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明晃晃的夹带私货了。秦殊审完了手上的照片,又最后检查一遍,才关了电脑来专心回答他的问题:只养过你一个,而且你小时候很乖,也不用哄。
    林芜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我小时候乖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小时候除了不爱哭闹,实在没有哪一点能和乖巧沾上边,挑食不说还黏人得厉害,就差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哥,做个随行挂件后来长大些许久,自己那一套与众不同的审美渐渐成型,就更加出离叛逆,像个行走的荒诞艺术品。
    但秦殊的态度又不像说谎,仿佛对他那些顽劣证据都接受良好,就让他不得不举出些实例来,试图证明自己真的没那么乖。
    我小时候挺皮的啊,咸的不吃烫的不吃,还总嫌阿姨做的饭菜不合胃口,要你亲自学来给我做
    秦殊似乎真不觉得有什么,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口腹之欲也是人之常情,再说学起来不难,是我做的你就会很喜欢吃,和别人家的小孩子比起来已经算很让人省心了。
    别人家小孩可没那么黏人,一刻见不到监护人就要闹,林芜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嘲似的补上一句,现在也不见得进步多少。
    监护人就揉揉他的头发,语气平常:陪你是应该的。
    心甘情愿的事,习惯了有个挂件缀在身边,等真的分隔两地反而觉得怅然若失。
    林芜借着漆黑的电脑屏幕看他,试图从那团模糊的倒影里分辨他的情绪,一边鬼使神差地想,他哥这个人实在很极端,极端的温柔耐心与极端的晦暗偏执,是很难用某几个词去简单概括的。
    其实挺犯规的。
    然后他拿过手机,一字一句地给方一巡回消息,发完几条才重新开口:我告诉他要耐心一点儿,耐心能解决很多问题。
    秦殊思索片刻,评论道:听起来有些笼统。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有个操作性更强的建议,要听吗?
    林芜一时没想通他在欲言又止些什么,就云里雾里地点点头,说洗耳恭听。
    我记得夏茴有个喜欢的歌手,最近来这里参加音乐节,就是买票有些难,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业内的朋友给他们准确来说是给你的室友,他学架子鼓,和音乐节的主办方长期合作,似乎能拿到友情票。
    嗯,我觉得挺合理的,狐狸就点点头,话锋一转,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不过哥,你刚才欲言又止,是怕我吃醋吗?
    秦殊不置可否,用很客观的方式就事论事,语速却隐隐比平时快了一些:只是恰好看到他的朋友圈,而且夏茴
    林芜被他那点儿遮掩的求生欲逗笑了,像是第一次从机器人的言行里品出几分活气来,颇感欣慰地打断他:好啦好啦,哥,我又不是你,哪儿那么容易吃醋不过照片也审完了,方一巡的问题也解决了,是不是差不多该履行你刚才的承诺了,嗯?
    第49章 开窍
    秦殊的生活总是很无趣,林芜转来之前是十分无趣,现在转变成八分,依然是多数人无法忍受的、寡淡又充实的平静。
    比如现在林芜去上晚课,教室是小教室,五十个人挤得满满当当,他就只好在这层楼尽头的空教室自习,写这周信用经济学布置的小论文,手边放着来时路上买的奶茶,新出的乌龙味道,从多冰放到冰块化尽,杯子周围积了一圈薄薄的水,也没见他再动一口。
    有点儿像机器人,或是没有摄食需求的神仙,在心上人面前装出一副对人间烟火饶有兴致的模样,配合地尝两口,等人一走便懒得再装但心上人喜欢的糖度对他来说确实太甜了。
    如果没有林芜,这时候他应该在图书馆,或者无人的校会办公室,至少不是教学楼唯一的空教室,隔壁和对面都有人在上课,两道由话筒加强的讲课声缠绕掺杂,从化工生产到哲学原理,说不出地扰人,实在和他一贯目标明确又追求效率的作风很不相符。
    唯一的好处是离林芜很近,三节晚课两次下课,狐狸就踩着下课铃声来敲他的门,装模作样地等他去开,又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心满意足地扑进他怀里,贴着嘴角给他个私心使然的见面礼。
    第一次他还有些惊讶,第二次便完全接受了,看着狐狸坐在桌上晃悠腿,喝那杯被他闲置已久的奶茶,咬着吸管含含糊糊地吐槽,说这节课的老师讲话口音好重,一走神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哥,我都想翘课了,反正听不听都一样,他也不点名翘课来陪你好不好?
