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威被催的,脱下外套,甩在边上的篮球架子上,立马劈了个半岔,开始热身。
    陆威往耳朵里塞了个耳机,耳机的线连着口袋里的mp3,自我陶醉,忘情地跳着。
    沈岁进倒是很好奇他口袋里装的是什么,怎么跟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戴上那东西,陆威就开始不自觉的群魔乱舞呢?
    陆威一曲跳罢,摘下耳机,热汗淋漓地跑到陈珍妮面前,兴致冲冲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陈珍妮好笑的说:“好奇怪的舞蹈,像僵尸跳舞。还有,你那个步伐是怎么做到的?像凭空划船一样,好神奇!”
    被女友认可舞技,陆威骄傲地说:“那叫太空步,迈克尔杰克逊跳的最有名,我跟着他演唱会的光碟学的。刚学的时候,我在家里,磨得地板一天到晚咯吱响,我妈都觉得我是不是有病,在家里穿什么鞋。”
    沈岁进眼尖的盯在他口袋露出来的耳机线上,指着问:“你兜里的是什么?”
    陆威拿出橡皮擦大小的mp3,说:“这是mp3,跟咱们的录音机差不多,播放歌曲的。长得和传呼机差不多,是我舅舅跟着国外一个大公司的实验室研发的,还没上市呢,可以听歌,不过往里头倒歌挺复杂的,还得连电脑。”
    那是挺复杂的,这年头有电脑的家庭可不多,就连家属院里都是凤毛麟角。
    沈岁进好奇的看了一眼,伸出手说:“借我瞧瞧。”
    陆威一面不情不愿地掏口袋,一面不放心地说:“别让我上贡了啊!珍妮还没玩过呢。”
    单星回也想研究研究,蹬了他一屁股,骂道:“见色忘友的东西,对得起这些年我们给你抄的作业吗?!”
    陆威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大呼:“两个土匪!”
    陈珍妮笑着说:“别搭理他,他这人就是爱开玩笑,我不玩,你们玩吧。”
    沈岁进扭头对陈珍妮露出一个笑:“学姐见笑了啊!我们就看看,马上还给陆威。”
    陈珍妮抬手看了眼腕表,说:“陆威,我真得回家了。”
    沈岁进也催促道:“陆威,珍妮姐快中考了,家里肯定看得严,你先送珍妮姐回家吧。”
    陆威抓狂的挠头说:“还想再磨一会洋工呢,那我们俩先回去了啊,你和星回再利用利用篮球室,好歹把烟钱给用回本。”
    沈岁进研究了一会mp3,果真这东西除了会放歌之外,和传呼机还挺像的。有屏幕,会滚动字幕,耳机往上面一插,就能有音乐播放出来,是比录音机和随身听小巧许多。
    “还你,等上市了,帮我买一个。”沈岁进把mp3塞到陆威手里。
    “我舅说要上市没那么快,你真要玩儿,回头我再问问他,还有没有多的样机。”
    “行了,不和你扯了,你先回去吧,我和星回再练会歌。”
    陆威抓起书包,跟着在陈珍妮的后头,低着头小媳妇似的,让单星回和沈岁进瞧了,觉得真是一物降一物。
    “陆威还没和陈珍妮说呢,他这人,有时候就是憋着一股劲儿,让旁人看了替他愁。”单星回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叹气说。
    沈岁进问道:“说什么?他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陈珍妮的事儿?别吧,那也忒不厚道了,咱们威威也不像个垃圾桶待回收的渣男啊?”
    单星回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说:“陆威准备等陈珍妮毕业了,就准备去上语言学校,高中估计就去国外读了。”
    沈岁进听了,大为震惊。
    震惊的点不是陆威要去国外读高中,而是这么大的事,作为初二八班的铁三角,她居然是从单星回里听到这件事,而不是陆威亲口告诉她。
    沈岁进失落了一会,才说:“白借他抄作业了,心里的小九九也不和我说。他要是跟我说了,我就知道他这回这么努力地练舞,是为了给陈珍妮一个美好的回忆,肯定帮他多琢磨琢磨该怎么练,而不是光顾着练自己准备的两首歌了。”
    单星回一个推手打住的动作,赶紧说:“别,人都还没走呢,你就来这一套。就是怕你们女生多愁善感,才不提前告诉你们。再说,陆威这成绩上附高确实没戏,他爸他妈给他弄了个非洲户口,塞到国外学个几年,照样回来参加国内的高考。路子都铺好了,到时候还和咱们到京大汇合。他没跟你说,是他也没想好要不要走这条路子,万一他在国外吃不了苦,半道认怂了,到时候可没脸来见你。”
    沈岁进有些哭笑不得,心想陆威这人平时看着不着调,情感倒是丰富的像个戏精。
    “他傻啊,他爹妈这么操心他的学业,什么都规划好了,还琢磨个什么劲儿?别到时候你考上了京大,我考上了北大,他考上了地瓜,闹着玩儿呢?咱们仨规划着一块进京大,不挺好吗?不过那会我爷爷多半也退休了……没事,到时候你爸和我爸还可以罩着咱们。”
    单星回斜目看着沈岁进,她把上京大说的跟切棵白菜一样容易,整的京大好像是她家。
    全国那么多号学生,一年才几个上京大啊?
