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点点头,似乎已经听惯了这样的称呼:叫我秦殊就好。
    听闻此言,站在最后的男生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林芜从吊椅里探出个脑袋,朝一脸复杂的新室友挥了挥手,接续先前的话茬:怎么啦?
    哦,我们本来不是打算通宵么,结果快十点的时候导员发消息来了,说不允许夜不归宿,也不知道他打哪儿知道的嘶,你什么毛病?
    原本站在门边的男生不知何时挤到了他身边,语气夸张地看着秦殊说:你你你、你不是那个秦殊招新
    被他这么一说,几个人倒是都想起来了。
    学校招新推文里有一辑介绍优秀学长学姐,秦殊就是最后一个被排在最后却并非因为不够优秀,而是他的可圈可点之处太多,一页也写不下,只好作为压台。
    校学生会副主席、连续两年校长奖学金、两次省奖、大二就以一作身份发的论文,还有那一堆外人看不太懂的专业类竞赛奖项和项目
    文末有一句俏皮的调侃:连续四个学期蝉联最想嫁的男生top1。
    秦殊茫然地愣了片刻,才将他口中的关键词同某件事联系起来,略显无奈地扶额道:那是他们胡诌的,学生会并不组织这种投票
    唯一被排除在外的人有些不满,拉着他的衣摆晃了晃: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当时你在国外,没看到也正常学校的公众号上有篇推文,恰好提到我了。
    哪里是恰好提到,分明捧上天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秦殊从他手里拿回眼镜,重新戴上,终于看清了他那三位室友的脸,对三人脸上讶异又肃然起敬的神情无甚反应,温声道,他喝多了,麻烦你们多看着他些对了,关于辅导员知道你们夜不归宿的事,进出校的时候要刷脸,迟归的名单辅导员看得见,周末除外,下次记得先和宿管报备。
    第4章 缠
    某个小骗子比想象中还要黏人秦殊意识到这个事实是在第二天早上。
    他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出门,却发现寝室门外多了道熟悉的身影,穿着图案繁复的白色短袖,一头金发显然被精心打理过,看起来比平时更蓬松些。
    秦殊怔了半秒,随后平静地接受现实,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回答他的是一个夸张的拥抱,少年人体温微热,对他这样四肢偏冷的人来说很是熨帖。秦殊稳妥接住他,哄小孩子似的抚了抚他后背,觉出异样,便问:你的书呢?
    林芜还黏在他身上,话音隔着一层布料传出来,闷闷的:拿去占座了,哥,你还是喜欢坐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对吧?
    提前一个小时跑去教学楼占座,再回到这里等他,怪不得体温有些高。
    秦殊失笑,想说自己的专业竞争是大一些,但也还没到需要这么早占座的程度,何况教室不大,坐哪里都是一样的想了想又觉得不该泼冷水,便如他所愿,摸了摸他蓬松的头发以示表扬:嗯,辛苦你了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等你带我去,林芜这才肯从他身上下来,退开两步,看着他问,哥,我好不容易才把所有课都选成和你同一幢楼,时间正好错开,能去你们教室蹭课么?
    你一个学外语的,蹭什么金融课,秦殊这么说着,倒也不拒绝他,只是理性分析道,大一本来就忙,大大小小的活动和讲座排了不少,你的专业课也多,有那时间不如做些正事。
    林芜却只捕捉到了另一个不相干的重点,狐狸似的眯起眼角:你看过我的课表了?
    秦殊带着他向电梯走去,闻言坦然承认:嗯,找一个外院的学弟了解了些我们学校还是以学习为主,看重绩点,虽说有很多面向大一的新事物,但还是该分清主次,我那个学弟大一时候参加了三个组织两个社团,成绩落下不少,现在很后悔。
    说罢觉得有些歧义,又补充道:当然,我知道你很聪明,想兼顾也无不可能,只是别太累了。
    时间尚早,电梯里没什么人,林芜贴着他偎在角落里,觉得他对自己有些误解,便懒懒地举起一只手,以示自白:哥,我对培养计划外的所有活动都不感兴趣。
    秦殊讶异:你不是喜欢交朋友么?
