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彬换过衣物,披着一件兽蝶纹锦紫貂氅衣回到西厢时,安知珺已经梳洗完,坐在软榻上,放下刚喝完姜汤的碗,由奴婢伺候着细细地绞着发。
    他拎了一把黑檀木椅走过去,放到她跟前,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冷静了?我们谈谈!
    第15章
    安知珺确实冷静下来了,可是,她不知道跟他有什么好谈的?
    不就是害怕她说出他非人的秘密,要再将自己拘起来吗?
    不是我。裴彬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翘着长长的双腿,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慢慢捻着扳指,一双凤眸毫不掩饰地瞥过去,细细打量着她。
    方才见着的好身段已经被袍子严严实实地掩了起来,只露着领口的一截肌肤,因被热水泡过,变得粉红。
    那张脸,却犹如饱满水润的果儿,引诱着人想要咬上一口。
    安知珺才从混乱中理清脑中思绪,并不言语,也没察觉这人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此时有多放肆。
    送你过来的人说,是彭城府尹岑大人送我的大礼。
    岑大人?她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咬了咬唇,吃惊,为什么会跟岑府尹有关系?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送过来的?裴彬大概猜到,因是在雅香馆,被岑照和见着他去了见她,所以才揣摩到了自己的几分心思。
    那老匹夫!
    在,雅香馆。她咬了咬唇。
    听到雅香馆,他捻着扳指的手停了下来,眼光渐渐变冷,你去见周临轩了?
    她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将如何去雅香馆,又在暖阁里被迷昏的事,慢慢地说了出来。
    他听着,冷嗤了一声,看着她:你知道,雅香馆是周家的吗?
    她不语。
    他脸上忽而浮现了浅浅的笑意,所以,周临轩把你约到雅香馆,转身就把你送给了我!而后整个身子往前一倾,俯下身去,凑到她跟前:呵,被抛弃得真彻底,可怜!
    她身子一颤,咬了咬唇,拢起的双手一动,右手便掐了一下掌心,疼得一蹙眉,又很快地展开来。
    靠她很近的他,没放过她这细微的表情,低头,看到了她拢起的手,想起来给她解绳子的时候,她左手是缠着布条的。
    他拈着她的左手翻开,看到了掌心那处半月型的小伤口,因被水泡过,边上细细的皮都发白,如今渗出了血丝,怎么伤着的?
    他离开木椅,蹲到了她跟前,小心翼翼地抓着那左手,让奴婢去找药箱,而后低头,将那手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舔!
    安知珺登时羞愤,浑身起了异样的酥麻,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着,抽不回来。
    听说这般,伤口好得好。他不以为意,抬眸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
    药箱拿来了,他找出药膏,用手指扣了指甲大小,敷在伤口上,一点一点地抹开,而后又寻了干净的布条,缠住了伤口,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慢悠悠地绕着手掌缠了两圈。
    安知珺低头,看着他。
    她又嗅到了他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苏合药味儿,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和,此时居然产生了让她心里一安的错觉。
    将布带两端打好结后,他仰头去看她,忽而伸手,将她的小脸一下掐在了掌心。
    是张可人得很的脸,彷如不染一丝纤尘,因着眉间蹙起的泫然欲泣,风致楚楚,让人忍不住心生恻隐怜爱。
    他看了她许久,才淡淡道:不若,你嫁我如何?
    话说出口,他便心里一紧,注意着她的反应,见她身子微颤,却避而不语,脸色暗沉下去,笑意却缓缓染上凤眸,慢慢地问,怎么,不愿意?
    我要回去。她眼里惊疑,不敢看他。说要回去,但其实,她已经没有回路了。
    京城,应已经没了她的立足之地,彭城,如今看来,也非她的容身之处,那么,在苏州,会有她的立锥之地吗?