    单星回转念一想,哦,不对,京大确实是她家。
    京大的大当家,还是她爷爷,她是当真无愧的京大小公主。
    “得了,你还练歌吗?”单星回倚靠着篮球框,把腿叠搭在一起站着。
    “不练了,左右后天就元旦汇演了,也练不出什么花来,就这样吧。”沈岁进抓起书包往肩上一搭,准备走人。
    想起陆威即将远渡重洋,单星回突然问:“你还想回美国吗?”
    沈岁进的往门边走的步伐滞了滞,回头盯着他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问。
    “回去干什么?”
    “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吗,问问而已。”
    “难道你想回兴州?”沈岁进觉得不会吧……没听说过谁在北京城站稳了脚跟,还愿意回小县城啊?
    “那不就得了!”
    单星回头疼的说:“纽约能和兴州一样吗?”
    沈岁进斩钉截铁的说:“都一样,在哪不是生活。”
    单星回:“……”
    想起来上回徐慧兰说给段汁桃介绍工作的事,沈岁进问道:“今天好像是你妈去新华书店上班的第一天吧?”
    单星回拎起书包准备和她一起回去,“徐阿姨的效率也太高了,上个星期刚说起这事,我妈的毕业证刚拿到手,就拿着徐阿姨的介绍信去新单位报道了。”
    沈岁进嘿嘿笑着说:“我徐阿姨不仅盘靓条顺,人还特利落,我都欣赏她那股利落劲儿!”
    单星回跟上她的步伐,把篮球室的大铁门落好锁,夕阳烙得铁锈斑驳的锁柄都不那么磕碜了,像是镀了一层金箔。
    在篮球室里耽搁了一会,校园里的学生们已经走了大半,明明场地还是那么大,但因为走动的人少了,整个校园显得空旷下来。
    沈岁进想去校门口买根糖葫芦,再买一袋驴打滚,不知道这会卖光了没有,心急走路就快。
    单星回跟在她边上从容的亦步亦趋,劝道:“该你的跑不了,最近流动摊贩整治得严,小贩们还不一定出得了摊儿。”
    沈岁进回道:“徐阿姨晚上领我爸上她娘家去。我那个新姥姥,家里刚装了电话,一天三催四催的打电话喊我爸‘姑爷,上家里来吃饭’,我不想去,就说晚上在学校参加元旦汇演的排练。”
    “那你就吃糖葫芦和驴打滚当晚饭?”单星回突然想到,这要是梅姨在,那指定要搂着沈岁进嚎啕大哭,觉得是徐慧兰这个后妈虐待沈岁进了。
    “我在外面随便吃点吧,也不去食堂了,省的碰上院里的熟人,回头徐阿姨知道我没在学校排练,就该多心了。”
    “那你上我家吃呗。”多简单,又不是头一回。
    “你觉得你回家能有饭吃?”沈岁进流露出算无遗策的神秘笑容。
    单星回:“?”
    “以我对你妈的了解,那股做事认真较劲的性子,段阿姨上班头一天,肯定在单位加班。你姥姥不是回兴州了,家里也没人做饭了吧……”
    还有功夫请她上他家搭伙吃饭,看来小单同志还是没认清局势啊!
