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很好奇裴云路为什么也醒着,难道对方也是失眠病友吗?
    宣瑾转过身,和裴云路一人占据双人床的一侧,隔着空气在黑暗中面对面凝视着对方,宣瑾试探着轻声问:裴云路,你也睡不着吗?
    裴云路没有回答。
    宣瑾笑自己傻,闭上眼继续假寐,他不知道对方这四年以来的焦虑和不安也不遑多让。
    裴云路经常做梦,梦里梦外都是他和沈怀玉的初遇,沈怀玉的哭和笑,还有葬礼上那纤细的手腕上狰狞的疤痕
    原本两个人都以为自己会彻夜无眠,但谁知道居然在对方的信息素气味里渐渐平息了心绪,恍惚间听着彼此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入睡,意识也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雾气
    或许有时候抱团取暖也是一种疗愈伤痛的方法。
    宣瑾再次睁眼时,窗帘的缝隙间已经有阳光照射进来,房间也不再是一片昏暗。
    他觉得身上很暖,抬眼发现裴云路的脸近在咫尺,鼻息与他的交融在一起,他们靠得很近很近,几乎是额头相抵的姿势。从宣瑾的角度可以看到裴云路锋利的眉、挺拔的鼻梁和冷淡的薄唇,还有微微敞开的睡衣领口
    宣瑾瞬间清醒,往一边挪动,却发现对方的手搭在自己腰间,紧紧地把他扣在怀里。
    不情愿的挣扎惊醒了裴云路,他皱了皱眉睁开眼,恍惚了一秒不到,猛然松开手坐了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惊吓。
    两人一躺一坐,沉默了片刻,彼此都尴尬到不知说些什么比较好。
    那个我们的信息素契合度应该还挺高,要不然也不会裴云路昨晚自制力很好的flag彻底垮塌,他伸手抚过发热的腺体,没头没脑地说。
    话音刚落,他突然发觉说这样的话似乎并不合适。
    我是说这次也是一个意外。
    宣瑾躺在被子里浑身僵硬,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肯定不会有下一次了。
    当天早上裴云路和宣瑾双双盯着凌乱的鸡窝头和淡淡的黑眼圈告别了黎慧敏,黎慧敏看着这对小年轻彼此躲闪的眼神,还以为自己真促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哼着小曲美滋滋地走了。
    裴云路和宣瑾对视一眼,各自回房间又补了二十分钟的觉,各自去忙。
    接下来几天的日子风平浪静,宣瑾和裴云路只在晚上回到家时打个照面,早上坐在车里闲聊几句,同床共枕的尴尬勉强被时间冲淡了一点,两人约定好下周去结婚登记。
    裴云路体谅宣瑾还是个学生,并不想举行盛大的婚礼,将来离婚的时候不好收场,于是以宣瑾需要以学业为重为由,和黎慧敏商量过后决定在领完证之后举办一个小型的宴会,把宣瑾介绍给家庭成员、朋友和一些重要的合作伙伴认识。
    黎慧敏本来是说什么都不同意的,她那么喜欢宣瑾,恨不得把儿子的婚事昭告天下,但裴云路承诺了她,等宣瑾毕业之后一定补上一场世纪婚礼,黎慧敏才肯勉强作罢。
    某天清晨,照旧是阿江开车,裴云路坐在后座上注视着电脑屏幕,突然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宣瑾,更喜欢巧克力还是奶油。
    宣瑾则从手里的专业书上抬起头,随口回答:奶油。
    接着他听到裴云路说:好,那宴会上的甜点就用奶油。
    宣瑾这才意识到,他似乎真的要成为裴云路口中那个表面上的伴侣了。
    婚姻这个词在他心里一直非常神圣,无论是宣瑾还是沈怀玉,他们的父母都是因为爱情走到了一起,孕育出爱的结晶,然后共度余生。
    但婚姻、爱情、幸福这些字眼对于宣瑾来说似乎很遥远,他不是没有期待过,但期待最终没有给他带来好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怀玉单纯盲目,宣瑾却不敢奢求。
    但凡他有得选,也不会通过和裴云路假结婚来达到他的目的。
    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人去领证的前一天晚上宣瑾赶论文到很晚,第二天破天荒地需要裴云路去敲他的卧室门。
    宣瑾坐在车上已经开始哈欠连天,赶到婚姻登记处的时候发现等候区已经坐了很多对情侣,当他们两人并肩走进来的时候,齐刷刷地向他们投来打探的目光。
    两人顿时都有点不自在,默默地找了一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
    据说婚姻登记的日子是黎慧敏找了一位大师设法计算过的,宣瑾和裴云路为了让黎慧敏高兴,还特地为此请了假,到了之后却发现今天登记的情侣很多,两人怀疑黎慧敏跟这些人请的同一位大师。
    宣瑾向来心大,屏蔽了周围人对他俩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坐下之后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动不动眼皮就合上了,再加上大厅里人又比较多,空调消不了暑热,给他的困意提供了滋生的温床。