    秦殊就看他一眼,用最温和的语气吐出意料之中的两个字,不行。
    整间教室只开了角落的一盏灯,更多地靠窗外路灯添补光亮,林芜吐了吐舌头,伸手将他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压下去,强行转移他的注意力,等视线相交又摆出一副无辜相来,略微低头,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音量问非所答:哥,四十五分钟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于是视野陡然暗下来,枯燥晦涩的文献被少年眼底晃动的柔软笑意取代,他看见暖黄的路灯光落进林芜眼睛里,潋滟又温暖的一小片,藏着他的倒影,像用臆想中的暖阳裹住他。
    就想起某个图书馆的午后,林芜坐在他对面,也是这样弯起眼角笑着看他,让他生平第一次尝到无端而起的心动。
    林芜这样坐在他桌上的模样实在很像狐狸,跃上桌面缠着他的狐狸狐狸抬起一根手指,缓缓填进他手背指骨的凹陷间,指腹还沾着冰奶茶带来的薄薄湿意,被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修饰得缱绻,仿佛什么故意为之的暗示。
    下一秒上课铃声响起,吞没了他启唇而出的回答。林芜或许听清了,或许没有,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低下身来在他唇上飞快印了个吻,就坐实了答案的方向。
    去上课啦,狐狸轻轻地说,下个四十五分钟之后再问一次,等我。
    秦殊想自己大约是有些魔怔了,才会在目送他出了教室后依然盯着那扇门出神,隔壁教室呲音的话筒也没能惊醒他回过神来依然不在状态,之前看过一遍的文献重新看起来居然有些不知所云,倒是不久前的场景在脑海里复现得极尽清晰,放电影般一帧一帧流转,又在少年笑起来的那一刻定格。
    第三次重读那段文字的时候他终于放弃,选择切到先前列好框架的文件里,凭着已有知识填充补足,一千五百字的论文写到了字数就停下不动声色地敷衍。
    直到敷衍结束,他才终于从微妙的魔怔里缓过神来,看着屏幕上梦游般写完的论文长出一口气,想今天大概不适合干这些,还是明天早点儿起来再做修改更合理。
    合上屏幕的时候他看见电脑后那杯奶茶,磨砂质的塑料杯里隐约还剩下一半,犹豫一秒,还是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喝了一口。
    还是充盈着乌龙茶香的牛奶味道,或许因为冰块融化,尝起来已经不那么甜似乎比他印象中好喝一些。
    然后他意识到可能是心理作用,就像小时候林芜就着他的勺子尝过一口汤,眯起眼来小声夸赞一句,他就会觉得那碗平淡无趣的汤也变得好喝了些。
    距离林芜下课小狐狸口中的下个四十五分钟后还有半个小时,足够他去一趟西区,买对方想吃的车轮饼,或者别的什么在他看来都无甚区别的小吃。
    不适合写论文,倒是适合不务正业地谈恋爱把电脑放进书包的时候秦殊摇摇头,在心底里谴责自己的偷懒行为。
    尽管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次自己心血来潮似的跑腿并不全是因为林芜说过一句想吃,而是怀了几分俗套期待的自发行为,想融入对方感兴趣的烟火气里,想让对方高兴。
    距离四十五分钟后还有两分钟的时候,秦殊给林芜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在教学楼后面等他。
    林芜的回复一如既往地跳脱,好啊,顺便逛逛校园。
    他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要逛校园,或者说除了初来乍到需要认路,日日不变的学校还有什么可逛但当事人在见到他的时候体贴地给出了解答,一个有点儿荒唐的解答:说不定还会在路上遇见我室友和他的夏学姐晚上逛校园是最适合当代大学生度过暧昧期的活动之一嘛。
    秦殊把还冒着热气的抹茶味车轮饼递给他,附带一个顶着草莓的纸盒蛋糕买的时候他想或许对方需要一些带回寝室吃的消遣,现在倒是开始考虑他们还能不能在门禁前回到寝室了。
    哥,你是真想把我喂胖啊,林芜略显讶异地眨了眨眼,又很快笑起来,幸好晚饭没吃多少,不然唔,我说什么来着?
    秦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不远处两道背影顺着河岸小道走过去,一男一女,似曾相识。
    夏茴学姐跟我上同一节晚课嘛,我就猜方一巡会不会来接她,林芜把车轮饼举到他嘴边让他尝,声音压低了,像小孩子说悄悄话,其实以前我也想不通这么逛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找个没人的角落干点儿别的,但后来在F国读书那几年,晚上回公寓的时候经常看到情侣,一对一对地牵着手慢慢走,好像能从出生一直聊到死亡就觉得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他们没往方一巡和夏茴走的方向去,有意无意地选了另一条路,通往校史展览馆,离生活区很远,以往通常没什么人去。
    但诚如林芜所言,白天越是僻静的地方,到了晚上反而越适合幽会,或是所谓的逛校园。一路上总能看见暗处或牵手或相拥的人影,成双成对地映入秦殊眼里,很新鲜的光景。
    有点儿像素来只出现在文字资料里的概念突然落成现实,活生生地告诉他什么叫做谈恋爱,应该怎么谈恋爱,新鲜之余又带了几分微妙的不真实感但窥视他人到底不太好,他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却又不得不分神来管一管某只兴致盎然的小狐狸,免得窥看太过,对别人造成困扰。
    直到走过分隔两区的廊桥,踏进真正不会有人踏足的校史馆区,周围挥之不去的暧昧气氛才终于消散些许。林芜在廊桥末尾的长椅上坐下,将最后一口车轮饼塞进嘴里,被堆积的抹茶酱糊了一嘴,又比划着问他哥要纸。