    两码事,我喜欢好看的人,但更喜欢你,他望着缓缓下降的电梯层数,笑着说,有你在身边,我就不看别人了。
    同样的话他听过很多次。林芜生在艺术世家,尽管小时候父母关照甚少,但家里的陈设也好物件也罢,多少还是影响了他的观念多数时候秦殊无法理解他所谓的美学,也很少干涉,只是尽到为人兄长的责任,在三观尚且模糊时候提醒小孩礼貌与道德先于爱好,哪怕喜欢好看的人,想一直看着他,也要在征得对方允许的情况下,并且不让别人感到困扰,最好成为朋友,免得受人指责。
    他不确定后来对方广交朋友的性格有几分源于那番叮嘱,只知道林芜听他的话,确实很少令人困扰会感到困扰的人大概只有他一个,毕竟林芜待旁人总是礼貌且贴心,那一点儿窥视欲也会被自然而然地理解为朋友间的玩笑,无伤大雅,在他面前却从不克制,直白得近于怪异。
    秦殊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同样不知第几次如是回答:大千世界,多出去看看别人,就会觉得我也不过如此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低垂,眼皮薄而下撇,睫毛间沾了一点暖黄的光,将灯色搅得细碎,又落进墨色的眼里,无端显得桃花在目林芜的目光自他睫间扫到鼻梁,又贪恋地缓缓下移,勾勒过那分明好看的侧颜轮廓,想起小时候偶然读到的一句古辞来。
    濯濯如春月柳。
    小苏哥哥,他抬手掠过秦殊整齐的发尾,捻起一缕,缱绻地别至耳后,轻声道,我不是十年前的小孩子了。
    他想起若干年前写给对方的情书混在几封别人的情书里,借由转交的名义送到了秦殊手上,却也石沉大海最末的一句写着,他见过很多人。
    我见过很多人,但依旧觉得你最好看。他们是雾霭中的森林,而你是林间月。
    电梯将至一楼,门豁然而开,秦殊平静地看他一眼,情绪温和,滴水不漏:我始终觉得你还小。
    早起一个小时的好处在于,食堂空荡无需排队,可以不急不躁地吃一顿早餐。
    这其实并不在秦殊的计划范畴内,他会这么早出门只是因为院里一位老教授作息不同寻常,通常只在学生门禁之后上课之前出没,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偏偏校会有些工作不得不同他当面商量,找了几天没找到人,他才不得不早起碰碰运气。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开门捡到个小麻烦,去教务楼的打算也就自然而然搁置了。
    他把筷子和汤勺递给林芜,看着对方面前的馄饨,抬眉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这些。
    记忆里对方从小到大都是猫舌头,小时候又一次被烫得怀疑人生,就一直不喜欢喝汤,也不喜欢汤汤水水的食物,连咖啡都只喝冰的,怕重蹈覆辙。
    林芜抬眸看他一眼,语气平常:想尝尝你平时吃什么。
    他面前分明只有一碗葱油拌面。秦殊想不通他的结论从何得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我看起来很喜欢馄饨么?
    嗯,你室友说的。
    秦殊:
    他还是太低估这个小麻烦的行动力,小时候就能为了了解他的喜好结识他所有同学,现在长大了更擅长为人处事,又哪里会逊色当年。
    林芜察觉他的内心波动,体贴地解释道:我还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在新生群看到了,就加好友聊了几句那个群里和你同班的人没有几个,我也没想到其中有你的室友,他以为我是暗恋你的人,不用我问就说了很多。
    没猜错的话,你说的那个室友,应该叫孟麒,对吧?秦殊扶额,看着镜片蒙上薄薄一层雾气,又悄然散开,无奈道,他是校会主席,在新生群里也不奇怪,想替我牵线很久了。
    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单纯地为我好,他叹了口气,在手机屏幕上划划点点,找到了某天的聊天记录,推到林芜面前,那天他突然问我觉得食堂什么东西最好吃,我恰好在吃馄饨,就这么回复了,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你知道的,我几乎没有喜好。
    林芜扫了一眼,又在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抬起头,眼底罕见地没有笑意,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那我呢?
    秦殊微怔,顿了顿才道: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少年立刻笑起来,却还要得寸进尺。
    我对你的感情,不能用喜好来形容,秦殊搅开快要黏住碗底的面,语气很淡,像在陈述什么无关痛痒的事实,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无人操作,手机屏幕悄无声息地暗下,周遭来往的学生渐渐多起来,交谈声不吵不闹,却偏偏掩住了他的话音,让那短短几个字如有千钧重,沉在复杂的情绪之下,令人听不分明。
    林芜当然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却还是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追问:有多重要?
