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状似随意地说了句:对了,那个辨坤有点问题。明日庆功宴上,我准备再探究个清楚,你也留个心眼。
    姐姐你忘了,咱们的订婚宴正巧赶上庆功宴了。我寻思着左右都是喜事,可以一道办了。
    步恬轻轻点了点藤蔓桌,藤蔓软趴趴地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一张隔音结界悄无声息展开。
    她用极细的笔尖蘸取新色,在指尖作画:迟云,订婚宴不必办了,不过是一场戏,办个庆功宴引出辨坤就行。
    可姐姐,我们上次明明说好在明日订婚的。 苏迟云湿漉漉的眼睛瞧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能委屈得哭出来。
    布恬不为所动道:那都是演戏,算不得数的。
    苏迟云却在一旁没吭声。
    你不会当真了吧? 她见自己把牡丹花的花纹画歪了,放下毛笔。
    原先一直是黎序帮她做指甲的。
    眼下的黎序也不知道正在轮回台的哪个犄角旮旯排队投胎呢!
    她自己用左手又画不好右手指甲上的花纹。
    步恬看着明显左右不对称的花纹,心里头涌起烦恼。
    苏迟云自然而然接过笔,放入洗笔池濯洗。他低眉敛目,模样要多乖顺有多乖顺:迟云自然没忘这是演戏。只是姐姐觉得庆功宴与订婚宴一般无二,迟云倒不这么认为。咱们订婚的请柬都送出去了,若是突然不办,反倒让他们起疑。
    他们忌惮我的实力,若是魔域与天宫联姻,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我就是下一对天道师徒?我们之间有了隔阂,他们才能安心。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我们今日就再演一出决裂的戏码。
    步恬现在的实力倒是不怕三尊联手打上门来。她只是单纯地想寻个由头拒了苏迟云。
    姐姐,今日满天宫的神仙都晓得你我之间的关系有多好了。突然决裂,不合情理。不如明日订婚宴照常举行,日后我们寻个由头解了天宫与魔域的联姻。
    苏迟云顺势拿起小刷子,在步恬画歪的地方进行修补。
    步恬一听不用成婚,心里头松了口气。
    苏迟云落下最后一笔,笑问:画好了,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步恬举起手瞧着指尖眼熟的蝶戏牡丹花纹,不由地想起了黎序在她指尖画的图样。
    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一模一样。
    步恬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就按你的意思来办吧。
    她把刚才自己画好的左手也伸到苏迟云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一声,道:再帮我改一改这只手。
    苏迟云却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道:可是迟云心口疼,画不动了。
    他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凄凄哀哀望向步恬,眼睛里似有小勾子般,欲说还休。
    步恬瞥了一眼半躺在地上碰瓷的苏迟云,目光落回自己十根手指上:我觉着我这指甲两边虽然画得不对称,但不对称,也有不对称的美。就这样罢,你身子也不舒服,早些回去休息。
    苏迟云:
    姐姐这个反应,族里的魅惑课先生又没教过啊。
    苏迟云一时乱了路数,口不择言下说出了自己的诉求:阿恬姐姐,我只要一想到莫仙帝能亲亲热热唤姐姐的名字,还能拥有姐姐亲手编的小玩意儿,我这心口就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以手掩面,发出狐狸的嘤嘤嘤声,好似在哭泣一般。
    步恬简直要被他这醋气冲天的语气酸到牙。
    她仔细一回想,自己似乎真的只把名字告诉过莫倾澜。
    不就是要一只草狐狸嘛?行,你帮我画完指甲,就去花圃里挑几种你喜欢的仙草来,我给你编就是了。步恬再次把自己的左手伸向苏迟云。
    苏迟云一骨碌爬起来,手脚麻利地拧开染料瓶,蘸取染料为步恬涂指甲。
    翌日,整个天宫沉浸在一片欢喜之中。
    步恬在接受万族恭贺之余,一直留意着辨坤的动向。
    这剑仙一直侍立在霆枭的身旁,倒是没能寻到什么与他单独聊聊的机会。
    幸亏步恬早就交代了苏迟云。苏迟云见机行事,借故叫走三位尊者,让辨坤落了单。
    辨坤在通天殿的庭院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步恬从另一条小路而来,恰巧遇见他,打了声招呼。
    辨坤见是魔神,略微欠身,行了一礼。
    他感受到对方身上凝练的威势,赞道:魔尊修为愈发进益了。
    哪里,此番我等能大获全胜,多亏了剑君大义灭亲,破解防御法阵。
    辨坤淡笑道:我等这一日已等了许久,如今能亲手助推伐天联盟,乐意之至。
    哦?剑君与天道有旧怨?