    裴云路提醒宣瑾睁眼,重复两三次之后干脆放弃,由着他睡,心想万一周围人偷偷拍照发到微博上去,丢脸的是宣瑾又不是他自己。
    于是裴云路微微坐正了身子,抬手看了一眼表,交叠着双腿,姿势优雅地就像画报上的男模。
    几分钟后,玫瑰花香渐浓,他肩头一沉,宣瑾柔软的发丝擦着他的下颌,歪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裴云路微微转过头,从俯视的角度看到男孩鸦羽般的睫毛和粉嫩的唇瓣
    记忆的齿轮悄然转动,他恍然间想起,大学时有一次开学典礼,大礼堂里坐满了学生,经济系的沈怀玉坐在自己身边,在典礼刚开始时还跟身边的朋友窃窃私语,后半程到了校长讲话的阶段,便睡得不省人事了。
    那时候沈怀玉就是这样靠在他肩头,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气,在嘈杂的环境音中留给他一张毫无防备的安静侧脸。
    那男孩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可脸颊却稚气未脱,皮肤看起来柔软而娇气,裴云路当时很想碰一碰他的脸颊,只可惜下一秒沈怀玉就醒了,非常诚恳而尴尬地向他道歉
    很多年后,宣瑾的脸莫名其妙地和沈怀玉重合,裴云路看着他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的发丝,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帮他拨开,放下手时手背鬼使神差地擦过他脸颊。
    跟料想当中的一样柔软而温暖
    身后响起轻微的咔嚓声,裴云路自嘲似的笑了笑,余光瞥见故作淡定收起手机的女孩,心想估计明天又能上一次热搜。
    过了半晌,大厅正前方的提示屏幕上才出现了代表裴云路和宣瑾的编号,裴云路叫醒宣瑾,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住了他的手腕,亲密得好像真正来领证的恋人。
    你怎么不叫醒我?宣瑾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裴云路肩膀上,脸颊微红,又有点恼怒,默默地把手腕从裴云路手里抽回来。
    裴云路淡淡地瞥他一眼,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叫醒你?
    宣瑾实在生气,却也无话可说,故意把上楼的速度放得很慢,磨磨蹭蹭地走在裴云路身后。
    裴云路在楼梯口等着他,眼底染上一层笑意:你干什么?
    我后悔了。
    这合作没法再进行下去了。
    嘴上说着后悔了,宣瑾却没跟一千两百万工资过不去,他默不作声地填完了申请表格,用婚姻登记处提供的印泥在上面按了手印,转头看见裴云路那边还多一份问卷。
    他偏头一看,是婚后育儿调查问卷,第一题是问,当omega生育后,你会花多长时间陪伴孩子,四个选项分别是一小时、两到三小时、三到四小时和四小时以上,裴云路似乎觉得很为难,握着笔犹豫了好久,最终在一小时上打了勾。
    宣瑾非常不客气地笑出了声,他真为裴云路未来真正的omega担忧,因为以他对裴云路的了解,这个人每天能不能抽出一个小时来照料孩子,还真是个未知之数。
    裴云路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工作、工作、工作
    接下来的流程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就拿到了盖好章的小红本。
    宣瑾回去的路上拿着照片端详了很久,看着照片上两个人貌合神离的假笑,突然觉得有点荒诞,他笑着摇了摇头,秉持着家里人从小就教育他重要证件不能乱丢的思想,把自己的结婚证放进了背包。
    裴云路看着他的动作,总觉得结婚证不能分开放,于是抬手递过去说:你收着玩吧
    第018章 我们在哪见过?
    沐城中心的一家酒店里,宣瑾坐在客房的镜子面前,任由化妆师手持粉扑在自己脸上拍来拍去。
    黎慧敏穿了一件非常隆重的礼服站在一边,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把小瑾的头发吹上去,这孩子露额头好看。黎慧敏一手搭在宣瑾身后的椅背上,盯着镜子里那张清秀的脸看了许久。
    化妆师放下手里的粉扑,转身去拿吹风机,这时黎慧敏接了一通电话,匆匆离开了房间。
    宣瑾松了一口气,从镜子里看到黎慧敏出去,裴云路素着一张脸走过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高订西服,样式和平时的相比更加正式,完美地突出了宽肩窄腰的优势,他此刻放松地靠在梳妆台边,慵懒的气质恰到好处,反而更显得俊朗出尘。
    你不用化妆吗?宣瑾抬头,吹风机的轰鸣声中问裴云路。
    裴云路的眼神扫过化妆师,又看向可怜巴巴的宣瑾,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谁敢?
