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腼腆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着憨厚又朴实。
    报告
    走到办公室,刘美云打了报告进去,里边只有冯玉娟一个人在。
    你腿怎么样?走路没问题吧?冯玉娟问。
    报告团长,走路没问题!
    冯玉娟微微点头,还是搬了张凳子,让她坐着说话。
    都是大姑娘了,以后要注意点,别再这么不小心磕着碰着。冯玉娟就像母亲舍不得孩子一样,朝刘美云好一顿叮嘱,等叮嘱完了,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火车票递给她,陆营长明天在火车站等你,有他送你回去,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刘美云一愣,陆长征这么快就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结婚报告已经通过了?
    这也快得太匪夷所思了点吧。
    看出她脸上的困惑,冯玉娟解释道: 你放心,走的都是正常流程。陆营长这次立了特等功,又受了伤,而且他年龄也不小了,部队本来就很关注军官的个人问题,所以领导特批了加急,而且政、审的时候,你的档案还在部队,就节省了很多时间。
    我知道了,团长,谢谢你。
    冯玉娟肯定为她的事操了不少心,可刘美云现在,除了说句谢谢,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从穿过来到现在,除了不定时炸、弹秦小月,她遇到的全是贵人。
    当初是我把你招进来的,你是个跳舞的好苗子,如果不是不得已,我肯定不会放你走。但现在已经定下来,其他就不说那么多了。陆营长是个不错的人,我跟婉君认识十几年了,她教出来的人,肯定不会差。
    嗯......我知道。
    听着冯玉娟絮絮叨叨的叮嘱,刘美云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没忍住冲动,上前抱住冯玉娟,把脸深深埋进她冰冷又粗硬的军大衣里,哽咽道:团长,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上辈子的刘美云是个孤儿,父母早亡,亲戚吞了保险金却把她丢到孤儿院。
    在孤儿院里,她要和一堆孩子打架抢饭吃,毕了业,又要和上百万的毕业生抢工作。
    从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奋斗到一线城市一百多平的房子,刘美云对人情温暖,早就看淡了,连那些相亲对象,都嫌弃她没有人味儿,是个只会赚钱的冷血机器。
    冯玉娟摸了摸她脑袋,眼角也有些湿润。
    这些东西你收着。
    冯玉娟朝她口袋塞了块手绢,里边包着东西。
    刘美云哽咽着打开,看到里边的钱和票,眼泪流得更凶了。
    团长,我不要。 她想把手绢还回去,可冯玉娟不让。
    这是命令,多的我也没有,就当你和陆营长结婚,我送你的嫁妆。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宿舍收拾去吧。冯玉娟拍了拍她肩膀,帮她把歪掉的领子整理好,就像一位母亲,对待自己即将远行的孩子一样。
    团长刘美云走到门口,最后朝冯玉娟敬了个礼,坚定道:我一定会永远记得您的。
    她是自己穿来这个世界,感受到的第一抹温暖。
    刘美云红着眼睛回到宿舍,当大家知道她第二天就要离开后,哭得人更多了。
    美云,我舍不得你。
    以后再也看不到你跳舞了。
    临别的场面,总是温馨而又伤感。宿舍里,就连平时和刘美云关系不怎么好的两个女孩儿,也忍不住抱了抱她,哽咽道:刘美云,其实我也不讨厌你,就是觉得......团长老是偏心你。我知道,都是因为你舞跳得最好,你等着,我以后一定会超过你的!