    她想着,下意识地便将手要拢起来,被他一把抓住了右手,不痛么?玉手握在手里,柔若无骨,他忍不住揉了揉。
    你若答应嫁我,便送你回去。
    嫁他?她想起这一次,她是被人送到他身边来的,是周家,还是岑大人?无论是谁,这人的身份,皆是周家跟岑府尹惹不起的。
    你是谁?她轻轻道,疑惑。
    自从两人初识,他与她便彼此欺瞒,互相防备,从来没问过双方的来历。
    我姓裴,因五行缺木又少水,单字一个彬,今年二十有二,家在京城,在兄弟中排行第三。见她追问,似是对自己有了兴趣,他起身,坐到了美人榻一侧,俯着身子凑到她眼前,凝视着她,眉角都是愉悦,如今在朝中做官,是为巡察御史。
    裴家,是京中哪一家?御史?难怪她逃走的那一日,听到院门口有人唤御史大人。
    官职高么?她下意识地便问。
    不高,七品。他一挑眉,幽幽道:怎么,嫌我官小?
    不。她摇摇头。
    那你嫁是不嫁?他偏执地问。
    嫁不嫁?安知珺看着眼前这人,想起了祖母要送她去苏州,想起了安知瑶对她说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
    为什么要去死?
    嫁他,也不是不可以。
    若是,明媒正娶,三书六礼,我便嫁。也就不顾忌他是什么妖祟的来历了。
    他深幽的凤眸盯着她,脸上似笑非笑,许久,也没再说什么。
    这夜他走之后,躺在榻上,双手拈着被衾往上慢慢拉时,安知珺才开始有了一丝惶恐,她是头脑发昏,所以才会说嫁的吧?
    这人明明已过弱冠之年,家中该有妻室了,说要她嫁,或许也不过是想将自己留下来的权宜之计。如此,他便不再怕她会泄露他的隐秘,也能随时处理掉自己。
    可,既已应下来,能诳得他送自己回去,将来他当真要纳自己为妾,或许也能再从长计议?
    事已至此,多虑无用。
    安知珺依然对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忌惮得很,但已没有初时那般抵触。
    *
    书房里的炭一直没熄,烘得整个屋子暖暖的。
    裴彬在太师椅坐下时,懒懒地伸了伸双臂:派人去安府了么?
    派了,爷,奴婢一见是安姑娘,就马上派小厮到安府报平安信儿去了!李信笑嘻嘻地邀功,奴婢办事,三爷您放心吧!
    那周家退亲了?
    退了,听说今儿姑娘才送到爷这,周家就麻利地到安府拿回了聘书与庚帖!
    倒是个识趣的!裴彬在太师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右手托起了自己的下巴,手指在没有消掉的红印子上弹着,眼里噙着光,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问:提亲下聘那套章程,你懂么?
    李信机灵得很,候在一旁等主子吩咐许久了,连连点头:懂,爷放心,奴婢懂得很!
    那你熟悉熟悉,不久能用上。裴彬瞥了一眼李信,随手抓过案上的一本册子看了起来,面色平淡,嘴角却不时地翘一翘。
    李信嬉笑眉开,好咧,爷!自家爷总算□□开窍了,不容易啊,得赶紧派人送个信给国公,再觑了一眼专注看书的三爷,脸色稍稍为难,自家爷看的书应是拿倒了,是提醒他呢还是不提醒他呢?
    过了好一会儿,裴彬才察觉到自己的书册子是倒着拿的,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转了过来,没看一会儿就歇息下了。
    从来不怎么做梦的裴彬,这一夜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一位娘子,是那位安二娘。她乖乖巧巧地唤着自己爷,在他的怀里叫了一宿,他便舒适地睡了一宿。
    第二日,睁开慵懒的双眸,懒懒地起身时,便察觉到了异样。
    他掀开了被衾,看到湿濡一片的锦被,颜色比别处都深,带着一股不容言说的气味。
    他只瞥了一眼,淡然爬下榻,平静地起身梳洗。
    负责收拾床铺的小厮,收起帐子,看到卷起放置在一边的锦衾,了然,一语不发地将其抱了出去。
    正伺候裴彬穿衣的李信瞟了一眼被小厮抱走的锦衾,抿嘴一笑,而后去看自家爷。
    裴彬亦瞥了一眼那小厮手里的锦衾,而后移动视线去看李信,两人的视线对上,又马上各自别开,似乎无事发生,只是裴彬的耳根红得泛光。
    爷,今日早膳,您想吃点啥?李信的话,解了他的尴尬。
    裴彬理了理袖口,答非所问,安二娘呢?起了么?