    化妆师手一抖,过热的电吹风烫到了宣瑾的耳朵。
    宣瑾冷不防哎哟了一声。
    裴云路皱了皱眉,随手一拉宣瑾的手臂让他站起来,又对化妆师说:行了,就这样,他已经很好看了。
    宣瑾似乎对这句好看感到很意外,但还是非常感谢裴云路替他解围。
    裴云路把化妆师甩在身后,带着宣瑾往宴会大厅走,偷偷避开站在窗边打电话的黎慧敏,往宴会大厅走去。
    不喜欢要说出来,知道吗?没人让你这么委曲求全的。裴云路走在宣瑾前半个身位处,说道。
    没有委曲求全也没有不喜欢,就是怕阿姨不高兴。宣瑾为自己辩解。
    待会人多眼杂,可能要委屈你一下,跟我装得恩爱点。我保证,以后这种场合并不会很多。裴云路说着,放慢脚步等宣瑾跟他并肩。
    宣瑾点点头。他今天穿白色的西服,还化了妆,眉眼的轮廓比平时更加清晰,化妆师有意遮盖他的稚气,反而突出了五官的秀美,裴云路说得不错,他已经很好看了。
    我明白,我会尽量配合你的。宣瑾说着,迈开步子跟上了裴云路的步伐,主动挽住了对方的手臂。
    裴云路首先带宣瑾过去见了裴展。
    裴展正举着酒杯跟老朋友寒暄,看见裴云路走过来时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但看到他身边的宣瑾之后,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没等两个小辈开口,先向客人介绍了宣瑾。
    这孩子跟阿路真般配,来,我们祝阿路和宣瑾新婚快乐!客人夸了宣瑾一通,然后说了几句吉祥话,几个人碰了杯,就找别人攀谈去了。
    裴展这是第一次见宣瑾,他瞧着面相乖巧的男孩静静地站在儿子身后,袖口下白皙的手被裴云路大一号的手包裹着,只露出细白的指尖。
    看来这对新婚夫夫恩爱有加,裴展脸上的神色越发和缓,眼角处的皱纹中藏着笑意。
    你和裴云路认识多久了?
    威严的声音响起,宣瑾看着裴展,发现老人虽然已经有了白发,皱纹深刻,但精神很好,身体硬朗,如果自己的父亲在世,应该也是这样。
    一年了,叔叔。宣瑾回答道。
    话音刚落,裴云路握住宣瑾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提醒:你不能再叫叔叔了。
    宣瑾茫然地看着他,听懂后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裴展在这方面或许比宣瑾还要迟钝,他听裴云路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爽朗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宣瑾的肩膀:你该叫我什么?
    爸宣瑾低声说道。
    嗯。裴展点了点头,这么早结婚,会不会觉得有压力?
    不会的,爸。阿路他对我很好,不仅没有压力,反而因为他年龄比我大一点,所以很多事都能帮我做出正确的决定。宣瑾乖巧道。
    裴展很满意,笑意更加明显:我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没少让我操心,虽然你们结婚的事没有提前跟我商量,但我听慧敏说了,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未来的日子,你们要相互扶持,相互照顾,好了,去玩吧,见见别的朋友们。
    宣瑾点了点头,和裴展第一次简短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
    接着,裴云路带他去见了几位自己的朋友。
    关于他们相识相恋的经过,裴云路和宣瑾早在前一天晚上就想好了一套说辞,宣瑾背的滚瓜烂熟,基本不会出差错。
    正当裴云路和一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聊得开心时,突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大厅入口处的景象吸引了过去。
    宣瑾手里端着裴云路递给他的酒杯,任由裴云路的手搭在他肩头,偏过头大厅入口的方向看了看。
    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两人的身影
    他一辈子的梦魇和恐惧。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了一件蓝黑色的西装外套,他领口处的领温莎系得总是那么精致完美。人们总以为这得益于他家中有个体贴温柔的omega,但纵使是谁都不会知道,裴以谦曾经从背后拥住沈怀玉,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教他如何打温莎结
    温柔的呢喃是恶魔的低语,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是将宣瑾推上绝路的人。
    裴以谦面相温和,五官轮廓虽不似裴云路那般硬朗俊美,乍一看反而有一种儒雅温润的感觉,他戴无框眼镜,唇角微微抿起,笑容淡然。
    裴以谦身边,一个看起来比宣瑾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孩,穿一身浅蓝色的西装,松松挽住裴以谦的手臂。
    宣瑾认得他,那个奶油味的omega
    只这么一眼,那个绝望的雨夜,被车撞到时剧烈的疼痛,似乎一下子都回到了宣瑾身上,他端着酒杯的指尖轻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裴云路发现了宣瑾的异常,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紧了紧。
    男孩脸色苍白,眼神死死地盯着大厅正门的方向,裴云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与笑意盈盈的裴以谦四目相对
    宣瑾察觉到裴云路的手捏紧了他的肩头,原本还和颜悦色的神情突然冷淡了下来。
    阿路,好久不见,结婚了怎么不通知哥呢?裴以谦走过来,停在了距离宣瑾和裴云路几步远的地方。
    宴会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边投射过来,裴云路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他有意避开裴以谦办宴会,却没料到对方闻着味来。
    我和林逸在A国的行程提前结束了,合作也谈妥了,没想到刚回来就遇上亲弟弟办婚礼,真是双喜临门。裴以谦从身边侍者的托盘里端起一杯红酒,伸手递到了裴云路面前,阿路,别来无恙
    他全程没有看宣瑾一眼,但裴以谦袖口里飘出来的那一缕沉木香已经足以让宣瑾不受控制地手握成拳,身子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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