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萍摆手说:“先不忙,我还有几句话要和海森交代,先让孩子在隔壁那院待着。”
    在沈海森父女的新屋,转悠视察了一圈,沈海萍觉得华秋吟帮着挑的家具有点小家子气。不过转头一想,觉得也不急于这时就把家具全换了。
    弟弟要是新娶,这院子也就不够使了,势必要搬新家,到时候她再仔细打点,把家具让人从意大利全屋定制回来,也算送给弟弟和新弟媳的新婚礼物了。
    转到沈岁进的闺房时,望着侄女床头柜上摆着的弟媳旧照,沈海萍哀哀叹了一口,在床边坐下。
    她拿起相片兀自出神,恍惚间觉得岁月倒流回了初见向雪荧的时光。
    第24章
    大外甥那时候在国内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却也对出身江浙大族的向雪荧动了心。
    向雪荧是理科系里少见的明艳美女,一双眼睛生的尤好,眼波流转顾盼生光。无论从样貌、人品、学历、出身,哪一样来说,都是挑不出刺的。
    这样可遇不可求的高智商美女,自然声名远播,成为了远近高校热捧的香饽饽。
    据沈海萍的秘书调查所知,向雪荧家境优渥,姐妹三人,向雪荧排行老二。大姐当时已经出嫁,姐夫的家族在当地势头不小,就是在北京城的官贵里也有近亲门路。小妹还在读高中,瞅着也是不俗,就读的是当地最好的高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估计将来也是走留学名校的路子。
    沈海萍听了秘书的汇报,还笑着打诨说,向家这三姐妹,怕不是要成为翻版的宋氏三朵金花。
    沈海萍原本是替丈夫的外甥打探的。
    大姑姐一家对这独子千宠万爱,知道她要出访美国,早早就上门来求着她去会一会向雪荧,毕竟外甥已经和家里通气儿,扬言要和国内的女朋友分手。
    可这分手,能那么好分么?
    当初大外甥上高中,也是要死要活的非得和人家小姑娘在一起,还偷尝禁果弄大了人家女孩的肚子。这要是小门小户倒还好收拾,可对方偏偏也是北京城里不大不小的官,亲戚里头还有z南/海的核心人物。
    女孩当时也是觉着自己年纪小,才肯把孩子打下来。并且两家为着这个,已经公开订了婚,算是为女方正名,只等下半年女孩高三毕业,也就飞来美国一道留学。
    这活本来就是烫手山芋,沈海萍是看在丈夫的面子上,才硬着头皮应下的。
    不调查还好,一调查就连沈海萍都对向雪荧这知书识礼的小姑娘心动了,更遑论大外甥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
    这下,沈海萍可犯头疼了。
    倒是秘书在边上提醒了一句,彼时不成器的沈海森在学校里又犯了事,已经旷课一整个星期,和同学自驾去科罗拉多探险,国内沈校长来电话,让沈海萍帮着去收拾收拾这混账东西。
    沈海萍电光火石间,也不知道怎么,心里就生出妙计,想着向雪荧这样家世清白又优秀的女孩,与其被大姑子一家拉进泥窝里打旋,倒不如拉她一把,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了自家胞弟。
    凭着沈家的门楣,配向雪荧绰绰有余,自家只有沈海森这一个男丁,又是家里老小,左右不会亏待她到哪里去,也算解了自己应付大姑子和外甥的燃眉之急。
    出访的行程大致是一个星期,自己借口要找个当地的学生作陪,私下里把向雪荧和沈海森一撮合,成不成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到时候回国给大姑子回话,也就有了交待,便说年轻人之间的谈情说爱,谁和谁瞧对眼,第三人哪还能左右得了。
    她这弟弟她知道,看着是个不着调的人,但绝不是个拖泥带水的庸货。
    单看他出国前和国内不清不楚的“女朋友”当断则断,就知道他是个利落人。听说那姑娘如今终日在学校里失魂落魄,私下受人嘲笑,也是可怜。
    但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谁都懂,没的人都到国外去了,还把人家姑娘吊着一口气咽不下去。
    从这一点出发,沈海萍绝对欣赏弟弟沈海森。不像大姑姐家的那个,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眼瞅着要始乱终弃。
    后来,沈海森和向雪荧谈起了恋爱,改邪归正走上正途,后劲十足,不仅发奋学习,就连对待感情都死心塌地、始终如一。大学刚毕业就和向雪荧在拉斯维加斯扯了证,结了婚的小夫妻,家事落定,就更加两个醉心学术,一口气互帮互助攻读到了博士。
    沈海森的口碑,在亲朋好友圈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原本浪荡不羁的纨绔败家子,成了大家交口称赞争相效仿的典范。
    沈海森能有现在的成就,沈海萍是无比欣慰的,毕竟这证明了当初她不俗的眼光。
    逢年过节遇着大姑姐,也总会承受着大姑姐恨羡的目光。
    毕竟当初是大姑姐家的儿子先看中向雪荧,不想被沈家捷足先登。
