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可没意识到姬昼的目光也在打量着她,并更加地幽深。
    薄云钿此时行过礼她自然只对姬昼行了礼,她是不屑对小宛也行礼的,所幸她的姑母和表哥都没有提,叶琬这呆子看起来也不会提的便落了座,坐在他们二人对面,朝小宛笑道:凝光夫人觉得姑母宫中的茶如何?姑母爱茶,表哥每年都替姑母四处征寻好茶来呢!
    小宛的目光沉寂了片刻,突兀地抬起看向薄云钿,也大方地笑了笑:这茶是蜀地的雪顶含翠?水是青雀山老青雀井里的井水,还有一味梅花香气,似是来自大慈恩寺后山栽种的香雪海。
    姬昼闻言,眼珠偏了偏,也拾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心想,竟然全被她说中了,也不知是猜的,还是提前打小抄的?
    他可不知小宛那三年里除了练舞,还要练就一身鉴赏好东西的本事,以免在宫中丢了脸面。这也是小宛认得沧海殿那些好东西的原因。
    她为着这鉴茶鉴水的本事,舌头不知尝过多少茶多少水多少花。
    姬昼竟然只当她打小抄,若小宛知道了,必定要气得倒仰。
    太后赞赏地点了点头说:确实如此,哀家近日神思不宁,喝了这茶,便觉得畅快一些。说罢,旋即撞上了姬昼的目光,眼光又沉了一分。
    姬昼却笑着替小宛捋了捋耳边的发丝,说:爱妃是杨郡薄氏的表亲,这般,可见杨郡薄家底蕴深厚,家学悠久
    悠久二字仿佛意有所指,小宛悄悄看向薄云钿,她觉得这指的就是薄云钿。
    至此小宛大约也能想得通了,薄云钿是压根就不知道她姑母的事儿的;甚至她都不知道她姑母和她亲亲大表哥之间有些龃龉。
    小宛翻过的有限个爱情话本子里往往会描写一位痴情女配,为了男猪脚,咣当咣当撞大墙,甚至命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爹也卖掉了。她心里还是希望薄云钿不要做那个痴情女配才好,至少她有一点点私心那就是,薄云钿千万不要让平昌侯受委屈。
    平昌侯
    念及这个男人,她便不由记起往日里,他也殷勤小意地替她寻过什么天下难觅的茶来。
    小宛的神思却不是喝下这名贵的雪顶含翠就能够宁静下来的。
    姬昼将她每一个微表情都收在眼底,他暂时还想不出她这样的神情是为了什么。要说为了他?可是他方才根本没有正眼去瞧薄云钿一眼;
    那么,她又是为了何事,为了何人?
    他似从不曾见过她黯然的模样,哪怕是昨夜他离开沧海殿的时候,她的眼中也只是一瞬间的失落罢了。
    太后2
    小宛再次抬起眼时,眸子里已经一片澄澈,她已竭力去掩饰自己的失常。
    姬昼收回打量她的目光,敛着眼低头啜饮茶水,如视所有人如无物。他身姿坐得笔直挺拔,小宛瞄见了,也立即正了正身子。
    太后的目光从她和姬昼两个人身上旋了一圈,终于另起了个话头,笑着说:既然阿钿的婚事将近,平昌侯也该从西南回来了吧?她身子有微微前倾,所以鬓发上插着的步摇晃了晃,折射着晃眼的光。
    太后的话一出,姬昼拿杯盖浮着茶沫的手轻轻停下动作,他瞧着茶盏,轻笑:是,三弟到了年纪,正好立业成家,孤择日就遣使召他回王都。
    小宛的耳朵实在是控制不住地就支起来,原来平昌侯去了西南?所以,这三年他都在西南么?
