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蹭。
    他一只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语声含笑:才几天没有见,就这么想我了?
    他低头望见她掰着手指,说:四天五个对时零三刻了。
    他忍俊不禁:记得这样清楚,看来是真想。
    后头车舆上还站着个三岁大的小奶娃,盯着地面正猜测着自己这小短腿跳下去有多大几率摔傻,末了拼命朝面前的两个人挥舞胳膊:娘亲,舅舅,下不来
    他娘亲终于回过头瞧他,指了指车舆前摆着的小凳子:喏。
    叶小呆欲哭无泪,只好用自己的小短手搬过凳子,笨拙里掺杂着点灵活地跳上凳子再下了地,蹭蹭跑到自己舅舅的跟前,锅贴一样贴上舅舅的大腿。
    舅舅,他扬起明亮的大眼睛,笑嘻嘻地说,小呆一路也可想你了。
    他舅舅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个什么新鲜的小玩意儿弯腰递给他,剑眉稍扬,说: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这是飞窜天,掷出去,能飞许多远。过几日舅舅带你去玩。
    一旁伺候的婢女内监侍卫对这般的情景已经司空见惯。
    他们君上对殿下和小公子可是宠到骨子里。若是王宫里伺候的老人就知道,君上他平时冷漠极少会笑,偏只是对殿下总是带笑。
    人这一辈子大抵都要遇上一个克星,叶琅觉得自己的克星就是这个妹妹了。没有什么多余的缘由,只是觉得她太好,好到他愿意宠她一辈子。
    走罢,先进去。一路风尘仆仆,先去沐浴更衣。过会哥哥带你去用饭。
    说着,一举把小呆抱起来,道:轻了,得好好补补。
    驿馆因要容纳多位王侯,去年翻修过一遭,修得还算能住,只是钤京寸土寸金,所以免不了会抬头不见低头见,叶琅刚迈进院子,迎面就走来几人,双方狭路相逢,微微颔首便算见过。
    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昭王身侧那白衣女子侧身避了避,反而令谢沉觉得可疑,多瞧了眼,立即被叶琅冷冷看过来。
    他客套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只是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当然这不是他该管的,他现在首要大事还是去接他的上司。
    叶琅稍一回头就见自己妹妹的神色有些发白:哥哥,我,我要回去。
    他眉头稍皱:怎么了?他转而就想到刚刚那个赤袍青年的目光的确有些可疑,眼神凝了凝,说:是不是刚刚那人看了你?别怕。
    小宛声音有些发颤,说:刚刚那是谁?
    叶琅看向自己随侍的官员,有一个上前道:回殿下,若臣瞧得不错,那是晋国的中军将谢沉谢大人。
    叶琅却见她面色的确有些不好,回想了番那人似乎目光没有特别不对,那么,就是与她的过去有关了?
    三年来,他问过她的过往,只是提起这个话题,她都会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神色郁郁苍白,他便再未提过。无论她过往怎么样不堪,如今她是他的妹妹,他却再也不能叫她受一丝的委屈。
    现下似乎可以窥到一点痕迹。
    但若那会伤害到她,他宁愿不知。
    别的人,也别想再伤她一次。
    他稍稍侧眸,望见她的眼睫低垂,目光仿佛落在院落里的一树海棠花上,似有些失神。
    叶琅这次带她来钤京,正是为了给自己这宝贝妹妹寻一门如意的亲事。
    她自言三年前她那夫君因为欠债给人打死了,留了这么个孩子,怪可怜的。
