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来帮宁王坐上此位。
    倘使是放弃竞争正卿之位,那也仅仅是令另外几人减少了一个对手;但这一条加上,却大大不同,若他答应,便是与叶琅、嬴罗站在了对立面,也是与叶琬站在了对立面。
    无论成功与否,似都极其不利。诸多不利不必赘述,便是小宛也知道,他答应了的话,就的确没有转圜余地。
    他笑了笑说:我何德何能,竟然得到雾姬娘娘如此看重?
    薄云钿却是直接说道:晋王殿下最擅愚弄人心,我怕你出尔反尔,不如直接了当,让你自绝后路。
    我答应你。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叶琅和嬴罗再次诧异地看着他。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断没有道理答应。
    这些无理的要求,他却都肯答应?
    薄云钿也有些诧异,她虽觉得他会答应,但没有想到会这么爽快。不过他愈是爽快,她愈是不忿,禁不住冷嘲热讽道:原以为晋王是个当世的明君,却也只是个被美色迷惑的了昏君?
    姬昼看都没有看她,淡讽道:我已答应了你的条件,几时放人?
    薄云钿心里却在想,他肯为叶琬做到这份上,若再提出别的条件,他说不定也都会答应。那么何不趁此机会,
    她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浅浅的笑意来,说: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姬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又轻轻一笑,展开了眉头,说:你说。
    薄云钿说:我信不过你,要你服毒以自证。
    或许其他人不会知道,可她却知道,姬昼此人,最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了。凡成王权霸业的,哪一个不想要活得久一点?他不会例外。
    她为自己的计谋得意。她不知多年前哥哥挟持叶琬的时候怎么会失败,他明明连这样的条件都愿意答应,何况是区区退兵。
    那句话,仍在小宛的耳边回荡。
    我要你服下此毒,今夜听我号令,受我驱使,凡我所令,不得违抗。
    好。
    她见他翻身下马,利落干脆,白衣胜雪,踏着满地的雨水,向她走过来。
    薄云钿左手掏出了一只白色瓷瓶,丢了给他。
    雨中,他接住瓷瓶,注视着那瓶子半晌,又看向薄云钿,说:我服下,你当真就放了她?
    当然。
    话音一落,只见他挑开了瓶塞,一口饮尽。
    他倒过瓶子,里面再无一点液体流出。他将瓶子丢开,骨碌碌地,它滚到了她脚下。她垂眼看着,看着那瓶子上熟悉的花纹,一些记忆随之复苏。
    仍然是它令蓝花。
    她眼中一热,滚烫的什么滚落在脸颊,又被风雨吹凉。她几乎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的是什么,可是那只雪白的瓷瓶,却烙印一样烫在她的眼睛里,烫得她滚滚热泪和雨跌落。
    为什么,为什么。
    命运原来,从来都是这样残酷。
    她想到他说过,令蓝花没有解药,他无法解令蓝花的毒。
    一股颤动从她的指尖一路颤到了心尖,细密的,刺得她心中一片痛苦。
    喝完了,该放人了吧?他离得近得多,她抬眼,看到他眉目间的温柔。还有藏在温柔下的,她看不明白的复杂。
    受剑
    薄云钿的目光扫过他一遍, 看见他雨中容颜格外苍白,但是冷峻里隐隐约约地露了一线温柔。
    大抵是因着服用的剂量太多所以发作极快,他的身子有点微晃, 她还看到他的指节捏得泛白,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确然是服了令蓝花的剧毒,确然会为她所驱使了?思及此, 她神思有些恍惚,甚至觉得不真实。
    宁王感到有冷酷的眼风递过来,愣了一阵,才将自己怀里抱着的小孩子交给了走上前来的叶琅, 孩子饮了酒后已经睡了过去。
    这孩子同他家小信年纪相仿。
    宁王不禁想到, 原来这孩子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怎么样的呢,他说不清。自己当时还因为小信在他面前吹嘘他时而心里有点得意, 但这一点得意在今夜已经荡然无存。或许他唯一比得过人家的,就是他能够打十几个水漂?