    向雪荧这样一个好女人,带着他们沈家的儿子欣欣向荣去了,而大姑姐的儿子却因为当初不得意,至今和儿媳妇龃龉,更是染上了花心的坏毛病,整日流连花丛,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可时至今日,形势又倒转了,得知向雪荧患了癌症命不久矣,大姑姐便开始扬眉吐气,时不时挂个电话对她虚情假意一番,说要介绍顶尖医疗资源给向雪荧治病,但哪回都是借着关心的幌子,实则来庆幸当初她儿子没娶了向雪荧这个短命鬼。
    还惺惺作态感叹:自家儿媳妇再怎么不济,跟儿子和自己这个婆婆不对付,但好歹人家如今踏踏实实的活着,还给自己添了个大胖孙子。不像某些人,生前再优秀再荣光,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昔日种种,彷如一股烟似的散去。
    每每这时,沈海萍多想怄气地讽刺一句,却憋火的忍了下来:有这种败家儿媳妇,终日闹得家宅不宁,倒不如死了清净。
    一想起平时没少给她穿小鞋添堵的大姑子,沈海萍的心口就像堵着一口气,仿佛犯了重症哮喘,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低头看了一眼相框里笑靥如花的向雪荧,连声叹气。
    伸手用袖口擦了擦玻璃镜片上向雪荧年轻的脸,置气般地说:“你呀,就差了那么两口气。
    ”
    少了点争气,缺了点福气。
    “你要是争点气,当初把岁进生成男孩,咱妈也不至于和你处成这样的僵局。又或者你争点气,不害这毛病,海森倒愿意护着你一世,你也能平平安安的顺遂过一世。只可惜你福薄,缺了点福气,这么年轻就撒手去了,海森又年轻,难免会让别的女人钻空子。都说你这毛病是海森抽烟害得你,当初是我把你介绍给海森,权当我也亏欠你。岁进我会替你好好照料,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絮絮呢喃:“你什么都好,就是书读得太多,叫国外那些外国人的不育主义给害了。咱们女人多生几个孩子又有什么,你非得犟着,说只生岁进这一个,把最好的都给岁进。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一个,就是生七八个,都能给得起最好的。我呢,倒是想生,多生几个孩子才能傍身,可国家政策不允许。你姐夫你也知道,位高权重,虎视眈眈的女人太多了,光念平这一个我心里不踏实,总害怕有一天,就这么个独子也被人害了。我年纪大了,生不了,到时候我找谁说理?”
    沈海萍把相框重新放床头柜上摆好,又端端正正的调整了位置,倾诉道:“你在时,这些话我是不会和你说的。都说我对你一百分的满意,但其实只有九十九分,少的那一分你也应该理解。你为了孩子和妈僵了这么多年,倒不是说你不懂事,而是你没心疼海森,他夹在你们婆媳中间多难做人,这么多年落得个有家回不得。妈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你就是打定主意不生,妈老了,总有不在的那天,你还年轻,先哄哄她,肚子是你的,生不生还不是你自己做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却吃了年轻气盛的亏……”
    沈海萍还想继续唠叨几句,不经意一转头,却被门口出现的人,吓到心口骤然停跳,双腿发软,一下瘫软坐在了床上。
    第25章
    房子是新砌不久的,沈家父女昨天刚搬进来,因此沈岁进闺房的门,只安了玻璃,没挂上帘子。
    沈海萍悠悠的透过玻璃,向门外望去,心下又是一紧。
    门外站着的女人,迤逦清艳,模样与逝去的弟媳向雪荧一般无二,不过女人身上那股流于世俗的气质,让沈海萍很快回过神来——这人,绝不是向雪荧。
    只略微调整了眨眼的功夫,沈海萍已然恢复了昔日从容威严的神态。
    她的失神,沈岁进落在眼里,却有几分扎眼。
    她从大姑姑的面容上,看到的不是故人重逢的惊喜,而是带着心怀愧疚的惊吓。
    原来这世上,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再真正盼着母亲回来了。
    就连刚刚在院外,父亲碰上与妈妈长相极其相似的段阿姨,眼底的幽光,不是倾泻汩汩的思念,而是存蓄犹疑的过分冷静。
    这满院的人,看似热闹,却填不满她心里那个孤独的窟窿。
    沈岁进至此,大约也明白了,只有孩子才会不计生死,全心全意爱着父母。有时候,就连相濡以沫的枕边人,都不那么可靠。
    沈海森揉了揉闺女的发顶,问她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今天算是沈岁进插班,正式第一天上课。
    他目光故意不看此时手足无措的段汁桃,怕自己的逼视会显得太过灼热。
    沈岁进此时没有心情,随便敷衍的应付了几句。
    段汁桃又是她请进门,想介绍给大姑姑的,总不好把段阿姨撂在一旁,冷落了人家。
    沈岁进尽力让自己提起兴致,介绍道:“这是我同桌单星回的妈妈,就住在隔壁。”倔强的不肯再多解释一句。
    沈海萍这才把人对上号,原来是刚刚那个小小年纪却很有主意的小伙子妈妈。
    沈海萍心虚的和段汁桃打了声招呼,令段汁桃一时受宠若惊,更是连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段汁桃一会交叉垂放在大腿上,一会又觉得不妥,抽出手来负在身后,这样一摆,更觉不像样,暗自腹诽:你这手咋回事?怎么还在身后揣上了!究竟谁才是领导!?