    我相信你一定会的。 刘美云实话实说。
    原主确实在跳舞上很有天赋,可她是个冒牌货,只会一些简单的动作,这也是为什么,她当初一定要把自己腿搞伤,也要退出文工团的另一个理由了。
    一跳舞,那不得穿帮了。
    第 6 章
    第二天一早,刘美云背上自己的行军包和两床被褥,离开文工团。
    宋红英哭着一定要把她送到门口。
    你快排练去吧,再哭长城都要被你哭倒了。
    刘美云无奈,就几步路的功夫,宋红英哭得就跟自己英勇就义了似的。
    刘美云同志!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刘美云看到昨天那个乡音浓重的男孩,正站在门口望着她们。
    是你啊 刘美云走过去,笑着跟他打招呼。
    嗯,是我。 男孩儿笑容憨憨的,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包裹递过去,一脸忐忑:这是俺训练时候,在山里摘的草药,就是俺昨天跟你说的那个,我晒干了可以放好久的,不仅对跌打损伤有效,膝盖和腰也能用,你用水泡开了,敷在身上就行。
    这么多,都是给我的? 刘美云看见包裹里那满满一大袋子实诚的心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就是些干草,不重的,我帮你挂上。 说完,就把包裹朝刘美云的行军包上一捆。
    重是不重,就是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心意沉甸甸的。
    谢谢你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刘美云问。
    我叫李铁蛋 男孩儿习惯性摸了摸后脑勺,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好吧,铁蛋同志。
    刘美云从自己背包口袋,取出那本她已经背熟的书递给他:李铁蛋同志,这个送给你。
    李铁蛋一看,连忙退后两步,摇头:不行,俺不能要。
    李铁蛋大字不认识几个,却格外珍惜书,刘美云给他的礼物,对他来说太贵重了,就算一麻袋草药换,都不够分量。
    你不要,那我也不能收你的礼物。 说着,就要把背上的干草取下来。
    哎 李铁蛋想阻止,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为难,脸上眉毛都快要皱到一块儿去了。
    李铁蛋同志,这本书我已经全部背下来了,现在只是把它送给更有需要的人。你平时没事的话,除了听广播改善口音,也可以跟其他战友学习,多认识几个字。
    一听到学习和认字,李铁蛋的眼睛瞬间有了光亮。
    趁他动摇,刘美云把书塞他手里,说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好不容易,把李铁蛋送走,回头一看,宋红英还搁那儿哭,只是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但也抽泣不止。
    刘美云真怀疑,她眼睛里装的不是泪水,而是海水。
    你再哭,干脆跟我一块儿退伍得了,我再把你领回家,给我妈当干女儿。
    那不行,我得给我弟攒津贴呢。宋红英伤心归伤心,理智还是在的,没有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
    宋红英止住哭声,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条红围巾取下来。
    你干什么,我不要!刘美云往后退,可她背着行李,动作不如宋红英敏捷。
    宋红英力气本来就比刘美云大,她一把将人拽住,动作麻利的把红围巾往人脖子上一绕,固执的说:美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我要送给你我最珍贵的礼物,让你永远都记得我。
    女孩儿一身军绿色戎装,脸上挂着婴儿肥,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坠着几颗晶莹泪珠,她撇了撇嘴,笑着和刘美云挥手道别,之前怎么也迈不开的步子,这会儿却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刘美云围着红围巾,站在文工团门口,地上是薄薄的一层积雪,寒风跟冰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明明双脚已经冻得麻木了,可她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暖和。
    陆长征在火车站门口,像块儿望妻石,恨不得把背着行李进站的姑娘,都瞧一遍。
    大冬天的人都裹得厚实,帽子再一遮,很难一眼认出谁是谁。
    老远看到一抹红,陆长征视线被吸引,待看到那双黑亮的眼睛时,他一喜,快步冲过人群。
    美云!
    刘美云抬起头,就看到陆长征眼带笑意的站在自己跟前,目光灼灼。
    陆长征同志 她笑着叫他,又问,你不冷吗?站在外面。
    明明火车站就有候车室,她以为会和陆长征在候车室汇合,哪想到直接在外边就遇见了。
    不冷,行李给我。 陆长征不容拒绝的取下她背上的行军包背在自己身上,转头又要夺她手上的。
    刘美云不让,这些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想到自己在保卫处还存了行李,陆长征也就没再坚持,带着她先去取了自己行李,然后检票进站。
    刘美云第一次见到60年代的火车站,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和青黑色的粗布衣裳,偶尔中间穿插着像她和陆长征这样的,一抹军绿。
    进了候车室,人头攒动,比外面更恐怖,别说座位,连块空地都很难找到。
    地上到处坐满了人,走两步,脚下不是行李就是别人的腿,耳边全是各个地方的乡音,她跟陆长征说话都的靠吼才能听见,最难受的是气味,刘美云庆幸自己早上什么也没吃。
    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巴掌大的地方,陆长征把行李卸下,看刘美云脸色不是很好,他一脸担忧,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东西,我背包里有战友烙的饼子。
    刘美云摇头,这会儿听到吃,她只想吐。
    你要不想吃饼子,那我去国营商店给你买。陆长征以为她是不想吃大饼,就要去火车站外面的国营商店给她买好吃的,反正离火车开,还有将近两小时。
    刘美云一把拽住他,有气无力道,我吃不下,就是有些头晕,休息会儿就好了。
    这会儿的国营商店能有什么好吃的,而且她家就在沪市,那边的物资可比榆市丰富多了,刘美云口袋里虽然揣着钱票,但这趟回家,她什么都没买,带着不方便不说,东西还不如沪市的齐全。
    看她脸色苍白,陆长征心里着急,猛地想起临走前小姑塞给他的东西,眼睛一亮,赶紧去翻行李。
    你试试这个,看管不管用。
    刘美云抬眼一看,是一小瓶清凉油,上面写着沪市某制药厂生产,味道刺鼻又提神,才用了几滴,她就感觉精气神好多了,胃里的那股恶心感,也在渐渐淡去。
    嗯,管用!