    他还在思考, 仍旧没有见自己身旁的女儿的异常。
    薄云钿逐渐将手里的剑渐渐松开的时候,小宛失去了支撑,薄云钿大抵仍然为她而嫉恨, 所以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说:喏!
    小宛便觉一个趔趄, 没有站得住, 即将跌进面前人的怀里;但在这时, 突然一道明亮的剑光闪过众人的眼前,听到唯一的声音是宁王的大喊沉阴
    薄云钿手中的长剑被身旁女子劈手夺过, 那剑带着她十分的力道, 雷霆闪电般, 就要刺进小宛的后心。
    小宛的意识尚且在漂游无驻, 哪里会意识到,只是茫然里见到身前人眉目一凛。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身子被人猛地一带一转,背了过来,她愣了愣。
    噗呲一声。
    天地刹那间寂静。
    耳边传来了风声雨声,还有近在咫尺、甚至近在耳边的压抑的呼吸。
    她还没有站稳,忽地一双手扶住她的腰,她下意识用手握紧他的肩膀,目光上仰,就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沾满晶亮的水珠,接连不断地滚落下来。
    从那整幅雨水宣泄间,他的嘴角一丝猩红顺着雨水弥散,滴答,滴答。
    她惊异的目光便也顺着那丝血红,逐渐地落在他胸膛前的白衣但是它已不是白衣,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色,在雪白衣裳上盛开成妖艳的红莲花。
    将之晕染得艳丽而哀伤。
    也是这时,她惊得就要松手,但握住她的腰的一只手猛然环住她的背脊,将她轻轻一带即与他完全贴合,怀抱冰凉,血腥味因这场大雨弥漫,刺激她的鼻息,令人皱眉。唯独他的心跳,令她觉得他还活着。
    她的下巴抵住他的肩头,视线便能望见在他身后沉阴公主双手握着剑柄,呆在原地。
    剑柄在她的手里,剑尖没入他的后背。
    她瞳孔骤缩,张了张嘴,仿佛感同身受剑穿了身时,剧烈的迸发的痛楚。
    他的手还胡乱地在她背上轻抚,缓缓腾到了她的肩颈和脸颊,她的眼里尚且映着沉阴公主握剑穿刺了他的后心的画面,忽然眼前探上一只手,将她的眼睛捂住:别怕,。我在。
    有些时候,当你无法想象是怎样一种痛楚时,或许只有切身经历过,才能够真正地感同身受。
    他在一阵一阵剧痛里,依稀地想到了什么。
    原来一剑穿心是这样痛的。
    痛到麻木,已经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但在齿舌打颤间,她还是听到他微弱但温柔地唤她,小、宛。
    她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几乎湮没在茫茫大雨里,她说:我可是她不知说什么,她好像又陷入了茫然。
    她才发觉她可以动弹可以说话了,想来是药效已经过去,她心底有无数思绪像春日野草般疯长,对与错已经无法分明,爱与恨似也纠缠不休,今时今日的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她慌地后退了一步,从他的怀抱里逃脱,大约是服毒和受伤的缘故,他没有能拦住她,看着她退了一步又一步,眼眸里慌忙无措地,逃到叶琅的身侧。
    瓢泼的大雨似形成他们之间天然的幕隔,他便望着她小兔一样缩在她的哥哥的手边,垂着眼,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宛,你是这样恨我么。
    直到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有多看他几眼。
    她避开了他的眼睛,避开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眼里如今所盛满的伤痛和悔恨,避开他所有的悲哀与自责。
    晋王殿下急公好义,孤来日一定重谢。
    他嘴角牵出的血线仍旧在淌,他从袖中抽了一方手绢拭去,缓缓垂下眼眸笑了一笑,说:不必。