    秦殊失笑,抽出张纸巾弯下腰来替他擦,像照顾什么小朋友般温柔又娴熟,就让他想起小时候他是真有过吃不干净饭还弄得到处都是的年岁,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但想必对他哥来说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记忆中秦殊至少从未因此表露出任何生气或不耐的情绪,现在想来实在很不可思议。
    秦殊的目光专注落在他嘴边,就给了他同样专注偷看的机会,看背后不算开阔却足够折射千万次月光的河面映在对方眼里,变成一泓独属于彼此的沉静的池泉,无机质的干净与清冽,看向他时又变得柔软。
    照顾结束的时候他偏过头去亲秦殊的手背,抬手环住对方的肩膀不让他退离,有点儿耍赖地吃了吐:但我还是更喜欢找个没人的角落,谁也看不见谁也不能打扰,只有我们两个人再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明目张胆地偷欢。
    秦殊不得不撑着他身后的椅背保持平衡,变相地将他圈在身前的一小方空间里,看起来就像个尚未成型的拥抱。
    他想,自己今晚干了太多不合常理的事了。
    比如草草了事的论文,比如那一口奶茶,比如自作主张的纸盒蛋糕,比如本来毫无价值的逛学校再比如上一秒没有前情提要的回答,他听见自己说我很想你,甚至忘了提及本来能充当合理借口的四十五分钟。
    但林芜凑上来亲他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想通了某件事,某个说出来就变得很幼稚的定理。
    喜欢一个人会为无意义的行为赋予意义。
    第50章 沉沦
    林芜有时会说奇怪的话。
    比如被人抵在廊桥的长椅上,身后是被静默河流捧起的夜风,睁眼能看见桥檐之上流云缓行的天幕,仿佛下一秒灵魂就会浮空,坠入沉默的河或是天空。
    很奇怪的破碎的字句就从嘴边逃出来,梦呓似的,说明明是坠入爱河,为什么像在上升。
    桥的高度与桥下的河带来些许不安全感,但青年笼在他颈后的手又将这种不安全感填补周全,熟悉的窒息感降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快要坠入某条河,被滚烫又甜腻的液体包裹起来,渐渐地喘不过气,只能从对方口中汲取余氧,就像几分钟前他错觉自己要陷落,又靠颈后的手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
    但现在那只手移到他颈前,正在一点一点收紧,扼碎他虚实交错的梦。
    他想秦殊实在很狡猾,明明一切危险都是这个人一手造就的,却又来扮演施救者,骗取他的依赖。
    但他自己也不逞多让,引诱欺骗者露出本性,事后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相来讨心疼。
    秦殊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察觉他分心,扼着他喉咙的手松了松,甚至好脾气地停下亲吻,让林芜误以为这场荒唐的偷欢要结束,食髓知味又不肯罢休,循着本能迷迷糊糊地仰起头来讨吻,才陡然收紧手指,将对方倒气的呼吸扼在半途就像是猎物自己撞进他手里,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逼得咳呛,又还没来得及补充足够的氧气,咳嗽声就闷在喉管里,被握碎了般透过皮肉碰上他掌心,断断续续地颤抖。
    异样的红就顺着脖颈漫上脸颊,薄薄的,又在眼眶周围凝成浓重的血色,像件上釉不匀的白瓷,呈现出某种倒错的好看来,为加害者阴晦的贪欲加码。
    他垂眸望着少年通红的眼眶,看着生理泪水从那双幽蓝的眼睛里溢出来,沾在卷而柔软的睫毛上,想自己真是个罪人,把人弄成这幅模样,居然还因此尝出了肮脏的满足感。
    但林芜眼底挣扎的求救欲好柔软,攀上他胳膊轻轻抓挠的手也没有多少力气,像在为了他同求生本能唱反调,努力袒露出对他明晃晃的信任来,就让他心口一软,泛出某种陌生的情绪来。
    某种合乎常理的、对他来说却十分突兀的心疼。
    最后他还是松了手,俯下身去吻上少年充血的嘴唇,安抚似的蹭了蹭,又一点一点舐去对方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哄孩子似的轻声哄他,不哭,没事的。
    林芜抬手圈住他肩膀,把脸埋进他衣领里,闷闷地咳嗽,过了很久才堪堪缓过来,沉默地仰起头来亲他,讨了个极尽温柔的吻才满意,舔着下唇被浸润的细小血口轻轻笑起来:哥,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暴露自己逞强的实质,一只手还环在他哥肩上,另一只手撑着椅子维持平衡,克制不住的生理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还有眼角浓重的血色与白皙颈间浮起的指状红痕,无论哪一点都同脸上的笑意格格不入。
    秦殊不置可否,抬手轻柔拭去他脸上的水痕,鬼使神差地想这个行为似曾相识,好像和不久前他拿着纸巾替对方擦嘴相去不远内里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然后第二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冒出来林芜对这种程度的越线似乎已经接受良好,那是不是说明只要今后的每一次他都能及时克制,将克制不住的那部分维持在今天所表现出的范围之内,他们就能真实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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