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春一时之间,定定的站在原地,
    仿佛周围世界的所有,一瞬间抽离,和他再无联系。
    那一边,春春还趴在岩壁旁,看着两个大人的对话。
    她只是个半大孩子,对很多事一知半解,对于齐春薇说出的那些话,更是听不明白。
    但是,看着胡大春呆愣愣的表情,春春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那一边,齐春薇终于拖着疼痛的腿走到了胡大春身边,一把将他手中的手电扯了过来。
    她拿起手电,恶意的在胡大春呆愣的脸上晃了好几晃,见他的眼终于忍不住强光的照射闭了下来,嘴巴咧了咧:
    所以说,你有什么用?啊?就是个窝囊废,还妄想脱离主角过自己的生活!白日做梦吧!
    说完,她向前看了看,见到春春的小脑袋从洞口嗖的一下缩了回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瘸一拐的向那个方向追去。
    *
    对于姜珠玉而言,今天的夜,似乎格外的黑。
    甚至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黑。
    在浓墨一般的黑暗中找人,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偏偏,如今的他们连方位都没有,只能徒劳的找啊找。
    姜珠玉走的脚有点酸,不自觉的落在了队伍后面。
    秦峰看到她落后了,便走了回去,说:
    珠玉,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先回去吧。
    他让她先回去,却并未说自己的打算,显然是要找到最后的。
    姜珠玉却摇摇头,将掉落的一抹发丝又掖回耳后:
    我没事,继续找吧!
    她像没事人一样想要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几步,整个人被人搂着腿弯背了起来。
    姜珠玉一下子比秦峰高了半个头,低下头看向秦峰,眸中多了些赧意。
    秦峰的声音却和往常一样,只是带着些许难以掩盖的疲惫:
    我背着你,你的位置高,看的更清楚。
    姜珠玉趴伏在秦峰宽厚的背上,感受着男人紧绷的背脊和后颈绷直的皮肤。
    她低下头,轻轻的应了声好字。
    秦峰他们这个小队有四个人,主要寻找靠近矿山的位置。
    这种地方大多是些大型的采矿机器,有矿井,也有深坑。一个个的深刻在黑暗中凝固的像怪兽的眼睛,看得人不寒而栗。
    每次看到那种大深坑,姜珠玉都会忍不住想春春会不会在里面。
    每次想到这时,她都忍不住紧紧的闭一闭眼。
    想什么呢,如果是齐春薇,那她绑架春春肯定是有原因的,
    绝对不会把春春给害了的!
    几个人绕着各种矿井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任何人影。
    其中一个工友忍不住说:
    咱们这附近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那个女人会不会没在咱们这片啊?
    他们是分队分片找人的,如果这一片没有,那就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了。
    秦峰手指着更远的那一处黑乎乎的矿山区,问:
    那里是什么地方?
    工友顺着一看,摇了摇头:
    那个地方早就荒废了,这么多年就没人什么人过去过!那个女人既然不是咱们铁矿的人,肯定不会过去的!
    这不一定吧!
    姜珠玉也看到了那一片区域,黑乎乎的,只有有些发白的废矿石在黑暗中显出一抹暗淡的白色影子,乍一看上去,像是深夜中的幽灵一般。
    要不,咱们过去瞅瞅?
    工友摇了摇头:
    那个地方的路我不熟,又有不少隐蔽的废矿坑。咱们几个只有几只手电筒,要走夜路进去,踩进坑里就太危险了。要不,咱们先找别的地方,等天擦亮了,再过去那边?
    这话听得也有道理。
    毕竟现在是黑夜。贸然走进一片从未去过的地方,很容易自己遭到危险。要是没找到春春,把自己的人也伤了,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可是
    秦峰又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隐隐的觉得,那里能找到春春的踪迹。
    *
    几个人又在原地找了一会儿,还是毫无结果。工友们便建议先回派出所,看看其他队伍找人的情况。
    正要走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谁?
    秦峰警惕的问了一句,见那窸窣声不仅没停,反而向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他几步便跑了过去,手电筒一照,便直接用手拎回了一个小孩。
    那胖小孩居然是钱壮壮!
    钱壮壮被秦峰拎着衣服拎了起来,小小的四肢在空中徒劳的乱踢乱动,嘴里还振振有词:
    你们快放开我呀!我不是坏人!我要去找春春的!
    姜珠玉她们简直惊讶极了,秦峰见是钱壮壮,连忙将他放到了地面上。
    姜珠玉走了过去,简单的看了看钱壮壮的身体,看他没什么异样方才问:
    钱壮壮,你怎么躲在这啊!你爸爸你妈妈找你都快找疯了!
    小男孩强壮壮忍不住一缩脖子:
    你你们可别把我供出去啊!要是被我爸知道我跑到这里,非得宰了我不可!
