候的身高还够不太到,想吃的时候只能去敲秦殊的门。
    起先他哥还会象征性地说他两句,后来不知是哪一天,他知道秦殊在学习不想去打扰,又起了贪冰淇淋的心思,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自己动手,踩着凳子去够冰淇淋桶然而算好了高度却没有算到重量,盛满冰淇淋的塑料桶比他想象中还要重,稍一失手便结结实实地砸下来,他吓了一跳,从矮凳上踉跄着摔下去,发出的动静反而比冰淇淋桶落地还要响。
    他从小就不喜欢哭,那一次也不例外,只是自觉闯了祸,坐在地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见脚步声才慢半拍地回神,想起该去收拾地上的一小片狼籍。
    然而他哥似乎比他更自责,看也不看翻倒的冰淇淋桶,先把他抱起来浑身上下检查了个遍,确定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后来便再也没有拒绝过他想吃什么要什么的要求,几乎称得上予取予求,个中程度全交给他自己把握。
    那个时候的秦殊还没有完全学会正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待他温柔也平静,更像拿了尽责兄长剧本的年少演员,温柔之外的情绪都是淡淡的那天是他第一次在秦殊眼里看到近于自责的鲜活情绪,大概也是他懵懂童年里数百次心动的其中之一。
    很反常地,后来他反而对那些冰淇淋没了兴趣,直到夏天结束也没有再主动提过想吃,反而是秦殊将这件事记在心上,时不时会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现在想来,当时的秦殊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以为他宁可冒着被砸的危险也要自己动手是怕被说教,才会那么自责。
    这段久远的记忆让他心口一软,像是回到了当时反常的情绪里,突然觉得眼前的酒也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吐出语焉不详的几个字,歪过身子靠在秦殊身上,却没有伸手去接那罐啤酒。
    喝不下了,他眯起眼睛轻声道,难受,心脏跳得好累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喝醉后会变得格外柔软,不是以往在秦殊面前有意撒娇时候表现出的无害,而是不知不觉间卸下所有防备,整个人变成一团毛茸茸的具象化的依赖欲,连带着声音都变得软绵绵的,像融化流淌的冰淇淋,任谁路过都会蹭上一点儿甜腻又黏糊的喜欢。
    闭上眼睛之前他心底里有个念头晃过去,开头是不能撒娇,成年人要保持之后的话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乱七八糟地融化在灼烫酒意里。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胳膊,没有什么成型的想法,却在感知到秦殊怀抱的那一刻心满意足地收紧了,几乎想就这么睡过去,却在昏沉间听见周围人嘈杂的声音,不知是谁说下雨了,又说趁雨还没下大赶紧回学校。
    当惯了散场时候善后的人,听见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潜意识还是做出了一点儿反应,提醒他该醒过来,然而责任感带来的清醒只维持了几秒,几秒后他的耳朵被捂住,世界里就只剩下骨传导带来的、贴在秦殊身上的那边耳朵所听到的声音。
    难受就先靠一会儿吧,秦殊说,打车回去,让他们先走。
    第80章 动摇
    下雨了
    靠在他身上的人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听得秦殊愣了愣,一时不太确定林芜是醒了还是在说梦话,低头也只能看见少年密而长的睫毛,偏浅的颜色在昏暗里更显眼,连轻微的颤动都看得分明,却将眼底的情绪遮得密不透风。
    大概是察觉他的视线,林芜仰头看向他,眼里蒙了一层晃动的水汽,聚焦也不太稳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一遍:下雨了。
    是深秋少有的阵雨,这时候已经小得快要没有存在感,悄无声息地融进夜色里,又被起了雾气的车窗隔绝,于是车后座的狭小空间也闷了水汽,湿答答的,像某种暧昧而隐秘的前调。