    他不知道怎么安抚她,便常叫些王公贵胄家里的俊俏公子进宫小宴,看她瞧上哪个就留在宫里,腻了就放回去。
    但是她似乎谁也看不上,又似乎谁都可以。
    这就叫他心中存了疑惑,想着或许这些庸才的确配不上他的妹妹,他的妹妹要天上地下最好的那个,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一回的大朝觐上。
    各国带到大朝觐上的人自然都是杰出的,剔除那些老的丑的风流成性的,勉强还能挑一挑。
    他已经给她安排了许多场相亲小宴。
    在房中沐浴时,日光透过精致的窗棂照进来,水波荡漾,她失神了好一阵。
    三年前,三年前,
    她捂着头,不愿意再回想。她只恨天下没有忘情水,可以一解余恨。
    三年前的暴雨里,她迷迷糊糊地跟着一列人进了间华美殿宇,座上青年玄袍修身,冕旒微荡,他稍低目光看向她,立时站起,大步走下阶陛,把她用力拥到怀中,凝顿了很久后,低声说:叫哥哥。
    哥哥。
    谢沉到城门口去迎车驾时,隐约地又想起昭王叶琅和那个白衣女子。
    他此时已经问清楚了,那个白衣女子正是岐川公主,名讳倒被他们捂得严实,他没能打听出来。
    听说叶琅要给这位岐川公主觅位如意郎君,这自然是联手昭国的大好机会,虽然这个消息刚出来的时候,就有朝臣上谏,陛下这么好的条件,配那岐川公主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不妨试一试。
    但这样的折子自然也是被一件件拣出来,曝晒在御书房的廊下,跟三年前他们那群人上谏说凝光夫人妖女误国的那些折子沦为了一样的下场。
    是以,他们又都觉得,陛下自己要为文烈王后守孝,不妨碍他们这些列卿可以迎娶,所以他们又纷纷上谏,表示自己很可以。
    好在陛下虽然伤情,但智商还在,这条没有反对,这一回就是带了一群年轻有为俊质清雅的臣工来了,也包括他谢沉和他表弟谢岸。
    谢沉自己对女色没有什么感想,他素来游戏人间,这一回主要是帮助谢岸完成这个大任的。他摸了摸下巴,觉得谢岸那手漂亮的剑就很能吸睛,加之他很舍得花钱,哄小姑娘自然手到擒来但是听说岐川公主是个寡妇,还带了个三岁大的儿子,不知谢岸能否拿下这一类型。
    他还在想,便听到辘辘车舆驶来的声音,打断他的遐思。
    他抬头看去,只见舆上素帘掀起一角,从里缓缓下来一个人。素冠素衣素带素靴,神情有些冷清,眼神淡漠。
    他立即迎上前,行礼:陛下。
    相亲
    春光明媚, 正值二月初,钤京偏北,尚春寒料峭。
    谢沉跟侍在素服青年的身侧, 岑寂的路上,青年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看着远方,平静淡漠。
    刚过了城门, 谢沉低声道:臣已安排了与那位的见面,就定在明日午时,登陵海苑。
    青年淡淡点头:知道了。
    登陵海苑是钤京一道颇有名的景点,有不到登陵海, 不算过钤京一语。
    登陵山面临广阔的登陵海, 曲阔游山长廊九转十折依山而建,登陵海苑凿山为宇, 倚山观海,景致极好, 自古以来许多文人为此赋诗属文。
    春日,登陵山上桃花芳菲正盛,满山灼灼桃夭。
    只因近来到钤京的王侯贵胄实在太多, 登陵海苑名声又太大, 所以无法能够满足每一位王侯的清场要求, 登陵海苑的老板干脆立了个规矩, 对各位客人一视同仁, 你赵王来得,他齐王也来得。
    小宛在驿馆里蹲了整整一日, 小呆总是在她跟前似有似无地摸一摸舅舅给他的飞窜天, 一走三叹:哎哎!哎
    小宛一边绣着素帕上的桃花, 一边说:哎也没用。小呆, 娘亲问你,舅舅是不是跟你透露过底儿,明儿要见的叔叔是谁?
