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弃一本正经地应着,明智地没有说更多。
    另一边,徐徒然则想起什么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先前从虫族博物馆里扒拉出的那张。
    现在完全可以确定,苏麦就是留下这张纸的人。徐徒然也终于有精力,关心起那些之前略过的问题。
    ——【树冠是树根。光是土壤。】
    ——【我们已沉没。我们在水底。】
    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香樟树的上方有红光流动。而且杨不弃曾经说过,这里的生命力是从上往下流淌的。”徐徒然若有所思,“红光又是由木头人身上流下的血化成……”
    所以前面两句,她依稀能猜出个大概。大约就是香樟树会以树冠从红光中吸取力量,然后往下传导。
    但她还是希望能听到更确切的答案。
    苏麦闻言,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说实话,你们从这些字迹就能看出来,我当时其实不太清醒了。”他说着,略一踌躇,朝着旁边一棵树走去,又朝另外二人招了招手,“不过在我不清醒之前,我确实有看到一些东西。”
    语毕,他俯下身去,当着另外两人的面,大幅挥动双臂,拨开地上的落叶。随着他的动作,藏于落叶下的清澈水面浮现于几人面前,徐徒然踮起脚往里看去,旋即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只见清澈的水面下,清晰地映出一方废墟。
    苏麦拨开的落叶面积很大,因此露出的水下内容,也远比徐徒然之前所见的多。她这才发现,那些沉在水底的石块,远比她想象得巨大,表面有着方正的棱角与流畅的曲线,看上去像是某种建筑的残骸。
    这种残骸,让她不由自主想到曾在秩序之宫里见到的废墟。但这二者明显不太一样,风格与所用石料截然不同。
    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导向那些废墟的树根。
    对,树根——苏麦在拨开落叶时,特定选在了一棵香樟树的旁边。露出的水面下恰好能看到香樟树的根部,只见那些根须曲折延伸,竟是如同一根长长的吸管般,从水面之上一直深入到水底,直至没入那些废墟之中。
    徐徒然盯着水下庞大的石块,只觉眼前水波荡漾,隐隐约约地,似是有某种熟悉的呼唤声与唱诵声在耳边响起。
    下一秒,却见一捧落叶唰地闯入眼帘,一下将下方的水面遮得严严实实。
    “不要盯着看。会迷失的。”苏麦认真说着,边说边用脚踢动落叶,将水面盖上。落叶本就会自动复位,再加上他的动作,转眼就遮得一点痕迹都看不见了。
    徐徒然这才恋恋不舍地抬头,好奇道:“那个‘迷失’,指的是……?”
    “会被引诱,看入神。”苏麦一本正经,“而等你看着看着,就会突然有种地转天旋的感觉。那些废墟和水,都像是转移到了天上,而你只能躺在水底,像看星星一样仰视着他们……”
    那么耀眼。耀眼到仿佛触手可及。又那么遥远。遥远到像是在赐予冰冷的俯视。
    “还记得我说,我写那些字的时候已经不太清醒了吗?”苏麦耸肩,“这也是理由之一。”
    徐徒然若有所思地点头,忍不住往脚下看了一眼:“水面下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谁知道。”苏麦摇头,“但好在,我还可以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横竖也没什么事,而且他保留的记忆也不会再次损失。正好一个人探索看看,就当满足一下自己好奇心。
    “你要实在无聊,也可以去找白熊玩。它们肯定很乐意。”徐徒然说着,再次扫向周边覆满的落叶,轻轻垂下眼帘。
    *
    和苏麦一样,她实际也对那藏在水底下的世界充满好奇。
    不过她是没那个时间慢慢探索了。所以她选择直接找上了域主本主——也就是那个巨大的木头人。
    她挑的时机很好。苏麦按照她的建议,去试着接触白熊;江临被放归树林,杨不弃远远跟着她,以确认她是否真的完全丧失记忆。
    香樟林深处的巨大血色祭坛之上,一时只剩下徐徒然一人。她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直接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水底下的,究竟是什么?
    木头人硕大的脑袋转动着。这一次,他选择直接使用本体回答,不过给出的答案依旧让人无奈。
    “不能说。”
    徐徒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因此她很快就转到了下一个问题:“水下的那东西,就是树根博物馆里那个台阶所通往的终点,对吧?”
    这次,木头人没有再谜语人,而是给出了简单肯定的答复。
    “也就是说,那东西与我存在联系……”徐徒然眸光微转,终于问出了那个更加在意的问题,“而你,一直在往那个废墟里面输送生命力,对吗?”
    “……”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停顿。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那木头人终于再次开口:
    “嗯。”
    “这是约好的。”
    “是献祭。”
    “献祭?”徐徒然蹙眉,“什么意思?”