    哎,奴婢这就去问问,安姑娘早膳喜欢吃点啥?李信笑着招了个人过来去西厢一趟。片刻后人又急切地跑了回来:三爷,西厢那头的奴婢说,唤不醒安姑娘,肖妈妈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
    事情是之前伺候安知珺的一个叫白汀的奴婢发现的。
    先前在别院里住下的安姑娘,总是起身很早,今次回来后,安姑娘起得比昔日晚,一开始房里的奴婢都没在意,以为昨儿折腾,姑娘累了,所以要多躺一会儿,白汀于是便没打算打扰,只是透过帐子望望,确定姑娘睡得安好。
    结果便发现姑娘脸色绯红,却不是正常的红,凑上去才惊觉姑娘发起了高热。
    裴彬走进去的时候,便见到安知珺整个人躺在被衾里,如瀑布一般的黑发洒落在衾面,丝丝纤纤,陷落下被窝里的小脸只露着半边,红得很,双眼紧闭,怎么唤都唤不醒。
    裴彬从被窝里托起了她的脸,用手按住了她的前额,体温热得烫手。
    安二娘?
    应是风寒,昨日受冻后寒气入侵,虽用热水驱去了大部分寒气,又喝了姜汤,当时没事,便以为她没事,睡下时,那没驱尽的寒气卷土重来,人又睡着毫无知觉,没及时求治,结果演变成眼下高热发烧,昏迷不醒。
    三爷?李管事说叫的大夫来了,就在前院。
    裴彬将被衾连同安知珺揽起来,用氅衣裹着就这么抱了出去。
    大夫坐在裴彬对面,看着这家的这位爷把病患的手从毛氅下拿出来,心想这爷也未免太护着这病娘子了。
    问了问病情,拿薄薄的帕子覆在白皙透红的手腕上,手指按上,听了好一会儿,大夫摇摇头,便写下医案,边道:这小娘子延误了病情,心脉微弱,怕是药石难医了。
    风寒这病,可大可小,轻者一碗姜汤下去便能治愈,重者,便如眼前安知珺这般了。
    裴彬脸色一沉,拿起他写的医案看了看,瞪了大夫一眼:庸医!
    这位爷,您若不信,找别的大夫,那诊断肯定跟我一般!大夫摇头,就是有这等病患亲属,接受不了实情的,乱发脾气。
    裴彬将安知珺送回了厢房,轻轻放在榻上。两次,她昏迷倒在他怀里,身子骨都脆得像瓷,娇弱易碎。
    裴彬随手理了理她的秀发,在心里问:我以前跟你兑换过治疗风寒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透明得几乎隐形的小作者卑微地说:各位看官,请收藏一下下给点动力呀!
    我努力从可能是最丑的那个崽,进化一下变成比较不丑的那个崽!
