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兴致缺缺,连客人有哪些人都懒得多看一眼,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就开始托着下巴发呆。
    她一进来,萧雪岭就注意到了,也察觉到明珠心情不好,正要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就被夏侯荻业拦住了。
    少主。萧雪岭不得不收回视线,看向眼前这个男人。
    天生武骨、相貌不凡,一看就是人中之龙。在这个年纪,已经是半步宗师的修为,前途不可限量,成为大宗师,也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跟那些世家用丹药和先辈修为喂养出来的花架子不一样,夏侯荻业是在自己的切身实战当中,一步一步修行来的。
    夏侯荻业在外常用化名,身份相貌皆可改变,但唯独功法和招式不会。萧雪岭的人,已经跟他打过数次交道了,对此人印象颇深,也才让萧雪岭决心亲自来南国一趟。
    夏侯荻业也看着她。
    大宗师的修为,还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人。这让他很轻易地就想起来一个人,越想就越是慌张。
    她来这里做什么?路过?一时兴起?有备而来?大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一连串的问题从他脑子里闪过,夏侯荻业眼下也来不及多加思考,露出标志性的礼节笑容:女侠修为高深,武学自成一派,一看就是大家,屈居我南国,是否委屈了些?
    萧雪岭回以微笑:少主多虑了,在下只是对南国风光向往已久,想要来领略一番,运气好得以遇见国主,邀请我们主仆前来做客,看看耀安城的风土人情,至多不过月余时间,在下便会离开。在下家里尚且有几分祖业,没办法在外面停留许久。
    夏侯荻业对她的说辞半信半疑,不过起码也算是好消息了她不是以门客身份进来的,而是单纯来做客。这样,大哥对她,也会有诸多防备。他还想再多些试探,看能否确定萧雪岭的身份,眼角的余光就瞥到,明珠身边,凑过去几个男人,忍不住呼吸一滞,只好暂时先歇了心思,等宴席结束再说。
    女侠请入座,待明日,我带女侠去耀安城各处转转,看一看我南国的大好风光。
    萧雪岭笑着点头:如此,多谢少主。
    夏侯荻业稍一点头,立刻就转身大步走向明珠身边去了。
    萧雅小声道:没看出来,竟然还是个好兄长呢
    萧行冷冷反驳:那谁说得准?知人知面不知心,畜生往往都人模狗样。
    萧雅窒息:你怎么回事?说句人话会死吗?
    萧行不理会她,目光也随着主人的视线,转移到明珠身上去了。
    那两个男人,年纪都不算小了,足可当做明珠的父辈了。看身份,应当是南国的重臣,其中一人,主仆三人曾经见过,是耀安城的护城统领朱武朱大人。
    此刻,他像个傻子一样,捧着一些小玩意儿,半跪在明珠面前,宛若在献宝,笑的谄媚又恶心。
    明珠显然并不想搭理他,目光依旧看向别处,逡巡全场,看看都来了些什么人,有没有她感兴趣的。
    朱武见得不到她的关注,来参加宴席的人却越来越多,很快主君也就要来了,就忍不住有些焦虑,去抓她的手。
    方盈玉坐在最边上的位置,靠近门口,有些偏僻,很难被人注意到。但她却能看得到场上所有的人,而且还能肆意观察这里每一个人,揣度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利益。
    但是明珠进来后,她的全部目光,就都落到了明珠身上,看到她被无数人注目,心里难免有几分小小的酸涩。
    美貌真是最厉害的武器,哪怕她性格恶劣、脾气骄纵,一无是处,但只要这张脸还在,也依旧无数人纷涌而至,走到她面前,只为她展颜一笑。
    当那几个年纪大的重臣走过去的时候,方盈玉心里不无幸灾乐祸。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美貌也不见得就全是好事。方盈玉满怀恶意,她倒要看看,若是明珠在这样的场合被老男人轻薄了的话,那些口口声声爱着她的男人们,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明珠实在太惹眼,朱武的动作,也确实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萧雅差点就要惊呼出声,这个老男人,要不要脸了?回过神来,主人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便也连忙跟上。万一打起来,她总不能站在主人身后。
    朱大人,请自重。
    纪无痕抓住了他的手腕,脸色冰冷,前所未有的难看。
    方盈玉再一次不可置信地握紧了拳头。
    第 21 章
    方盈玉有瞬间的懵逼,她从来不觉得,纪无痕是个热心的侠士。
    相反,这个男人克制到了骨子里,就显得冷漠又无情。别说是别人的家事,就算是在野外,遇到一个女子面临险境,以及一群人被困,他也只会毫不犹豫地去救那一群人;退一万步,若是只遇到一个陌生人被胁迫,而当时他正巧路过,纪无痕也得思量几分,再决定救不救。就算真的要救,他也不一定露面。
    天机录上说,因为他幼时遭遇过一些不太好的经历,对于某一个人的行为,始终保持不轻易信任的态度。
    但他又确实身怀大义,对于天下苍生的安危,却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宁愿以身犯险,牺牲自己,也要救助他们。一如那年初遇,纪无痕奋不顾身去救护几十个无家可归的流民,满身伤痕,也不曾说过一个抱怨的字。
    这样的一个人,就像是割肉喂鹰的佛祖。
    每次想到,都让人心脏砰砰跳,想要离他更近一些,想要占有,想要私吞,想要亵渎
    但纪无痕却始终跟每一个人都保持距离,哪怕是最先与他结拜,意气相投,相谈甚欢的夏侯荻业,纪无痕也并没有留下来帮他成就霸业,在南国待了不过半年的时间,便转身离去,此后,他们结拜兄妹四人,至死都未能再次团聚。
    但是现在,方盈玉心中的佛祖,为明珠破了戒
    萧雪岭也愣了一下,转头问道:他是谁?
