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热闹中,月初有些微愣。不过片刻她回过神来她忙着将糕点装起来,这时候忽然河畔忽然一阵喧嚣,有人激动惊呼道:来了,来了。
    瞧着这么热闹,月初也拉着南山挤到最前面,只见宽广河面上一艘画舫缓缓行来。画舫白色沙幔被一只纤纤玉手撩起,烛火下坐了一位怀抱琵琶的美人。
    清清淡淡的缥缈歌声随着琵琶声散落:葛生蒙楚,蔹蔓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曲子悠扬,歌声浅唱,月初虽然不懂曲子意思却也觉得平白无故生出伤怀。她抬头看向身侧的南山,好学道:这唱的是什么意思啊?
    南山却淡淡看了一会儿,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道:只是些花草树木而已。
    呃。 月初受教的点点头。那画舫上怀抱琵琶唱小曲的姑娘却时不时抬眼看过来,脸上陡然生起两朵红晕。
    眉眼含羞之态惹得河畔众人惊呼,果然是容颜无双,可月初却发现那姑娘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她身边的南山。
    月初一手提着糕点,赶紧腾出一只手揽住南山的胳膊,是占有的姿势。但是南山却似乎特别喜欢听这曲子,目光淡淡看着那美娇娘。
    月初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喜欢听小曲儿啊。
    北极摇了摇头道:没你弹的好。
    月初有些生气:你分明又在诓我,我从来不会弹这些东西。
    北极却收回目光转身瞧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以后你便会了。走吧,你不是想听说书吗,前面有茶楼。
    什么以后,你的意思是我会去学小曲儿弹琵琶逗你开心,切,我才不会去学呢。你要是喜欢以后你天天来凡世听这美人给你弹就是了啊。月初说着,脚下却一滑差点就要摔到。
    北极却及时一手捞着她,淡淡道:好啦,好好看路。
    二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月初一边走一边理了理衣服,身后一位书生站在桥上看着远去的画舫,他将手中一颗石子儿丢进湖中,醉乎乎道:葛藤盖黄荆,坟前生草。死者长眠于地,也不知谁和这亡人守着安宁呢?
    月初脚步一顿,转身看过去。
    身旁的人低眉看她:怎么了?
    月初看着石桥,哪里还有什么书生似乎只是一场幻听。她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北极带着月初进了茶楼,茶楼里人影错落,四面古朴的四格子窗,挨着窗户的花架子上放着几盆青松。
    中间台上此刻放着一张桌子,说书的老先生正喝茶在润嗓子。
    有冰糖葫芦唉!月初在窗边找到位置刚坐下来,却趴在窗户上看着楼下街道上抱着一大串冰糖葫芦儿的卖货郎。
    北极极为熟练添了一杯茶给她想吃?
    月初点点头:我在书上都看了好几次了,却从来没有吃过。说着她已经站起身来要去买。北极却无奈摇了摇头: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去买。
    月初探出脑袋看着街道上远去为她买冰糖葫芦的身影,她觉得南山自从去幽州回来后就有一些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她又有些说不出来。只是她觉得如今的他对她格外温柔,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
    可是哪一次不是这样呢。
    她曾经想吃糖果,他给她买了一盒。她想要东海的水晶珠,他给了她一袋子,她喜欢吃樱桃,他带她去山谷中摘了几大筐。
    虽然他一向喜欢诓她,可是细想,其实他一直对她很好。
    想到这些,月初不自觉弯唇笑笑,她抬手端起一桌上杯茶。忽然台上说书先生醒木落下:上回说到,远处熊熊烈火燃烧,那长公主却放开小公主的手,道:我们乃是上古战神一族,应当无惧生也无惧死,以后可不能在随便掉眼泪。
    那公主后来怎么样了呢。且听老朽我今日细细分说!
    说书人话落,一道白光却蓦然击中月初的灵台,她愣愣回过头木然盯着台上。
    台上说书先生正说的兴起君上和王后献祭,那天兵天将像是星辰一样从四面八方赶来,来的不早不晚,刚好王族覆灭魔族被大火困住。可怜那长公主痴心一场却换来一场阴谋,献祭时不过四万岁。
    好,好!
    台下看客们喝彩声响起。月初手中却茶杯哐当一身落地,泼了她半袖的茶水。一阵狂风不知从哪里卷来,越吹越大,天色阴沉。
    这是优昙花,你不是一直想看月亮一样的花朵么?