    “我与那地方,做了约定。”木头人缓慢道,“它将,部分力量借给我。我收集力量,献给它。”
    出借。献祭。
    徐徒然捶了捶脑袋,只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忽然串连了起来——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域主的初始倾向为预知。没听说过他有其他倾向。而这个域里的种种表现,又显然不是预知所能做到的。
    这样就说的通了。他用来运转域的,本来就不是他的力量。他从水底借来力量,同时利用这力量对付闯入的可憎物。用自己的血液将它们包裹,制成血色琥珀,通过这种方式收集可憎物身上的力量,用来充实自己……
    或是反哺给那个借给它力量的废墟。
    思及此处,徐徒然蓦地一顿。她忽然想起,与这个木头人初见时,它曾说过的话——
    “你曾说过,你等着在我的仪式结束后,为我献上一切。”
    徐徒然似有所感地抬头:“你所说的‘一切’,该不会就是……”
    “力量。”木头人平静地接口,“我的。水下的。终将成为你的。”
    徐徒然:“……我能用这些力量做什么?”
    “辰级。”木头人道,“我没法送你走得更远。但这些。足够辰级。”
    徐徒然:……
    啧。
    虽然不知道这位说的究竟是哪个倾向的辰级,但她莫名有种自己亏了的感觉。
    “那那个‘仪式’,指的又是什么呢?”徐徒然道,“是能让我想起我自己的仪式吗?我该怎么做?”
    这回,却又回到了那个令人无奈的答案——不知道。
    “懂了。”徐徒然无奈点头,“也就是说,现在相当于你为我存了一笔钱。但因为我还没有拿到密码,所以取不出来。”
    她抿了抿唇:“那么你为我存钱的理由呢?”
    问归问,她不认为域主会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之前在树根博物馆时,他就回避了类似的问题。
    果然,这一次木头人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复,只缓缓说了一声“啊”。
    徐徒然叹了口气。似是看出她的郁闷,木头人沉默片刻,忽然磕磕绊绊地开口:
    “行刑场里的可憎物尸体,还有很多。”
    徐徒然:“?”
    “虫馆里。也有处理好的。”
    徐徒然:“??”
    木头人继续磕绊:“你要不,打包,带点回去。”
    徐徒然:……
    不不不,这个还是算了。她虽然有顺手拿的习惯,但再怎么也不至于顺到自己头上。
    比起这个,她还不如认真思考下该怎么搞定那所谓的“仪式”,好一次性全部提走。
    沉吟片刻,她再次抬眸,认真看向面前的巨大木头人:“我能再问你两个问题吗?”
    木头人:“……啊。”
    徐徒然没管他那声“啊”是什么意思,自顾自继续道:
    “我会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来到这具身体。这其中,有没有你的安排?”
    “还有,你之前曾说过,我该有个引导我的东西——关于那玩意儿,你能详细说说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徐徒然记得,域主在初次见面时曾说过,他曾尽力让她“提早到来”。
    匠临也曾提过,她“醒来”的时间比他预计得要更早——也就是说,她确实应该到来。但时间上出了问题。
    而她之所以会穿到现在的身体里,是因为原本的“徐徒然”死了。死亡原因是网恋时被大槐花中学的域主骗了心。大槐花的域主则说过,是有人故意将和原主联系的账号给了它……
    如此桩桩件件,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个相当糟糕的猜测。
    有人提前导致了原主的死亡,好让徐徒然提早来到这具身体里。徐徒然之前已经无法确定那人——或者说,那个存在,究竟是谁。而现在,她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但提到那个什么“引导者”,她所知的线索就非常少了。又少又乱。她怀疑木头人指的是那个“穿书系统”,也就是她刚到来不久,就匆匆跑路的那个。但这又牵引出了更多的问题——
    它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东西?自己所穿的“书”又是什么。她脑子里可还存着对方留给她的资料呢,这些也全部都是幌子吗?
    还有在她遗忘作死值的那段时间里,无意中触发的奇怪奖励。什么剧情碎片,恶毒女配台词……乱七八糟的,差得也太远了。
    徐徒然脑中问号早就攒了一堆。令她遗憾的是,木头人面对“引导者身份”这个疑问,给出的回答却非常简短。
    “它应当存在。它该指引你,完成仪式。”木头人缓慢道,“它为何消失。我不明白。”
    徐徒然:“……”
    “在我在这具身体中醒来时,曾有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和我说话。”思索片刻,她终是决定和盘托出——至于什么“穿书者守则”,让它见鬼去。
    那系统要是不爽的话,过来和她单挑好了。
    说来也怪。以往当她想要提到这些事时,心中总会出现某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某种力量,在她的灵魂深处滴滴作响,试图阻碍。
    然而这会儿,她却说得十分轻松顺口,没有任何负累。
    “它说,我是来到一本书里……”徐徒然定下心神,继续道,“一个有主角配角的故事。我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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