    终于,刘美云脸上的气色在逐渐恢复,大红围巾下,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又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你身上怎么有这个的? 刘美云好奇。
    是小姑放的。
    陆长征见她都有力气说话了,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说道:以后出远门,我都给你带着。
    那眼神,别提有多真挚。
    刘美云措不及防被感动到,刚想说自己其实没这么娇气,旁边一直看热闹的大娘突然笑哈哈的开口,姑娘,你男人对你可真好。
    嗯刘美云笑着点头,反正结婚报告都打下来了,他俩就差一张证,也懒得跟人多解释他们还没结婚那话。
    刘美云觉得无所谓的一个点头,陆长征却是很没出息的红了脸,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能飞到沪市和刘美云把结婚证领了,成为她名正言顺的男人。
    姑娘你长这么漂亮,肯定很多小伙子稀罕,他对你好点也是应该的......
    大娘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嘴叭叭的逮着他们说个没完,把刘美云和陆长征好一顿夸,夸完又开始拉家常,问东问西。
    刘美云压难受得压根不想说话,陆长征注意力又都在刘美云身上,根本顾不上旁的,大娘一个人跟倒豆子似的,没完没了,丝毫也不介意冷场。
    大娘不是榆市人,是来这边探亲的,她有个儿子在这边部队当兵,过年不能回家,她就一个人提着包裹来部队看儿子。
    看完儿子,又自己一个人坐火车回老家。老家在沪市下面的一个农村,得知他们也是到沪市下车,眼睛顿时一亮,抓着陆长征的手,就问:小伙子,你们买的是卧铺吧?
    陆长征不自在的抽回手,刚要回答,刘美云轻轻踢了他一下,抢先道:是站票,卧铺票哪儿那么好买啊?我们买的晚,连硬座票都没买到。
    这年头,想买张卧铺票得是有单位才行,还不一定能买到。
    我看你男人是军官吧?咋会买不到卧铺票咧? 大娘有些不信。
    大娘,卧铺票贵啊,一张就要22块,我俩才刚结婚,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哪舍得买那个卧铺票。要能买到硬座,我都知足了。刘美云一脸惆怅的看着中年女人,继续说:不巧我前段时间还把腿给伤了,这要站两天回去,我都怕伤口再给复发了,想想都发愁,对了,大娘,你买的啥票啊?
    站票!尖锐的嗓音脱口而出。
    女人本来还有点小心思,可一听刘美云说完,就啥念头都打消了,尤其在看到刘美云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口袋的票根看时,忙找了个借口,拖着行李朝别处去了。
    第 7 章
    美云,你真厉害。
    陆长征望着刘美云,眼里全是迷恋。
    他不蠢,刘美云踹他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那个大娘要打什么主意。以前在部队也听人抱怨过,坐火车回一趟家,几十个小时,遇到乡亲拿他们身份说事儿,强占座位,嘴笨的都只能吃哑巴亏。
    陆长征虽然不至于吃哑巴亏,可也是真烦和这种人周旋,刘美云三言两语,就把那大娘说得脸色一变,夹着包袱走人。
    陆长征简直喜欢死这样伶牙俐齿,浑身透着一股子机灵儿的刘美云了。
    美云,你放心,以后我的津贴全都给你,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要不是火车站人多眼杂,陆长征现在都想把口袋里的钱和票都交给刘美云保管。
    这可是你说的。 虽然被陆长征眼神里的灼热,盯得耳根子有些发烫,但刘美云在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理智的。
    嗯,我说的。
    陆长征傻笑着点头,不光是以后的津贴,回头他还要把放在小姑那里的存折拿回来,也交给刘美云保管。
    刘美云不知道,自己几句话的功夫,就把男人攒了二十几年的家底全掏空了。
    距离火车出发,还有四十分钟的时候,他们乘坐的那趟火车,就已经开始在排队检票。
    队伍参差不齐,到处都有插队叫骂的争执声传来,偶尔还伴着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
    陆长征带刘美云排在了最后。
    他身上背着刘美云的全部行李,和他自己的一个行军背包,身型看起来远没有平时洒脱。
    刘美云跟在他身边,身上就挎了个军用水壶,轻松得不要不要的。
    本来刘美云是想自己提行李,可陆长征一点不让步,还差点连水壶都给她夺走了。
    最后刘美云没办法,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说,人太多了,等会儿检票肯定更挤,我怕咱俩被冲散了,你腾出一只手,拉着我。
    女孩儿温热的气息扑过来,酥酥麻麻的,陆长征耳朵瞬间滚烫,心脏扑通扑通,连候车室的噪音,他都听不见了。
    刘美云本来是想用这个办法,劝男人分他一些行李,结果陆长征居然直接把行李拢到一块儿,单手提着,腾出另一只手来拉住她。
    放心,我不会把你弄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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