    萧雅立刻回道:是明珠小姐院落里的行医,我听丫鬟称他为纪先生。
    其余的,她就不知道了。这才第一天来到夏侯府,就还没认识几个人,这还是她对明珠格外上了心,去送肉干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才听到的消息。
    小姐放心,我会多加注意。
    萧雪岭又道:那个朱武,萧行你想办法查一下他。
    是。不光是朱武,刚刚那几个凑在明珠身边、不怀好意的男人,他都记下来了,总有机会弄死这些王八蛋。
    朱武也看向了纪无痕,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哟,新来的护花使者?先生修为几何?怎知我重不重?
    这幅态度,完全没有把人放在眼里,朱武上下打量着纪无痕,眸中戾气更胜。放着这样的小白脸在公主身边,主君看来是别有打算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擅作主张了
    明珠嗤笑一声:这不是有眼睛就能看到的吗?还需要修为?
    旁边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小姐是觉得朱大人相貌不佳吗?
    赶在明珠骂人之前,纪无痕就先开口了:子不嫌母丑,小姐怎么会擅自评价闺中密友父亲的相貌?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像是突然想起来这回事似的,讪笑道:朱大人已是大宗师,相貌十多年未曾变过,我都快要忘记,朱大人的千金,确实比小姐年长了几岁来着
    英雄爱美人是人之常情,但没有自知之明,就只能贻笑大方了。
    论修为身份地位,确实朱武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早就已经成家了,两个儿女的年纪,都比明珠要大上一些,而且女儿还是明珠的闺中密友,这就尴尬了
    有这层关系在,主君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朱武,座下的几个年轻将领,也忍不住摩拳擦掌,看向了明珠,眼神满是火热。
    明珠被看的火大,横眉怒目,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但是并没有人当回事,美人儿生气的样子也格外好看,比起懒洋洋坐在那里,要生动许多,有几人甚至已经看呆了。
    此时夏侯荻业也走了过去,眉心皱起,忍耐着怒火,皮笑肉不笑,说道:两位将军请早些落座吧,客人们也都到齐了,宴席马上就开始了。
    朱武讪讪一笑,显露出几分被抓包的尴尬,却并不觉得羞耻:属下只是想让小姐开心一些,所以特意来献宝,虽说都是些小玩意儿,也是属下费尽心思才寻来的。
    公主长大了,如此倾国倾城,自然也是南国最拿得出手的资源和手段,而四境互不干涉,便也没有联姻的习俗,最终不还是要在南国境内寻找合适的驸马人选?
    他是大宗师的修为,又是这耀安城的统领,论身份地位,谁还能比他更合适?
    而且,将公主嫁给他,不也是稳固人心,最好的手段吗?
    朱武一直很自信,直到纪无痕打破了他的幻想。确实,年纪和相貌,从来都不是他得到明珠的阻力,但,他有妻妾,还有一双儿女
    只一眼,萧雪岭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恶心的想吐,又看向明珠,忍不住心疼那个孩子。哪怕她不是自己要找的那颗明珠,萧雪岭此刻,也很想帮她一把。
    明珠丝毫不给面子,甚至还笑出了声:像你这种为老不尊的丑东西,离我远点,我才会更高兴!
    夏侯荻业眉心一跳,喝止她:明珠!
    朱武哈哈笑起来,看似爽朗不在意,眼底却藏着一片阴霾:痴长小姐数十岁,确实算不得年轻了。
    年纪大又如何?到时候被他得手了,不一样得嫁给他这个糟老头子?可怜又天真的小丫头,也就嘴上逞逞威风了。本来他还打算,明媒正娶迎娶她过门,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年轻?你在说什么鬼话?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谁给你的自信?明珠心情更差,在意识到这个狗东西的企图后,她的愤怒几乎快要冲破天灵盖了。
    那些垂涎又阴暗的目光,在她十三岁之后,就时不时出现在她身后,令人作呕。但那会儿,尚且没有这么直白,也不会如此光明正大,从来都是躲在暗处,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假装不存在。既然现在摆到了明面上,明珠自然也不会再忍着。
    明珠继续骂骂咧咧: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好意思到我跟前来邀宠?说着,将纪无痕拽了过来,想要毛遂自荐,起码也得长成这样!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转移到了纪无痕身上。
    方盈玉的脸色变了又变,目不转睛地盯着纪无痕,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又期望着,他赶紧拒绝明珠的胡言乱语。
    然而,纪无痕只是低下头,微笑着看向明珠,回道:承蒙小姐厚爱。
    方盈玉的心,宛若浸泡到了冰水之中。忍不住怀疑,是她的听觉出了问题吗?还是,纪无痕被什么东西影响了?这世上,难道存在着另外一本天机录吗?