    双职工家庭,孩子放学回家还想定时定点吃上饭,那简直三头六臂都整不出这样的场面,光是赶回家能陪孩子唠会嗑,都是紧赶慢赶兵荒马乱的场面。
    自从梅姨从她家下岗,徐慧兰有时候又在单位加班,沈岁进晚饭这顿经常就是在京大食堂度过了。有时候在食堂实在吃得腻味了,就四处钻巷子晃大街找好吃的饭馆。
    沈岁进同情的搭了搭他的肩:“欢迎加入放学后四处打野的队伍啊。”
    *****
    十二月末端的太阳,像个昏沉无力的年迈老人,才刚过了四点,夕阳就坠得只剩半个圆盘。
    附中的舞台,在最后一抹夕阳余晖被吞尽后,彻底大放光彩,亮起的灯光闪烁着精妙绝伦的霓虹。
    听说这次负责舞美的团队,还是请外头风头正盛的新锐团队做的。据说团队老板有留学背景,做过几次国外中大型演唱会的案子;也有人说,这个团队的老板,是校长的亲侄子。
    总之这些流言传来传去,等沈岁进见到舞台庐山真面目的时候,觉得效果倒还真挺朋克的。整个舞台的灯光偏冷,底子里的腻子味儿都是重金属的冷冰冰味道。
    一点也不像元旦跨年,倒像是大型迪厅现场。
    团队老板有留学背景,审美偏西式,这点沈岁进信了;老板是校长的亲侄子,大约也是真的,搁中国这么喜庆的一个节日,能整成大型露天蹦迪聚众场所,方案还没被否决,说舞美团队老板是附中校长的亲儿子,沈岁进都信。
    晚会从四点半准时开始,大约八点左右结束。
    附中食堂为了让学生们不饿着肚子参加晚会,下午第二节 课后——三点四十就开放了食堂。
    沈岁进要开嗓,就不吃晚饭了。
    陆威要跳街舞,怕吃了饭再剧烈运动会闹肚子疼,于是也不吃晚饭。
    单星回就给他们去小卖部买了几块巧克力还有几瓶水,等他到操场大草坪上,想找他们会合的时候,大多数学生还在食堂吃晚饭,操场舞台下的座位席还空着老大半。
    座位是按照班级排的,跟平时早操拉练的队形差不多,单星回很快就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眼下陆威和沈岁进应该是去后台对节目单了,单星回把一袋子的水和巧克力放座位上,想着时间差不多快四点,就去校门口接徐慧兰给沈岁进订的花。
    许多家长都给今天参加演出的孩子订了鲜花,单星回在传达室长桌上罗列摆放的一众捧花中,锁定了一束巨大粉玫瑰,目测起码99朵往上。
    直觉告诉他,这么大捧且夸张的花束,符合狗腿下属为领导办事的手笔。
    果不其然,单星回捏起鲜花上的卡片,落款是“徐慧兰”三个字。
    据沈岁进说,徐慧兰身边有一位极其狗腿的下属,但凡徐慧兰发话,就没有这个下属办不成的事。甚至有一回下暴雨,徐慧兰因为要加班走不开,又担心沈岁进放学没伞,都是这位下属自告奋勇地从东二环送到了西三环。
    那次送伞真是吓到沈岁进了。
    二十来岁一个大小伙,毕恭毕敬地等在校门口,浑身被暴雨浇透,看见从学校大门出来的沈岁进,小伙殷勤至极地拥到跟前喊了一声:“沈小姐。”
    要不是他精准无误地喊出沈岁进的姓,沈岁进还以为是人贩子到附中门前拐孩子来了。
    “沈小姐,这是我们徐处长吩咐我给您送的伞。”小伙实在不容易,厚厚的镜片被雨淋的雾蒙蒙水淋淋的,这么大的雨,他撑的伞几乎无济于事。
    雨声很大且嘈杂,沈岁进和单星回挤在一把伞下,拔高了声调和他说话:“你怎么认出我的?”
    小伙笑着恭敬道:“我们徐处办公桌上就是你们的全家福。”
    沈岁进愣了,没想到徐慧兰对这个家还挺重视。沈岁进不记得有和徐慧兰以及父亲拍过什么正经的全家福,小伙说的那张“全家福”,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在父亲和徐慧兰的婚礼上,一家三口忙忙凑凑在酒店拍的一张纪念照。
    小伙自然是知道了徐慧兰所嫁的门第绝非一般,人往高处走,有时候全仗着人前伏低做小。
    有个口号是:人在体制走,低头马屁第一流;大腿抱得紧,日后一定行。
    原本徐慧兰在单位的行事作风就让下属闻风丧胆,本来单位里的大妈大婶爱在背后嚼舌根,酸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没想到徐慧兰的命还出奇的好,居然在大龄未婚的情况下,能捡着一个身世显赫的金龟婿。
    人么,总是吃不到葡萄爱说葡萄酸,那些原本在背后臊徐慧兰是老姑娘的大妈们,这下又改口说徐慧兰年纪轻轻给人上赶着当填房、做后妈了。总之,业务能力没徐慧兰能打,便一定要挑点徐慧兰身上的刺儿,她们才能在心理上平衡一些。
    但沈家可不是一般的名门望族,里头的水有多深,只消在北京城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沈家枝节的厉害。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因此对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低头哈腰,小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光彩之处,反而鞍前马后,替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姐,殷勤地打起了伞,甚至像接待领导一般,细心地用手挡着伞骨,不让伞骨碰着沈岁进的一根头发丝。
    看着小伙歪着脑袋把他自己的伞夹在肩膀上自顾不暇,却还要殷勤地为沈岁进打伞,单星回实在看不下去,接过他手中的伞,催促说:“您忙去吧,我和沈岁进是邻居,平时我们都一起放学回家。”
    小伙感激地点点头,却仍旧呆呆的杵在原地,饱含热情地目送着单星回和沈岁进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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