    青年垂下视线,指尖拂过碗沿,像在摘取一枚并不存在的葱花。
    他说:仅次于父母。
    林芜笑了一下,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收回视线,将手机推到桌子中央,继续吃那碗还有些烫的馄饨眼底的失落一晃而过,散没在汤水荡开的涟漪倒影中。
    但他不认为那是爱,彼此都心知肚明。
    从某种意义上说,近来有个词很适合形容秦殊这类人,叫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生性淡漠,对万事万物都不甚上心,像个误入人世的旁观者,依照着父母期待的模样生长,合乎绝大多数人认同且向往的优秀轨迹,唯独缺少所谓的友情或爱情,同所有人都是泛泛之交,有明确的目的性,便显得那不像社交,而更像单方面的利用。
    只是旁人通常察觉不到这一点,因为他的是非观与目的性一样明确,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性格温文尔雅,待人接物也周到,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便会以另一种形式予以回馈,反而更像施以援手的那一方从结果来看,和他交往总是有利无害的事。
    起先林芜也被他斯文无害的表象蒙在鼓里,认定他是优秀又完美的兄长,成绩优异,情商又高,像典故里才有的光风霁月的君子,可望而不可及的皎皎明月。
    直到几年前意外撞破,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表面温润如玉的人,内里也同玉石一样冰冷,没有一丝温情。
    然而讶异过后,涌上心头的却并非失望退却,而是近于鲜活的喜悦原来并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不通感情为何物,才对他长久热烈的爱意视若无睹。
    他不知道秦殊所理解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只是从对方的行为中获取了无尽底气,聪明地选择了装作无事发生,并且得寸进尺果不其然,高中生活快要结束的时候,秦殊答应了他荒唐的请求,在一起一个月,让你喜欢上我。
    从常理来看,他似乎失败了一个月后秦殊留下分手信不辞而别,看起来并没有动心。
    然而他心知肚明的,他早就成功了。
    只是某块石头还没意识到,不,更贴切地说,是还未理解这个事实。
    没关系,他可以慢慢教,一点一点地试探、挖掘甚至引诱,直到秦殊理解为止理解爱并非只有温情和缠绵,阴暗偏执同样囊括其中,只是不为多数人所接受,有些特别
    他特别喜欢。
    第5章 家属
    林芜是个不听劝的性子,又仗着秦殊纵容他,嘴上答应着一定以正事优先,最后却还是晃到了楼下教室,来蹭金融的课大一的课还是多,一上午满课,下午还有接连三节的专业课,想蹭也只能蹭到一节。
    上的是常微分方程,秦殊上学期为了竞赛学过些,听课便不算太艰难,还有余裕分神顾及身边的人,见他在空空如也的桌面下划拉外卖软件,便递过去一行字,问他晚上不吃饭么。
    看看奶茶,林芜用气声答道,国外喝不到,想尝尝。
    秦殊一向对口腹之欲无甚兴趣,从小只有给他买零食的份,也不太理解他这份执念,只伸手拍拍他肩膀,轻声叮嘱别影响了吃饭就好。
    林芜支着下巴点点头,似乎在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下了单,手机屏幕跳出支付成功的字样,又被他熄屏了这时候他倒是很乖,不玩手机也不打扰秦殊上课,无所事事地趴在桌上,明目张胆地偷看对方。
    秦殊大概察觉了他的视线,习以为常,自顾自听课记笔记。
    午后沉闷又晦涩的课堂,他却坐得很直,神色沉静,身后是绿意葱茏的窗实在很好看。
    从很小的时候起,林芜就喜欢这样盯着这个好看的哥哥,尤其是坐在晴好的阳光里,秦殊写作业,他就抱着玩具坐在一旁,一盯就是半天。
    那时他还小,分不清复杂的感情,只知道自己喜欢的好看的人,想和一切好看的人做朋友,却不想只和秦殊做朋友。
    秦殊很宠他,有时候察觉他盯着自己看,半天也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太过专注冷落了小孩,会很快放下笔来哄他,直到听见他说哥哥你真好看,才将信将疑地松一口气,摸摸他的脑袋,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这么问是因为,那时他们的父母都不在身边,一日三餐由保姆阿姨负责,但阿姨只听大人的话,给他们做均衡健康的菜食,多少沾些汤水,林芜便不太喜欢。
    秦殊会接着他的小脾气,学着做些他爱吃的冷菜,或是讨小孩子喜欢的甜品分明自己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要踩着椅子才能够到橱柜上层的调料,做出的东西却意外地好吃,那些做成兔子模样的鸡蛋糕、桂花甜羹还有一口一个的茄汁虾仁,直到现在林芜都还记忆犹新。
    即使不通情爱,他也依旧很擅长照顾人,是个细致可靠的好兄长如果只是兄长的话,他真的很好。
    林芜垂下视线,伸手勾了勾他的衣袖,白而修长的手指绞动着布料,留下暧昧不清的痕迹,话音也暧昧:哥哥
    秦殊看他一眼,以为他是听数学听困了,便放下笔,纵容地摸了摸他的头:很快就下课了,再坚持一下。
    林芜却像没听见般,依旧直直望向他,自顾自轻声道:哥,我想吃你做的饭。
    下课铃声恰好响起,打断了秦殊的回答,他顿了顿,偏过身去凑近了些,在林芜耳边说:学校不能用违禁电器,等放假回家再做给你吃。
    说得轻巧,家乡的城市远在千里之外,并不是想回就能回,最近的机会也在寒假那时三个月的期限已过,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犹未可知,这样的承诺其实很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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