    众人只见他的身子重重一晃,但还是勉强地站住了,但是容色极其地惨淡,他身后的沉阴公主大约是反应过来什么,握住剑柄将剑重重拔/出,夜色里血溅得看不分明,只是他微光里可以看到他眉头紧蹙,咬着唇瓣,几乎咬出了血痕。
    薄云钿下意识想过来搀扶他,也是那个时候,他稍一转身,所有人以为他会跌倒的时候,眼前却又一度闪过一道亮光。
    但这道亮光却只是毫末眨眼之间,匆匆掠过得似是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就看到方才还能耀武扬威的雾姬娘娘,已成了姬昼的刀下之鬼。
    血溅三尺,他及时后退,不及避开的宁王和沉阴公主半边身子全数已经沾上淋漓的鲜血。
    没人看得清他怎样出的刀,只看到薄云钿的手僵在那里,胸口已经穿过一柄刀,仅有刀柄还留在外面。
    她眼睛里甚至没来得及闪现出诸如不可置信的神色,仅仅是一些得逞的欢愉,一些期盼。令人恍然地悟到一些,或许已经不可追溯的旧事。
    你杀了她,你,你解药沉阴公主结结巴巴地还在说话,说得混乱起来,你,我给你包扎,你
    她手忙脚乱地上前来,便被他静静一眼止在了原地,那是极其冷漠而有杀气的眼神。
    答应宁王殿下之事,我会做到。只是我此生绝不会受人钳制为人所驱使。他淡淡说道。
    在一旁观了整场大戏的嬴罗心中却想到了什么,不由故作忧心道:哦,晋王殿下是要毁诺?背信弃义可并非君子所为。何况,若是雾姬娘娘死了,晋王殿下这身中剧毒可怎么办?
    姬昼回过身,又拭了一把嘴角血痕,淡淡一笑,我是君子还是小人,你心里不清楚么,嬴罗?他的笑意淡似水墨一滴,染在如画的眉眼里,就消融不见了。
    他的目光挪去了小宛的跟前。
    胸中血意激荡,每条神经都在叫嚣令蓝花,也是这么痛苦。
    她受过多少痛苦,是他所不知的?
    他很后悔,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都不在,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他都没有陪在她的身边,以前所不能想象的彻骨的剧痛,今日都已经铭记在了骨血之中,往后余生也再不会忘记,时刻会提醒他,再也不要犯愚蠢的错误。
    他现今想起来,才愈加觉得自己那时候的幼稚和可恶,正是因为他太自负,自负得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没有发觉人算终归不如天算。明明已经知道了心意,却要因为多疑与猜忌,因为自己心底那些丑恶的不能诉诸与人的心思,将她伤得那么深。
    茫茫天地之间,那个时候的她无助无措,既要承受着薄太后他们给她的压力,又要承受来自于他的诸般冷漠对待,她孑然一身没有一个倚靠的人在,所有心思付给纸笔成了一千本化为灰烬的金刚经经书。
    他的思绪不知怎的,记起了陆沧和他的妾室冯氏。如今想到,几乎也就能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护着冯氏了,她看起来傻傻的很好骗,可是心里却比琉璃还要通透,她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正因为形影相吊,才觉得与冯氏是惺惺相惜,没有人会护着她,她却愿意依靠自己护住与她境遇相似的旁人。
    她本就是那样肝胆皆冰雪,表里俱澄澈的人。
    出身于污浊之地,心却比谁都要干净,那时他怎么不理解,还要觉得她是太傻太笨了呢?
    他的眼前几乎闪过无数次她黯然垂眸的模样,她原就是很自卑的,再被别人贬低,就会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她所挚爱的人,却也放任自己成为了罪魁祸首的一员。
    小宛的心里却是在想,依着她对他的了解,他有极大的可能还是在演戏瞧,方才他就演了薄云钿一次,算计了薄云钿的性命。她看着薄云钿的尸首,心里叹息,大抵生于乱世的女子,都不会有多少太好的结局。
    在群雄并起的时代,似乎每个人的性命,在战火、在变革、在兴衰、在权谋里都变得微不足道,牺牲过后,若微尘一样,散了也就散了。
    她愈加地肯定,他一定隐匿着什么惊天的阴谋,可以她的脑子,她猜不到他想要的是什么,难道是想要把小呆抢回去吗?