    他的目光始终恬淡平静,让小宛怎么也看不出来他们兄弟的关系如何;不过,想来也并不怎样。
    姬昼又垂眼去浮茶沫,啜饮一口,但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倒是座上的太后有些焦急:那你打算她立即改了改自己焦急的语气,平缓些,说:那,昼儿你打算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
    太后的殷殷目光落在座下上首的玄袍青年身上,青年再度停了停动作,等着太后的后话。
    太后果然瞧了一眼就续道:上个月中大夫令陆姜不是病去了?平昌侯他在西南监察视政,也有些功绩,回京之后,不如将近日空缺的中大夫令
    话实在不必说得太满,聪明人自然知道意思,姬昼淡淡一笑,还是没有抬头去看太后,只是道:三弟年纪太轻,若贸然担任这样的职位,只怕朝臣不服。不如先任选任官吏的中尉副职如何?
    太后自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能落到阿瑜头上选任官吏,无疑是掌控着朝廷官员脉门的要职,如今坐在正职上的,是黎河谢家的谢十六郎谢沉。
    太后心想,那谢家十六郎也算个人才,让阿瑜在副职上多与他亲近亲近,将来也可以成一股助力。
    小宛听出来了一些道道儿,这太后唤他故意唤昼儿显得亲近,对平昌侯却是叫爵位的,以显亲疏;然而太后开口闭口都是在替平昌侯做打算。
    小宛想,姬昼又不是傻子。
    至于姬昼如此轻易地答应了她,太后是出乎预料,所以听见他的允诺后,还有些迟疑,语气便放温和了,笑说:待他回来时,你们兄弟三年未见,也该聚一聚。
    姬昼这才抬了抬眼皮,答应了一声嗯,声音仍旧是平静无澜:等三弟回京,就让他进宫多多陪伴母后。
    太后一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终于说道:罢了。
    至于罢了何事,小宛也猜不到。
    姬昼忽然站起身,小宛快速眨了眨眼睛,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忙也跟着站起身。
    姬昼朝她的方向勾起点点的笑,比方才那些问答的客套的笑可真得多了,侧身对太后颔首说:时辰也不早了,孤还要处理政务,择空再来看望母后。
    但话虽如此,他却暗里在袖子中捏了捏小宛的手,小宛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灵机一动,总之,是悟出了姬昼的用意,立即说道:臣妾也没有其他的事,臣妾想多陪太后说说话。
    他这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和太后的关系不怎么样,怕影响她跟太后相处,导致婆媳关系不好?小宛瞎猜。
    不过小宛这话倒是很合太后的心意。
    姬昼走了以后,薄云钿的目光简直要追着他一起飞走,等人影彻底消失不见,太后立即卸下刚刚假笑的面容,朝薄云钿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去追你的大表哥,他刚刚可曾正眼瞧过你?
    薄云钿立即就委屈道:姑母,我,姑母到底是向着谁啊!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宛,小宛躲避过她的目光,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姑母,她,她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薄云钿上前就要作势来扇她耳光,小宛吓得一惊,从座位上溜开,手扶着一根殿中的柱子,这薄大小姐是不是太蠢了点,若她回去跟姬昼吹吹枕边风,那薄云钿还有好果子吃?
    虽然小宛并不会这样做。
    殿内伺候的侍女跑上来拉住薄云钿,幸而她一击未成已经开始后悔,就又绕去太后膝下,坐在台阶旁边抹眼泪。
    太后怒道: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懂什么?你爹你哥哥教养你这么多年,怎么把你养成这个性子了?
    太后叹了口气:要是当初你爹答应把你养在哀家跟前就好了,也不至于是这个性子。太后觑了眼小宛,小宛想当个透明人也当不了了,只好悻悻地又坐了回去,只当自己不存在。
    她指了指小宛,对薄云钿说:你那大表哥喜欢什么模样的,你还看不明白?就是她这模样的;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哪里沾的上边?再者,太后放缓了语气,你三表哥不好么?
    薄云钿又恨恨看了眼小宛:三表哥,三表哥当然很好。只是姑母,她既然是我们薄家的什么表姑娘,居然敢跟我抢大表哥,我,姑母,我就是气她吃里扒外!