    魔神不也与天道有旧怨吗?辨坤直视向步恬,这么多年来,天道横行无忌,得罪的神魔不知凡几,你我也好,伐天联盟也罢,皆是其一。
    没错,魔域永远忘不了镇魔鼎遮天蔽日之耻,永远忘不了蛊神炼蛊之痛。全身隐藏在灰雾之中的魔神声音沉痛。
    辨坤抬起头,望向通天殿内殿。
    本君也永远忘不了百余年前,天道与凤神以众生为棋子,掀起仙妖之战,令三界死伤无数。
    蝼蚁亦能撼象,辨坤感慨道,谁又能想得到,一颗小小的棋子也能逆转乾坤,操纵执棋者的命运呢?
    若非步恬先前早有猜测,自然不会从辨坤这话里听出些别的意味来。
    她的语气中难掩惊讶:莫倾澜是你的暗棋?
    怎会?辨坤摇了摇头,百余年前,凤神打造出了一把绝世神剑,可断天道生机,三尊皆无法驱使此剑,便想为这把神剑造一个主人。霆枭神尊选我为神剑主人的父亲,龙神选弦欢为神剑主人的母亲,他们各自下神令,命我们去寻神剑。我与弦欢在他们的算计之中生出感情、诞下孩子。魔尊应该说,莫倾澜,曾经是三尊亲手打造的最满意的棋子。
    步恬从芥子袋里拿出两张凳子,自己一张,辨坤一张。
    她坐了下来,好奇地问道:我那旧情人黎序又是怎么一回事?
    辨坤陷入回忆:我飞升后追随霆枭神尊,从神尊那儿得知了这一切。为了让那孩子修行之路更好走些,也为了日后他能顺利驱使神剑,我与凤神斩去他的叛逆与反骨,封进了神剑。
    他们怎么不说是为了让莫倾澜更好控制才折腾了这么一出。
    你们还真是一片良苦用心啊。步恬夸赞道。
    可惜莫倾澜与黎序皆被天道迷惑,我不得不清理门户。
    步恬眯起眼睛:对着亲生骨肉也下得了手?
    在大道面前,骨肉亲情算得了什么?辨坤眸中凝结的霜寒终于展露在步恬面前,那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废物,死不足惜。
    果然是辨坤。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然成为了曾经最痛恨的那类人。
    辨坤尚未察觉到步恬的杀意,仍继续说着:我们倒都未曾料想到,莫倾澜会斩去自己的情魄,而他的情魄最终做了本该由他来完成之事。三道魂魄里,若要我认一个孩子,那自然是神帝。
    辨坤话音刚落,苏迟云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剑君可不要胡乱认亲,你的亲生儿子已被本君贬入九幽冰泽。而本君出身桑陵玄狐一族,父母皆是血统纯正的狐族,与由人族飞升成仙的剑君可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今日本君的父母也在通天殿,剑君还是慎言为好。
    第56章 三十三个修罗场 做戏做全套
    苏迟云挽住步恬的手臂, 道:姐姐,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辨坤识趣地离开。
    苏迟云抱住步恬,展开隔音结界,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姐姐, 今日是我们的订婚宴, 不宜动手。
    订婚宴不过是引蛇出洞的由头。步恬掰开苏迟云的手, 用平静的语调诉说着事实,现在好不容易逮住了一直隐匿于幕后的黑手, 我自然要斩草除根,避免夜长梦多。
    苏迟云想到了各种劝说步恬的诡辩理由。
    可到了嘴边, 这些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反手握住步恬的手腕, 恳求道:姐姐,求求你。
    他不想再用旁的理由去劝她不要动手了。
    他只想知道,她除了会理性地辨别对与错、利与弊之外, 是不是也会顾念他们的感情。
    不要在今日杀了辨坤。苏迟云专注地凝望着步恬。