    这个问题业已困扰她很久了,哥哥只说是替她相看了几位家世清白、才貌双全、手握实职且年轻未婚的青年男子,但具体是谁,他们上上下下都瞒得密不透风。
    她倒不是担心对方太差劲,而是担心会撞上一些不必要的人。
    她对嫁人已经没有丝毫的兴趣,这辈子一个人过也未尝不好。
    嫁人总是有风险的,规避风险的方法当然就是不嫁人。且不说她当了个锦衣玉食的公主,便是一个普通的寡妇,她这双手也能养活她跟小呆两个人。
    但是哥哥的理论是,小宛,从上一段情伤里走出来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若是一段不够咱们也可以来五六段,这般你就能早日忘记你那个因为欠债被打死的前夫了。
    小呆笨拙里带一丝灵活地爬上软榻,坐在她旁边,两条小短腿悬在空中一荡一荡,小手学着大人的模样撑着他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娘,老成地摇了摇头。
    他记起舅舅说他安排了一大把年轻俊秀的哥哥都在登陵海苑,娘亲看上哪个,他就当场叫爹。
    小呆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长到三岁以来,他还没有一个爹,娘亲的后院里虽然养了一群长得不错的叔叔,但是舅舅说了,只有娘亲的正宫才能叫爹爹。
    小呆除了忐忑新来的爹爹会不会抢走娘亲以外,还算有些期待。
    小宛绣完两三枝桃花后,把帕子折了几折塞到小呆的袖子里,说:别弄丢了哦,这可是你这个月弄丢的第四张帕子了。
    小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小嘴一扁,眼里登时就包了一包泪,说:娘亲,娘亲要有新欢了,娘亲就不要小呆了,娘亲是不是以后也不会给小呆做帕子了,呜呜呜
    小宛静静地看着他演,微挑的凤眼,挺拔鼻梁,小小年纪已经能看出他以后会长得像谁了。
    她转而就想到,以后那狗男人的脸就要以这样的方式经常出现在她的面前,实在是件悲哀不幸的事。为此,她应该等小呆稍微大一点,就把他赶出家门,让他自力更生。
    小呆还不知他娘亲的心里有这么邪恶的想法,眼巴巴地瞧着他娘,心想,就算以后娘亲要跟爹爹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别的娃娃,娘亲也决不能不要他的。
    次日的中午,小宛低调地抱着小呆坐上马车前往登陵海苑。
    登陵海苑的规矩是,除了正经客人,婢女侍从一应不许进。小宛只好叫其他侍从候在门外,进去前她在门口瞧见了许多花花绿绿的车马,想来都是已经入内观景的各国王公贵胄的。
    在那些以豪奢为主流的车马里,倒有一驾车舆,素白的马,素白的帘,因太素而有些惹眼。
    登陵海苑布置精巧,画栋雕梁。
    过了影壁之后,向西进几步则是前楼满月楼,满月楼有四重,自第二重再向西可进游山行廊,行廊以山形而建,与山间诸多亭台楼阁交错纵横,低时可以探海,高处可以凭栏。而且登陵山很大,不易撞上,实是各国王侯谈政论事的不二之选。
    也是叶琅觉得给自家妹妹相亲地的不二之选。
    小宛极目远眺,登陵山的桃花已烟烟霞霞地开遍满山,登陵海碧阔无垠,倒映湛天飞云,极远处烟雾腾缠,并不能看得到尽头。围绕着登陵海的多少葱茏木叶,直在春日里叫人心旷神怡。
    小宛为了安全起见,从袖中掏出了一方面巾蒙上,小呆在她腿边倚着,软软糯糯说:娘亲,干什么要戴面巾,那样,那些哥哥们不就看不到娘亲绝世的美貌了吗?