    笑呵呵的尴尬道:“您们忙,我锅里还炖着菜,回家去看火。”
    沈海萍看出她的窘迫,笑着摆手让她去了。
    段汁桃如获大赦,心头却依旧急跳,俨然像是收押的犯人刚面临了一场酷刑审问,一字一句如实招来,将功抵过方得劫后余生。
    一面庆幸,一面怪道:这通身气派,真不愧是领导。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错,在大人物面前,气量却不由自主先矮上半截。
    沈家这对兄妹,光是拿眼睛打量她,就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猫爪摁住的老鼠,抓肝心挠。
    好在屋里的保姆送她出门时,宽慰了她几句道:“妹子你别惊着,我们家夫人年轻时就是这种性格,瞧着冷冷的,见着生人也不多言语,其实面冷心热,是个菩萨心肠。”
    两人跨出门槛,恰好碰上食堂送菜的人来,梅姐便也不和段汁桃多攀谈了,急着去屋里摆饭。
    梅姐招呼送菜的人往饭厅里去,等摆好饭菜,就去请沈家人上桌吃饭。
    沈岁进眼下怄气,神色恹恹的说没胃口,撂了话就径自往房间去,还把房门上了锁。
    沈海森和沈海萍,谁也不懂她为什么怄气,只当她第一天在学校过得不如意,便也没多过问,只让梅姐单独先拣了饭菜,给她留了饭。
    沈海萍吃饭前,惯来要嚼一口净嘴茶,梅姐早把茶水给她晾起来了,眼下端了半温半热的茶水来,有眼色的温吞道:“今天下午华老师来过。华老师本事真大,听说这屋里的家具都是她帮着置办的。”
    沈海森犹不自觉的大口拨饭,一觉睡到晌午,早饭没赶上,中午又是对付着吃了一顿,到了晚饭的点,饿得心慌,对着一盘醋溜白菜都是大快朵颐。
    见他没反应,只顾着吃菜,沈海萍架不住心疼,帮着往他的碗里布菜,嘱咐道:“慢点吃,吃快了伤胃。”
    光是见沈海森这副醉心事业连饭都顾不上吃的模样,沈海萍料定刚刚必定是华秋吟在扯谎。
    一个男人专注事业,温饱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去和女人风花雪月?
    沈海萍想到这,不由心情熨烫几分,连语气都缓和起来,“吃了晚饭,你陪我上锦澜院看看妈。”
    沈海森闻言,停下筷子,问道:“妈这两天不是天天见么?”
    言下之意,并不想去那院听老太太唠叨。
    “你在外十来年,回国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妈身体一向不好,现在上了年纪,大小毛病更是说来就来,如今你回来了,是该尽孝的时候了,天天见嫌多?”
    说到这个,沈海萍心里便有埋怨。
    父母年纪渐大,他们好歹也是姐弟两个,可父母的身体一旦出了差池,总是第一时间拨响她的电话,而弟弟呢,身在国外,自然是指望不上的。
    照顾逐渐年迈父母的重担,便全落在了她身上。
    可她毕竟不是闲人,所谓忠孝两难全,她自己一年到头连个休息的时候都少有,更别提在父母跟前日夜尽孝了。
    老人上了年纪便和小孩一样,有时候她在开会抽不开身,刚接起电话就把老人的电话撂下,事后老人就总犯起糊涂发脾气,少不了牢骚她这闺女白养活了靠不住。
    近些年,沈海萍也越发的愁,这人呐,越老是越离不了人。
    沈海萍拿孝字压他,沈海森自然不会过多反抗,但是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如果妈是请你来做思想工作,叫她也别继续白费心思了。真听她的话去相亲,这事儿简直离谱到搞笑,雪荧刚离世百天都不到,别说百天,半百都没有。跟着你们瞎掺和,我还成不成人了?”
    “你也别急,谁一见面就和你说这些。”见他语气不善,沈海萍先哄他道,“妈是老思想,有子万事足,也是担心你百年之后没个后。”
    沈海森冷着脸说:“怎么就没后了,岁进不是我的孩子吗?她不就是想抱孙子?多大的执念。多少伟人连个后都没有,雪荧给她生了岁进,她就知足吧!她要是实在想不开,大不了让咱爸捐精去,她再得个便宜儿子,让新儿子给她生去。”
    这人越说越没谱,年轻时候浪子的习性到底改不了,还拿起长辈乱纲常。
    沈海萍倒抡起拳头,捶了他一下,生气道:“净胡说!爸都多大年纪了,你还在背后开这玩笑!再说爸可是一直支持你和雪荧的,也没让你俩非得生出个儿子才罢休,想不开的是妈,你拿爸开什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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