    小宛心想,我只是个打工人,这个身份也不一定是真的。反正她是不怎么相信她是他们薄家沾亲带故的穷亲戚。小宛又大胆地想了想,那某种程度上,她们也算扯平了,毕竟薄云钿她不是也抢走了她的平昌侯?
    大约人与人真的很不相同,哪怕她失去了她所珍视的人,却并没有一个可以哭诉的姑母。
    太后火大地把薄云钿轰走了。
    轰走薄云钿以后,太后又屏退了其他伺候的侍女,只留了一位宁嬷嬷在跟前。这位宁嬷嬷是太后的心腹,长得是一派慈眉善目,手里长年捻着一串佛珠,仿佛是个信女似的人。
    小宛却很明白越是这样的人呢,越是佛口蛇心。
    太后也并不废话,身子往后靠了靠,居高临下地问她:昨夜,听说陛下没有留在你那儿?
    小宛垂着头称是。
    太后冷冷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宛摇了摇头,想了想,做出卑微状说:小宛不知。
    太后说:因为你没有挑战他的规矩。
    小宛愣了愣,好像的确。不过怎么连洞房花烛夜也成了挑战一个男人的规矩?她本以为世间的男儿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期待洞房花烛的,后来她碰见了这百分之一的工作狂姬昼。
    小宛说:陛下当时,说政务繁忙
    太后看着她不语,倒是宁嬷嬷笑着开了口:夫人有所不知,陛下践祚以来风雨不改,雷打不动,每晚都要从戌时批折子和会见臣工至子时二刻。陛下作息严苛规律,所以太后所言,夫人尚未挑战陛下的规矩。
    小宛默默替姬昼的打工人们点了根蜡烛,大半夜的不睡觉要来见上司,可太惨了。
    小宛于是问道:嬷嬷,小宛不解,假如小宛去挑战了陛下的规矩,惹恼了陛下怎么办?
    宁嬷嬷依然笑得慈祥,说:夫人这又是糊涂了。陛下是绝不会抛弃夫人的。
    小宛始终不理解这一点,这一点,三年里太后重申过无数次,她心中腹诽,她既没有参加过什么全国美女大赛成为冠军得主,也不是和姬昼有什么故旧渊源,她们怎么就那么肯定姬昼见到她就会喜欢她,还会受她的蛊惑?
    她都觉得自己快被姬昼给蛊惑了,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将手中茶盏重放在小桌上头,目光扫过她,说:你把你这张脸护好些。每天叫你涂抹的药膏,都记得涂,你的脸就是你的本钱,知道么?
    小宛弱弱点了点头。
    太后给她画饼道:你也放心,待功成之后,哀家会安排你做我们薄家旁支的嫡亲小姐,也会让阿瑜给你个名分,届时,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小宛却不好说话了。太后她总是觉得,她答应做这件事是因为她给自己画的大饼。但实际上,她最根本的只是想要报答她和姬温瑜的救命之恩。
    她的优点不是很多,但知恩图报是一点。
    宁嬷嬷笑道:夫人怕还是有些不明白要怎么做。其实,夫人的用处就是,想尽办法让陛下的心偏向你,每当遇到了选择的时候,陛下首选的是夫人而非其他,那么,也就成功大半了。
    小宛垂着眼轻声道:若陛下每次做选择的时候,都选择了我也就是说,他放弃了其他东西,那些则成为了陛下的沉没成本?当沉没成本越来越大的时候,陛下也就越来越离不开我?