    说话间声音都带着颤意,显然是怕死了他爸的收拾。
    姜珠玉点点头,
    我们找个人陪你一起回去,和你爸说清楚。你放心,你爸不会打你的。
    但显然,钱壮壮对于姜珠玉的这份保证丝毫不相信。他肉乎乎的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行!他就算当面承诺下来,等你们走了,他肯定还会打我的!
    姜珠玉有些无奈了:
    那你说怎么办?
    他们要找人,肯定不能陪着这小男孩在这里耗下去。时间已经一分一毫的过去了。
    钱壮壮的头对着那看不清楚的方向,说:
    我和你们一起去把春春给救下来。等我立了功,成了大英雄,我爸就不敢打我了!
    他爸最崇拜的,就是电视里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他如果当了大英雄,他爸肯定就不敢动他一根毫毛了!
    你知道春春在哪吗?姜珠玉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
    哪知道钱壮壮接得十分快:
    知道呀!刚刚我看到一个人拿着手电筒往后矿山去了!我想去追,但是路不好走,就落在了后头。我知道,春春肯定就在那边!
    说完,他一挺小肚子,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刚刚秦峰他们想去查看的方位。
    姜珠玉和秦峰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的说:
    走!
    救人
    秦春小同学, 铁矿幼儿园中班在读,平时最最得意,便是她那谁都下不破的胆子。
    春春的胆子大, 在整个幼儿园都是出了名的。
    她敢和揪小女孩辫子的胖男孩干仗, 敢爬舟舟镇旁那一棵老高老高的树,敢光手抓浑身黑毛的毛毛虫
    很多男孩子不敢做的, 她都敢做!而且还胆大心细,一次都没被秦峰抓住修理过!
    可是, 遇到了今天的这幅情形,胆子大的秦春小同学如今似乎也没那么胆大了。
    就像现在,她躲在杂草丛和烂机器后面,眼睁睁的看着齐春薇举着手电筒走进来,笔直的白光时不时打在她面容扭曲的脸上, 心里真是怕的打鼓。
    秦春想要闭上眼睛,
    但是, 闭上眼就更看不到齐春薇走到哪里了。
    她也想向后躲去,
    但这小小的洞口就这么大, 随便动一动便会被眼前的坏阿姨听到动静,
    秦春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眼前的齐春薇越来越近。
    她拨开一层烂枝叶, 手电筒用力的塞进来四处照着。
    春春小胸膛直打鼓, 心里盘算着是应该把手电筒抢过来, 还是直接扬上一把尘土, 让齐春薇变成瞎子。
    她大口的吸了一口气, 半蹲下去,在地上抓了两把。
    一把是尘土, 一把硬硬的, 像是铁钉或者什么其他的零件。
    抓完之后, 她又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齐春薇,等着她越走越近。
    齐春薇觉得,春春应该就在这个凹陷里。
    要不然,那个小丫头还能藏在哪呢?
    眼前并没有其他藏身的地方,而如果她逃了出去,自己早该听到她的声音了。
    只是,这凹陷里的东西太杂,太乱,就算拿手电筒照,一时半会也照不清楚是否藏着人。
    齐春薇只得忍耐着退腿部的疼痛,继续耐着性子,一边向前走,一边将乱七八糟的杂草和枯枝推到一边。
    不远处不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春春害怕的低下了头,紧紧的蹲在地上,将自己尽量缩成一个小团。
    但是,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就像在耳边响起一样,让她甚至觉得,不出多久,自己就真的会被那个坏女人给抓住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
    春薇!春薇!你干啥呢?别闹了!
    春春心中稍微松动了一下,
    小丫的爸爸又来了!
    小丫的爸爸虽然也不太像好人,但是和他在一起,总比被坏女人抓到要好上许多。
    春春心里想着,要不要趁小丫爸爸来的时候,突然跑出去呢?
    外头的齐春薇终于停了下来,她回过头,不耐烦的看着洞口的方向。胡大春略佝偻着的高大身影挡在那里,黑乎乎的身影让她心中一片烦闷:
    你来干啥?
    她眼睛转了转,干脆说:
    你要想我和你走,也行!你过来替我把那个臭丫头抓出来!你要帮我干了这个事儿,明天一早我准和你走!
    怎么样?
    她细长的眉挑得高高的,挑衅的眼神在黑夜中,仿佛放着光。
    听完这句,胡大春还真停住了,仿佛在思考这句话的可能性。
    又过了一会儿,方才听到他略带迟疑的声音:
    我照你说的做了,你以后,真的会和我走吗?
    齐春薇笃定的说:
    那是自然的!
    见到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居然这么想把她带走,这让她从心里升起一种由衷的得意。
    而在那得意之余,似乎又有股淡淡的心酸。
    自从和胡大春在一起后,他就再也没像之前那样紧张自己过了。
    今天,仿佛是那么久之后的,第一次。
    齐春薇在好奇胡大春会怎么做之余,心里不由也产生了些微的念头,
    如果如果他真的做了,那么她真的要和他走吗?