    快点走,阿娘和爹爹会在地宫门口等你们的。
    小初,你要一个人走了。
    脑海中连接的片段使得月初原本白皙的面色此刻一点一点灰败,眼中出现恐惧神色。她踉跄后退一步。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她们明明还活着,她早上都还见过她们。
    月氏一族几乎覆灭,只见那血染红了渡月河,岸上尸体遍野。此时幸存的几位老臣
    别说了!月初厉声打断说书人的话,随手拿起凳子一把朝台上说书先生砸去。
    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只要不说,那一切都是假的。
    瞬间寂静如死,月初一手撑住桌子,抬起眼茫然看向四周,台上的说书先生化成一道烟消失不见,周围原本其他座位上的人影也忽然消失。
    看着这一切,她额头上渗出细细冷汗。蓦然灵台深处传来一阵灭顶的痛楚,她不由向后退一步却带倒桌旁的花盆啪一声摔碎在地上。人也随之滑倒在地。
    碎裂的花盆瓷片割破她纤细的手指,红色血液随着指缝染红一片衣角。
    身后长街上连绵一片的房屋开始摇晃,夹杂着妇人的惊恐声孩童的叫喊声。月初死死咬紧唇,四周亭台搂榭轰然崩塌。
    第69章
    时间仿佛凝滞,一阵巨大拉力猛然拉扯,不过刹那间,她已经坐在一片修罗场上。
    夕阳自西山掉落,约有余晖散落在树枝挂着的红色的帷幔上,鲜红的血液凝结在低处,反射着猩红的光。
    大火燃烧的轰轰烈烈,最后只留断壁残垣,带着些焦黑的痕迹。听得到木梁啪嗒折断的声音。远方余晖消失。
    月初纤细手指上鲜血留下来,有些疼痛。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惊慌失措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翻过一个个尸体,有些害怕又有些颤抖。
    双手上是血渍,连指甲缝里面都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翻到一千四十九个时候,她的手有些麻木,终于停下来望着一片黑压压的尸体她瘫坐在地上,抬手捂住眼睛。
    北极从长街上的幻境赶来的时候,他看着坐在尸体堆中的小姑娘,他朝她走过去平日悠闲的脚步在此时有些踉跄。
    这个梦境昨日到今日明明一直很平稳,转眼却天翻地覆。这梦中一切与梦中人没有什么,但是对于从现实入梦的人却是危险。对梦魇的主人小初,和强行入梦来的他。
    所以从上一个幻境找到这一个幻境,他花了些时间。可是他却未想到,赶来的时候却是这副样子。
    书上记载沧澜的这场战事不过寥寥几笔,她轻松说她一直在找他,他知道那些时间肯定很辛苦。
    可是直到在这场梦魇里,他看到她一遍一遍翻着尸体,她曾经那些轻飘飘的话语此时却仿佛有千万斤重,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他终于明白,那日在凡世帮无涯渡劫的时候,她为何要帮那黄泉找到齐云的尸体。
    她说,她会一直找下去。
    他终于走近她,叫出那个名字:小初。
    月初坐在地上,一动未动,隔了几秒好像才听到一般,僵硬的扭过头。
    远处槮旗在风中呼呼作响。她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开心,想站起来但双腿麻木可是她看到了那个正走过来的人还是艰难站起身来。
    下一刻,穿过那些尸体远远扑过去。她紧紧抱住他,说不出话来只是肩膀一直在颤抖。好半天,才微微开口声音嘶哑干涩: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也一直找不到你。
    北极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感觉到颈窝处的湿热,他压制住微微有些不稳的声音:我在这里。 他抹去她脸上的血渍:小初,我带你回家!
    回家?