    宁嬷嬷赞赏地点了点头,说:夫人说得没错。
    小宛心里却有些苍凉地想,在此之前,世间也许永远不会有人选择她,她永远会成为被放弃的一方。
    如果姬昼真的次次都选择了她,她害怕,她报恩的心就会因此动摇。
    宁嬷嬷和太后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只是告诉她,很快她的机会就要到了,届时她可以小试牛刀。
    宫家家主1
    举行过海光盛宴和册封礼宴之后,该回去的王公贵族自然是麻溜地回去了,不想回去的,则用种种由头留了下来。
    小宛居住在沧海殿,这地方堪称大兴宫中的交通枢纽,每日都可见辘辘车舆行色匆匆,造成了门庭若市的假象。
    小宛每天的事儿不多,就是早上去给太后请个安,听太后画大饼;回沧海殿后,她嗑嗑瓜子看看话本;到了午膳时间,姬昼就会过来跟她一起用,等短短半个时辰的用膳时间过后,姬昼会摸摸她的头,然后毫无留恋地去工作。
    晚膳也是半个时辰。姬昼用过晚膳后还会散步。散步的地点,单日子是在沧海殿的后花园里顺时针转一圈,双日子是在御花园里顺时针转一圈。他的行走速度仿佛也经过了严格训练,这导致每次走过御花园的月亮门都恰好是酉时三刻。
    姬昼会花一刻时间步行回到他的御书房继续工作,之后小宛也就看不见他了。
    如此规律。
    小宛不忍心打破他的规律,她其实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喜欢有规律的生活,姬昼的生活堪称她的理想生活了。
    但是薄太后告诉她要打破这些规律。打破后会经历一段时间的混乱,重新建立新的规律,小宛内心觉得最后殊途同归,并无这个必要;况且,她好像并不具备左右他的能力。
    小宛提出上述质疑后,太后问她,你若想能够左右他,你就要攥紧他的心;你难道觉得姬昼的心真的在你身上么?他只是拿你当做
    余下的话,太后没有说。
    沧海殿后花园很大,经小宛的要求后又移栽了几株枝叶繁盛的海棠树,不过这个时节只能瞧见纷纷落叶。
    后花园筑造了游廊、亭轩、假山、荷塘等等,花园一分为二,由一道月亮门隔开。月亮门内是一处宽阔荷塘,荷塘的四周修建了木质栈道,荷塘西畔有一架秋千,秋千上头有篷,可以挡雨挡太阳。秋千旁盛开了一树合欢花。
    小宛喜欢在这儿荡秋千。合欢花开的时候,满树都是粉白的扇形合欢花,在地上落了密密一层,踩在落花上分外柔软。
    觅秀踩着合欢花一路小跑过来,脸上气得通红,还在叨叨地念着:姑娘,您都不知道外头怎么在传了
    小宛仍然在荡秋千,没吱声。
    觅秀不管她想不想听,直接一股脑儿说出来:外头说姑娘跟三年前的一个青楼女子长得相像,真真是气煞人也!姑娘是大家出身,名门闺秀,怎地和那些贱籍女子像了!
    小宛停下秋千来,朝觅秀抬起眼,歪了歪头,平静问:为什么有这样的传言?
    觅秀揪着一把合欢花枝,把上头粉粉的合欢花都给揪得稀碎,才愤愤说:不知道哪个腌臜玩意儿说,说陛下三年前有个心上人,死了,就是个青楼姐儿。还说姑娘因为肖似那个姐儿,才得了陛下的眼
    她愈说愈愤愤,龇牙咧嘴赌咒说要是让她发现是谁在胡说八道,一定要撕了对方的嘴。
    小宛心里却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太后未竟的话,大约就是他只是拿你做替身,做思念的寄托。
    也难怪她总是觉得他的眼中时常闪过一些沉冷不耐的目光,估摸着那样的目光才是他对自己叶琬的真实态度。所有的情深如许都并不属于她叶琬,而是传言里那个青楼女子。
    小宛叹了口气,她很难相信姬昼那样的男人会喜欢一个青楼女子。
    不过那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要做好叶琬,让他可以心甘情愿地沉沦就足够。
    小宛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如何去做一个妖妃,她暂时还没摸到门。她需要去学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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