    难道他生不出别的儿子去继承他家的王位了?
    她原先有的担心瞬时烟消云散,并且在想,是了是了,应是如此,或许他正是需要一个继承人,才会这样演戏今夜的种种她断不该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或许他还想要令昭国亏欠他一个人情,将来另有用处,借兵借道?
    她便暗自为自己刚刚的动容而痛骂了自己一番,叶琬啊叶琬,你上过的当还不够多么,他演过的戏你还没有看够么?难道他今夜愿意营救你,就真的是为了你么?不是的,都不是的,他只是另有所图,他怎么会为了你做出这些呢?
    但是她心里的动容是切实存在的,出于她天性里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的那一份悲悯。
    何况他刚刚替她受了沉阴公主刺过来的那一剑。
    偏此时,骤闻有人高喝:抓住他!活捉六王子!
    抢夺
    说时迟那时快, 转眼就听到有急促踏水声接连响起,又急又密,叶琅和嬴罗也都一并回头, 他们原本以为六王子谋逆逼宫的路线集中在西路,分西、南、北三方来进攻,但不想怎么会到这东边来。
    却只有姬昼抬眼, 看向了东方一道漆黑的剪影。
    那是东边矗立着的钟鼓楼,楼上有一星微弱的灯火,每日卯时击鼓鸣钟,昭天下之明。夜色里, 钟鼓楼的剪影不甚分明。
    脚步声愈来愈近, 伴随着人声高喝,还有刀枪剑戟碰撞出的叮铃声响, 但不知追杀而来的又是哪一方人马。
    嬴罗心底暗自计较,若能擒得六王子这罪魁祸首, 那么天子想必也要念及他的功劳,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自不必说,拿到那个位置可未必看的就是谁杀的人多。
    他便暗自又思及, 既然沈约在西路, 又怎么会把六王子放过来?以他的能耐, 绝不至于会让六王子逃跑那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他是特意与人合作谋划过。
    想到这里, 他眉头一皱,立即拔剑, 对身侧几位将领吩咐道:快, 拿下六王子, 死活不论!
    反应过来这一点的何止嬴罗, 叶琅也已拔了剑出来,仅是和随侍近臣互换了眼色,心里所想已不言而喻。
    却是这时,小宛正看到哥哥转过身欲迎敌擒贼,却也在转身时,余光瞥见姬昼拦下了也试图跟随他们两路人的宁王及宁国卫队。
    她思绪清晰了点,在场三路人里,宁国的人远多于他们两路,若是论力量,他们是不及的,虽然宁王统御不得力,但终究胜在人多。
    姬昼这一举是为了什么?
    但她还没细想,叶琅便已在她身旁说道:小宛,你先回明合殿不要动
    她知道这不是她应添乱的时候,乖乖点了点头,他又点了一名将军道:傅将军,照顾好公主。队伍里一个壮汉出列,抱拳得令,叶琅拍了拍她的肩,便立即回头去追截六王子去了。
    但她还在雨中瑟瑟发抖,傅将军又是个糙汉,生得五大三粗,一部乱糟糟的络腮胡子,小宛觉得以他的相貌,可以本色出演诸如樊哙、李逵之类的角色。
    傅允摸了摸脑袋,看着殿下抱着胳膊发抖,但他又没有带伞,想了半天,除了把自己头上的头盔递给殿下挡挡雨,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但他刚傻憨憨地摘下来递过去时,就看到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巴巴儿地给殿下递过来一把伞。
    他愣着看此时还挂彩的晋王殿下,不知打哪儿抢了一把伞来,怀里还抱着一件披风,自家殿下呆呆地看着他把伞塞到她的手里,接着就见他抖了抖披风,把披风给殿下她紧紧地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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