    嗯,下雨了,秦殊伸手碰了碰他的颈侧,确定他的脉搏不像先前那样既重又急、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酒精过敏,才温声解释道,学校附近是单行道,打车回去要绕一圈过个红绿灯就到了。
    林芜嗯了一声,似乎比刚才醉得更厉害,酒意被短暂的宿醉搅得乱七八糟,思维也是钝钝的,只能迟缓地接收周围的信息,也不知道理解了几成。
    从结果来看显然是没理解多少,几秒后他闷闷地哼了两声,小孩子似的拉起秦殊盖在他身上的外套,蒙住脸,又一歪身子把自己藏进了对方怀里。
    秦殊失笑,替他拉了拉快要垂到地上的外套,心想这一幕有点儿似曾相识,刚开学的时候林芜也这么跟他闹过一次。
    但亲眼看过才知道,林芜装醉和真喝醉的状态其实相差很多,前者是有意无意扩散出撩拨信号的成年人,后者则全然变回不讲道理的小孩子这些差距在哄他上车的过程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几个月前佯装喝醉的林芜会乖乖配合着任他抱上车,坐稳之后才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倒。
    不像刚才,某个小朋友扒在他身上死活不让他站起来,执意要跟他保持肢体接触,也不顾身边还有人,贴在他耳边黏黏糊糊地叫哥哥,说不喜欢淋雨,还不想回去和小时候半夜被噩梦惊醒、迷迷糊糊缠着他讨抱的状态一模一样。
    藏在骨子里的懂事也一模一样,听见他说不要让司机师傅为难就会乖乖地松手,钻进车里拖着声音和出租车司机说抱歉,语气是十成十的诚恳,人却已经没骨头似的歪在他身上了。
    那几分钟的林芜有点儿像刚被放进陌生环境里的猫,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出于某种潜意识里的依赖欲,还没坐稳就浑身发烫地贴着他抱上来,也不管司机会不会介意,用不加避讳的音量说些出格的话,翻来覆去的喜欢你,说着说着像把自己说委屈了,又小声嘀咕些他也听不懂的破碎字句。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小孩盖上,有些庆幸这场雨来得及时,让他们能提前半个小时散场他还是不太想让其他人看见林芜这幅模样,仿佛对世界都不设防,毫不介意地分发爱意,或是别的什么讨人喜欢的情绪,他分到的当然会比其他人多很多,却也不是百分之百。
    出租车开不进学校,所幸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车开到校门口时雨已经停了。
    林芜一向没有起床气,喝迷糊了倒是和刚睡醒时候一样有些懵,被他牵着走了几步,等到进校门刷脸的时候才突然回过神似的,从识别机器前直起身子,有点儿委屈地转头看向他:哥,我们不回家吗?
    他的眼角还泛着红,浅浅淡淡地漫过脸颊扩散到耳朵,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吹了冷风,就显得混血儿特有的白皮肤愈发透明,呈现出某种招人心疼的易碎感。
    秦殊微怔,几乎瞬间被他的眼神勾起了施虐欲,心底阴晦的欲念不合时宜地涌上来,又很快被不动声色地收归牢笼他垂了垂眼,将林芜牵到一旁,耐心地拢起披在人肩上的外套,然后拉起兜帽给他戴上,借着兜帽的遮掩低头碰了碰他发烫的额头。
    乖,先回寝室,青年的侧颜轮廓被灯光勾勒得温和,看不出一点锋芒,哥哥在。
    林芜在他倾身的同时就本能地贴上来,却破天荒地没有乖乖听话,尾音拖得很长,像撒娇:不想回学校
    距离寝室楼门禁还有二十分钟,慢慢走回去完全来得及,学校大门十一点半关,如果林芜想在这里多赖一会儿,也不会妨碍赶不上门禁之后出校找个地方过夜的Plan B秦殊默默想着,几乎已经接受了小醉鬼任何可能的无理取闹,却在听清对方下一句话的时候猛地怔住,像惯常清晰运转的理性思维突然撞了车。
    他听见林芜说不想回学校,回到小时候就好了,没那么多成年人的禁忌,也没有弯弯绕绕乱七八糟的顾虑,不会吃醋,不会想以后想未来,想会不会有回应,只管喜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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