    她揉了把他的脑袋,说:你小小年纪,晓得什么叫绝世的美貌?美貌有什么用,相亲看的是人品,性格,你待会儿可不准瞧见哪个美貌,就跑上去抱人大腿。
    小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牵着小呆的小手上了满月楼的二楼,二楼临窗处果真坐了位紫衣翩翩的少年。
    少年正半开轩窗,从轩窗里恰好映出不远处登陵海畔伸长入海的一颗老桃花,枝桠横斜交错,红雨纷零。
    大约是听到了声音,那少年郎徐徐回身,端是生得丰神俊朗,玉容秀质,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含着笑意,唇边绽出笑来,手中的黑檀十二骨的折扇略摇了摇,朝她微微颔首:在下嬴罗。
    小宛一听到他自报家门已吓了一吓,这天下叫嬴罗的人或许很多,但能出现在登陵海苑里的,只有那么一位,就是赵国那个十四岁即位就大刀阔斧地要跟晋国对着干的少年国君嬴罗。
    她一面想,一面把左手背去了背后,掰起手指数了数,赵王嬴罗今年十七岁,比她小了足足有七岁。
    她断未想过嬴罗会出现在她的相亲小会上,讪笑了两下,寒暄说:幸会幸会。
    嬴罗的秋水眸里笑意颇为清湛,但大抵是上位者的位高权重已经镌入他的骨子里,所以在小宛看来,这般的笑意都可以划入不怀好意一类。
    她虽然没有绿叶丛中过,但在男人身上吃的亏实在太多,不得不多加提防总是笑着的男人。比起他们都带着些许笑,她觉得冷漠的男人或许更真实点。
    既然嬴罗是哥哥瞧中的大好少年,别无他法,她只好与他从西侧月门出楼,步上这游山行廊。
    嬴罗大抵觉得她话少,便主动地担任了找话头的角色,一路行来,他清雅嗓音响起:闻昭王殿下说过,殿下擅剑,在下于剑一道也曾学过皮毛,改日可否延请殿下指点一二?
    他这番话说得客客气气,既找了个共同爱好,又适当地放低自己,话题挑得实很不错,但小宛的注意力已经被朱漆雕栏外伸过来的桃花上吸引走了,闻言只听到了个什么什么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并不擅长剑道,仅是从前学过剑舞。不过时日久疏,早已荒废了。
    她漫无目的地伸手摸了摸一朵开在枝头的秾艳桃花,恰好惊飞了栖息其上的一只蝴蝶,那只红蝴蝶颇得趣儿,叫亦步亦趋跟着他们二人的小呆一下眼前一亮,立即抡圆了小短腿追着蝴蝶跑去了。
    欸,小呆
    嬴罗笑了笑:令公子正是活泼的年纪,小孩子大抵都喜欢扑蝴蝶玩。正好,我昨日里做了个捕蝴蝶的网兜,殿下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
    小宛暗叹他心思着实缜密,而且极其能踩到她的痒痒处,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确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心里对这少年的好感登时拔高了一大截,她弯了弯眉眼笑道:好啊。
    她原还以为君王之尊都是那些端着装着的样子哩。
    有的玩以后,她就把小呆给忘到一边去了,想着那小娃娃自动寻路的本事十分高强,这种构造大约难不倒他那鬼灵精,应也没事,所以便畅快地开始扑蝴蝶。
    小呆一路追索那只顶漂亮的红蝴蝶,跟着拐上山右边一条岔路,两侧桃花盛开,间杂青竹,石砖陡峭,他爬了一半,便已经爬不动,一屁股坐在半山腰的石阶上,两手托着下巴,状若沉思。
    娘亲怎么还没有来找他?以往若是他走失了一小会,娘亲都会着急地跟过来的,可是这次娘亲还是没有过来是他的记号做的不明显吗,他都沿路丢了小石子儿的,娘亲果然是有了新欢就不要他了!
    呜呜他越想越伤心,坐在石阶上掩面流泪,两只爪子捂着脸哭得又心疼又好笑。
    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立即蹦起来,脆生生地喊道:娘亲!
    但是只见到在石阶底下恰好行过来三个人,当先的两位一个白衣一个玄袍,落后些的那个是赤袍,他立即抹了抹眼泪,两手把眼睛扒大了看过去,没有一个是娘亲,只是长得都还可以,难道也是舅舅安排的叔叔吗?
    他心里计较着,大抵是了,毕竟这个点谁不去吃饭跑过来瞎逛,他们一定也是像娘亲后院里的那些男子一样,都四处瞎逛指望着偶遇娘亲呢。
    娘亲都不瞧他们一眼的。
    他心思飞速转了一转,迈着小短腿笨拙地下了石阶,那几人还在打量着他,他好不容易下到他们的面前,那玄衣的男子稍微弯腰,桃花眼含笑说: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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