    第16章
    一直只有设定,当成是必要背景板的系统第一次上线。
    系统:
    其实,系统并不喜欢裴彬这位宿主。
    当初被投放到这里,寻找宿主候选人时,有两种情况是最利于系统的。
    一种便是宿主已经独当一面,从事刑案工作的朝廷命官,诸如,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或各行政地方的官吏,这样的宿主好沟通,也能有更好的理解力来执行任务,基本上启动后就能飞快的进行任务。
    另一种就是找孩童期的宿主,虽然要经过一段时间才有成熟期,但宿主等于是一张白纸,有利于系统灌输知识,塑造人格,从而将宿主培养(划掉,洗脑)成为合格的收集者。
    而系统发现裴彬时,裴彬已经十岁了,既没有即时执行任务的能力,又没办法很好的进行洗脑。
    但在系统寻找到的宿主候选人中,裴彬的弱点比其他任何人都来得大,因为系统要启动,必须征得宿主同意,而有不少人在交涉时,因为系统超过他们的认知而难以理解及接受,会拒绝启动系统。
    裴彬当时病得严重,对活下去的渴求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愿意做任何事情,当时看起来非常容易控制,何况,裴彬本身也自带一个经典要案,让系统很想收集,于是,裴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最优宿主候选人,随即也如预料那般很快启动了系统。
    一开始,系统与裴彬配合甚佳,可等裴彬的病治愈后,不愉快的事情来了。
    系统想要更多实践的案例,尤其越曲折离奇的大案奇案,就越有收藏价值,也越能达到系统完成最终任务的目的,而兑换的积分也越多。
    所以系统不仅想要裴彬成为主动破案人员,进入经查办案的官吏机构,还想要他专门去收集、最好是亲身侦破那些大案要案。但越是大案要案,性质越是严重,面对的罪犯凶徒也就越丧心病狂,自是凶险万分,性命堪虞。
    裴彬惜命,不干。
    好不容易拣回来的一条命,当然不能再随随便便地丢了。
    再说,他出生在国公府,锦衣玉食,应有尽有,若不是因为患病,压根儿就不需要赚取什么积分兑换什么奖励。
    这就是为什么系统倾向于要不找有一腔热情投身刑律事业的破案奇才,或力图海清河晏为国为民的忠臣,或者是家贫四壁欲出人头地的野心白丁,等等。这几种人才容易为了不同的动机不断破案获取积分兑换奖励,而不是像裴彬这种病愈后就想做咸鱼的富贵郎君。
    最后,系统跟裴彬讨价还价的结果,便是系统给他安装自救的自主基因修复启动键,一次自动基因修复不仅能救命,还能痊愈全身伤势。
    基因修复在那个开发出系统的那个时代,是普遍的医疗手段,很平常,但在裴彬这个时代,是过于超前的技术,原本是该本禁止的。
    因为考虑到可能会对系统投放的时空造成紊乱,一般不允许宿主获得超出本朝太过的科技技术,防止滋生宿主利欲熏心而造成祸患。
    但系统若不赋予裴彬这个福利,裴彬选择罢工,而系统在启动后,任务进度若是有一年的空白记录,宿主被判定还活着,那么系统会被认为宿主已经被遗弃或故障,而被销毁。
    除非宿主死亡,系统是没办法换新宿主的,同时系统也没有权限谋杀现任宿主。
    为了自身的继续存活,系统不得不应允了裴彬的条件,而后将裴彬完成任务的风险度夸大到极致,并贿赂了评估安装基因修复启动键的系统,暗搓搓的通过了给裴彬的特定奖励申请。
    当然,吃了这么大的亏,系统给这项奖励制定严格的积分兑换条件,十亿积分兑换一次修复。
    可系统还是低估了裴彬,在增加这个特定奖励后,裴彬就进入了刑部,在短短两年内积累了三十多亿的积分。之前他可是从来没获取过超过一亿的积分,连一千万都难,原来却是在这儿等着呢!
    TM它哪里是找了个宿主,分明是找了个难伺候的大爷。
    那个时候起,系统就知道这宿主是个不好惹的,跟他交涉更是心累,之后便很少主动理会裴彬了,只要还有案例信息输入,任务进度维持稳定,系统便不做干预,懒得跟他打交道,于是就在本故事展开之后就成为默然不语的背景板了。
    当然系统就是系统,专业素质还是有的,第一次被迫上线,也非常pro的开始营业:【请宿主说出或输入需要的药物名称】治愈这等病症的药物。裴彬将那张医案纸笺用拇指捏着,输入进了系统!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御史大人夺娇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作者:湘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湘也并收藏御史大人夺娇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