    如果如果他真的那么在乎她,
    那么她是应该继续跟着陈树,还是真的抛下眼前这一切,和胡大春远远的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她静静的伫立在黑夜中,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浓黑的黑幕中传来一个低沉又暗哑的叹息声:
    我
    齐春薇的手心不由得冒汗,想要听得更清晰些,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随后,姜珠玉清脆的声音被晚风送了进来:
    这里有脚印,看来确实是这里了!
    你!你居然叫了姜珠玉来!
    齐春薇登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她顾不得骂胡大春,也顾不得自己腿脚的疼痛,扶着岩壁就要进去找人。
    而胡大春更是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他不可能去联系姜珠玉,也根本不知道姜珠玉为什么会带着人来找这里。可他却知道,经过这一出,齐春薇是再也不肯相信他了!
    那一边,齐春薇瘸着腿走了进去,手电筒一扫,果然发现了紧紧贴着岩壁蹲下的春春。
    你个臭丫头!跟我走!
    齐春薇恨恨的咬牙,双手向着小女孩抓去。哪知道春春直接直起身来,两只手向着她的方向一扬:
    看我的绝招!
    两团尘土扬在空中,中间夹杂着不少小石子小树枝,登时呛得齐春薇猛地咳了起来。
    齐春薇的脸被小石子打得生疼,眼睛也似乎进了什么东西,一时之间只能闭着一只眼。她眯着眼四处找着,手在空中不断的挥动:
    臭丫头!让我抓到你,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春春本想趁着齐春薇看不清东西,在她身边偷偷溜走的。可是这里实在是太小了,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齐春薇乱挥的胳膊碰到。
    齐春薇胳膊肘一拐,就将春春的头整个夹在了手臂中间,夹得春春都要窒息了。
    好啊!小丫头,我让你还跑,我让你还跑!
    齐春薇用一只手将春春牢牢的勒住,还不解气,另一只手对着春春的屁股和后背就打了好几下,打得春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了!再哭弄死你!
    齐春薇害怕把姜珠玉她们引过来,手忙脚乱的用另一只手捂住春春的嘴。但是春春刚刚早听到姜珠玉的声音了,拼命的摇着脑袋用力挣扎,嘴里拼命的大声尖叫。
    齐春薇没办法,只得抱着春春往门口走去。她脚不方便,再加上春春拼命的挣扎,刚走到洞口便疼的不行。
    她没办法,只得大声对胡大春喊着,让他过来帮忙。
    但是胡大春看着挟持着春春的齐春薇,一时间却并没有动弹,身体仍佝偻着站在那里,仿佛简直快要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了。
    齐春薇恨恨的骂了一句,继续抱着春春往前走去。
    而这时,在不远处搜寻的姜珠玉她们显然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已经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了。
    此时已来不及想会不会发出声音了,齐春薇拖着春春就迈出了洞口。
    而就在这时,只听到胡大春猛烈的喊声:
    春薇小心啊!
    齐春薇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像后仰倒过去。春春被她带得趴在了她的身上,两个人一齐向后方黑乎乎的深坑倒去。
    就在这时,齐春薇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猛得一扯,巨大的力道让她抱着来不及松开的春春,一下子被拉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而刚刚拉她的那个男人,则一头扎进了刚刚那个险些踩进去的深坑,此时连头都看不见了。
    齐春薇瞬间迸发出尖利的哭泣和尖叫,她来不及顾春春,连滚带爬的爬到了那个坑的外围。深坑不知道有多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就像个怪兽张开的大嘴。
    而这大嘴,刚刚还吞噬过那个说要带她远走高飞的男人。
    不远处,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道白色的手电筒光凌乱的在地上不断扫着,姜珠玉她们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但是齐春薇早已顾不上这些了。
    她双手用力的扒着地上的石子和黄土,两行眼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流了下来:
    胡大春!你出来呀!
    胡大春!你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救她的女儿!
    凄惨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但是,却再不会有人回答她。
    *
    那天晚上的最后,春春被救了出来,齐春薇被后面赶到的民警抓了起来,
    而胡大春,则因为跌进了深深的废矿洞,头重重的磕在石头上,抢救无效,死了。
    被送进派出所的齐春薇俨然已经失去了神志,民警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只是,对于和香喷喷众人的事情,仍然闭口不言。
    最后,刚刚缓刑出来不久的齐春薇又被关了进去。等待她的,是比上一次更加严厉的刑罚。
    胡大春的尸体在卫生所停了一天,最后,是香喷喷的人出面给拉回了舟舟镇。
    对于这一切,姜珠玉并没有出面。
    从关系讲,如今的她和胡大春已经没了夫妻关系,两个人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意掺和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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