    方盈玉心疼的不能呼吸,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她不能离开,万一后面再发生别的事情呢?
    如今她已经不能再欺骗自己,这些细节都是过渡,等到明珠死了,一切就会恢复原样。照这样下去,就算明珠死了,纪无痕的心,她也无法触及。
    萧雅又在小声嘀咕:明珠小姐是喜欢那位纪先生吗?
    不见得,祸水东引也说不定。萧行回道,不过,纪先生确实人中龙凤,相貌气质比纪先生更加优越的人,到哪去找?
    萧雪岭也笑了起来,懂得保护自己就好。但是,这位纪先生可不像是好心人哪,那,他又是为了什么,甘愿当明珠的挡箭牌?
    倒是夏侯荻业,让她忍不住多想。这个男人,就像是刻意纵容着武将们对明珠的垂涎,他是在恐吓明珠吗?
    恐吓明珠离了他,就会立刻被豺狼吞噬干净。
    没容她多想,夏侯铮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谁又惹得我们明珠生气了啊?
    明珠立刻站起来,跑了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大哥哥,我明天想要上街去玩儿,你快答应我!
    夏侯铮风哭笑不得:这么久没见,明珠一见大哥哥,就只有这一句话吗?
    明珠立刻改口:大哥哥我好想你啊,明天让我上街去玩吧!
    夏侯铮风哈哈笑起来,宠溺地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颊: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好不好?
    明珠眨巴着大眼睛,小脸上写满了委屈:万一明天大哥哥又出门了呢?
    不会。就算要出门,也一定先告知明珠,好不好?夏侯铮风连忙保证,又道,客人们都在等着了,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得到许诺,明珠也就没再继续闹腾,回到自己位子上,拽着纪无痕一起坐下来,悄悄跟他耳语:晚宴后,你再跟我去找大哥哥说一声。
    纪无痕点头应下:好。
    明珠开心地笑起来。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有人沉默有人冷笑,也有人,放出了心中欲望的猛虎
    方盈玉忍耐着心口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还没有失败,看,她只不过是放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告知某些人,夏侯铮风有意为明珠择婿,朱武和南国的几个大宗师重臣,不就都盯过来了吗?
    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哪
    第 22 章
    萧雪岭骑着马到了纪无痕身边,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想问先生几件事,若是不方便,先生也可不回答。
    萧女侠请说。纪无痕一早就听到她与绿瑛的对话,对她要问的事情,心里也约莫有几分确定,只是他很疑惑,对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询问这些。
    果然,萧雪岭也不客气,开口直接进入主题:明珠小姐身体真的很虚弱吗?还是有什么隐疾?
    她印象中,小师妹一直很健康,从出生起,就很少生病,一直到她周岁半,萧雪岭离开,小师妹都没有大病过,是个健康到不能更健康的孩子。
    是不太好,但不是因为虚弱,也不是隐疾。纪无痕也很直接,更多的,纪某无法告知,为病人保守秘密,是身为医者的责任。
    萧雪岭沉默片刻,又问:会影响她以后的健康和寿命吗?
    纪无痕转头看她,对于眼前女子的敏锐,有些讶异。或许,是他多心了?对方真的只是关心明珠而已,并没有其他的企图?
    恕难告知。
    萧雪岭还想说服他,纪无痕就先打断了她的话:萧女侠,我觉得眼下,除掉碍事的人更重要。
    他话音刚落,前面就出现了拦路的人,罗文进。
    不知道是这些年纵横边境,大大小小的纷争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还是美色迷人眼,让他奋不顾身,在纪无痕看来,罗文进着实有些过于激进了。
    萧雪岭的脸色也瞬间冷了下来,想到一大早明珠的泪眼,出门时候的兴高采烈结果还没两刻钟,就被人给搅乱了,她怎么能不生气愤怒?
    果然,马车一停下,听说有人拦路,明珠当即就烦躁不已,冷笑一声,直接开口大骂:狗东西你是没长眼吗?路这么宽非要走这边?!
    罗文进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预料到,明珠竟然是这样的性子。不过也不打紧,他看中的是美人儿,以及她在南国所代表的身份地位和夏侯府象征,脾气好不好,倒是没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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