    月初身体猛然一僵,她松开他,空洞的环顾了一遍四周,她摇摇头:我没有家了。
    你还有家。还有我们的家。北极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小初,你还有月泽,你还有我。
    月初茫然看着他,模糊的视线中却攒出一个暗淡的笑意,她向后退两步:不,你又在诓我,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对不对。
    她眼角有些红,有些绝望道:你只不过是我想出来的。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你已经死了呀,你和他们都已经离开我了。
    她抬起眼看他:你以前不会这么温柔和我讲话,你也不会特意花这样长的时间好好哄我。也不会主动要抱我这梦中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只是我一直在骗我自己,因为我很舍不得娘亲他们,我舍不得你啊。
    她看着面前的神君,痛苦道:你说过要回来娶我的。我会把你带到爹爹面前,说要嫁给你,阿娘和爹爹可能不会同意但最后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他们还是没办法只好答应,
    爹爹会和你说,如果你待我不好,他们就会带我回家。
    我们成亲后会一起住在沧澜,姐姐和她的魔族太子好好在一起,我们所有人开开心心的,长长久久在一起。
    她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你们还好好的活着的话。可是你们都已经死了。,
    你们都已经死了呀。月初重复这句话像是清醒,未等身前的神君反应,远处云朵后响起阵阵悲凉的佛音,突然滔天大火再次席卷而来。
    烈烈火光中,幻化出两个人影,一身紫衣的人满身血迹在火中挣扎,另一个是沧澜的君主手中拿着一把剑正同一头凶兽厮杀。
    娘亲,爹爹
    月初一愣,义无反顾朝着大火奔去张开手想要抓住他们。小初北极来不及多想已经跟着跳进去。
    一片火光中,四周景物倾塌,只剩腾腾燃烧的业火。火卷上身体,灼热滚烫带着无限的痛楚。但北极却十分冷静抱着怀中的少女,温和道:小初,你哭出来。
    月初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抬起眼看他。
    北极却依旧抱着她,轻轻抬手扶上她的发:害怕是不是?他低眉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害怕也没关系,有我在身边,你可以软弱,可以害怕,
    月初抬眼看着抱着自己的神君,他在问她害不害怕。她怎么不害怕呢。比他知道的还要害怕。她害怕她会失去他们。
    她终于眼角微微一红,眼泪刷一下涌出来,埋了多年的情绪顷刻释放出来,如洪水般势不可挡。
    一双温暖的手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四周火势褪去,归为一片虚无,只有一场风接着一场风伴着少女的哭声烈烈吹过。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原本埋在神君怀中的少女似乎哭累了,已经沉沉睡去。
    神君低眉,凉薄的唇贴上她的额头:小初,回家了。
    【殿下和死亡的意义】
    月初一身血色衣衫坐在山丘上静静看着远方。
    夕阳自西山掉落,约有余晖散落在树枝挂着的红色的帷幔上,鲜红的血液凝结在低处,反射着猩红的光。
    在大战中幸存活下来的族人们一个个脸上带血奇奇跪在她面前,声音悲痛:殿下
    月初愣愣回头,没有动作,此时脑海里却像是一跟紧绷的弦猛然断掉。
    很小的时候,所有人都叫她殿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的名字就是殿下,逢人问了她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她肯定语气回答,我叫殿下。
    后来王宫里的锦毛鼠听了,摇摇头,给她普及:你叫做月初,殿下是我们对你的称号。
    她认真求教:为什么你们要给我么个称号呢?
    锦毛鼠摇摇头,你傻啊,你是君上的女儿,天生尊贵,与我们不同。为了显示你的尊贵和与众不同,那我们就要称呼你为小殿下啊!
    锦毛鼠的话其实月初不大明白,只不过她弄清楚了一点:自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可是殿下,事事都要不一样,比如其它人喜欢吃果子,她就喜欢吃肉。其他人学跳舞弹琴,她便去学打架斗蛐蛐儿。其他人都要自己写功课,她就不写。
    殿下嘛,那能和这些平凡人一样吗?这样坚持独立特行的后果就是被她老爹月白给狠狠揍了一顿。
    从那之后,她才清楚,殿下不殿下的没有什么两样嘛。
    她逐渐接受了殿下也许就是个名字,小灰狼可以叫做殿下,锦毛鼠也可以叫作殿下。
    可是现在族人臣子齐刷刷的跪在她的面前,称她为殿下。她从前对殿下个认知好像硬生生又被掰弯了。
    在安稳的时候,殿下只是个称号,在动乱的时候,她就得担起殿下这个责任。
    带领族人重新建立沧澜的时候,一路很辛苦,所以她来不及去深究很多事情。亲手将爹爹娘亲王姐下葬的时候,她没时间去深究。带领族人们抵抗雨龙族的时候,她也没时间去深究。
    直到几百年后,重新迁宫的时候,她回到以前的王宫,躺在那张已经斑驳的石床上发呆,桌子旁边的草丛里有一只小蟋蟀不停地鸣叫着,声音格外清晰。
    她才忽然想到,没有爹爹买糖果了,王姐也不会瞪她,娘亲也不会将原本要给她的莲子羹给王姐,愧疚看着她,呀,小初,没有了唉。
    这个时候,她好像才清醒过来,身体颤抖的蜷缩起来抱着膝盖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个月的压抑一下子全部涌上来。
    他们真的是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原以为,自己生来就是神仙,她们上古月氏一族就算活不了亿年光阴但是万把年应该不再话下。
    她不懂死亡的意义,以前安慰山下死了娘子的知更鸟:你的娘子看上去是离开了你,可是只是羽化了呀,只要你记得她,她就永远在活你的心里,你要看开些才好。
    知更鸟后来还是茶不思饭不想郁郁而终了,那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
    可是她现在终于懂得了呀,死亡是什么,是再也没有人叫她小初了,是以后她回家没有娘亲为她留饭了,她从学堂逃课回来,爹爹不会打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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