    他看着步恬不为所动的模样, 心底有些泄气。
    他宽慰自己:你看,她没有马上拒绝, 这至少代表她还是在意他的感受的。
    就算最后动手了,也没关系。
    姐姐说了,她从没有当真, 订婚宴是假的。
    他也不必当真。
    步恬从苏迟云弥漫哀愁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他是那样专注地看着她。他的世界好像除了她, 就再也装不进其他东西。
    他亲手递来炽热又滚烫的真心,让她主宰他的悲喜。
    如果她现在对这份真心置之不理,那么她一定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辗转反侧。
    走吧。步恬拉着苏迟云的手,带他踏进通天殿大殿的应酬场,我和你一起去迎客。
    翌日。
    步恬和苏迟云一起重新布置通天殿。
    步恬的说辞是,他们入住通天殿, 总要把旧主的痕迹抹去,改为合自己心意的模样住起来才舒坦。
    苏迟云对于自己能够参与到通天殿的布置、拥有一些物件摆放的决定权而欣喜不已。
    姐姐,床帐我们换成黑色的怎么样?他把高兴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不行,太闷了。我怕晚上做噩梦。步恬把箱屉一个个打开,倒出里面的物什来。
    这还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这么地毯式地进行断舍离。
    步恬把清出来没用的垃圾丢进特意清空的储物袋,随口道:原来那个米黄色挺好的,床幔这一块就别动了。
    苏迟云看着床幔上的波浪暗纹,一把扯下:原来的有些旧了,我一会儿挑几匹同色的布料给姐姐做个新的吧。
    月亮剑穗和鱼儿剑穗掉在布料中。
    苏迟云弯腰捡起月亮剑穗,一脚踢开水晶胖鱼。
    步恬闻声抬起头,正想循声望去,苏迟云向前走了两步,堵住她的视线。
    他笑着道:姐姐,今晨可发生了件大事。
    什么事?步恬明知故问。
    霆枭与眠岁竟然打了起来。眠岁眼看着就要在霆枭手下毙命了,还是惊雪出手阻了霆枭。那霆枭也没落到什么好,一回律天殿就闭关了。如今律天殿、轮回台大乱,倒是给我们提供了招揽下属的机会。苏迟云一边说一边靠近莫倾澜的剑穗,这好端端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打了起来。
    步恬半蹲在地上,拾起地上的琉璃盏。她转动琉璃盏,琉璃上斑驳多彩的光影犹如一场幻梦映入眼帘。
    霆枭为何会向眠岁发难?
    她再清楚其中缘由不过。
    这是辨坤藏在暗处的最后一招。
    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控制霆枭的一部分神魂。
    步恬抹去辨坤记忆之前,辨坤驱动了他最后的底牌。
    在辨坤看来,天道已经自食恶果。那另一个发起仙妖大战的罪魁祸首眠岁也不该逍遥快活。
    可惜,霆枭并没有如辨坤所愿般令眠岁陨灭。
    不过这些事情,失去了记忆变成一张白纸的辨坤自然也不会再在意。
    苏迟云见步恬在走神,趁着她不注意,把剑穗吸回手上,丢进了用来作垃圾桶的储物袋。
    我今日去处理了辨坤这个大麻烦。步恬觉着还是要跟苏迟云交代一下。
    苏迟云刚做完亏心事,整只狐狸吓了一跳:什么?
    我后来仔细想了下,辨坤与眠岁不同,他虽不是个好父亲,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步恬走到苏迟云跟前,用手指梳着他炸起来的头发,给他顺毛,我抹去了他的所有记忆,斩去了他的因果羁绊,改变了他的样貌声音,把他丢到了下界。从今往后,他不再是辨坤,他会有新的名字、新的朋友,修道路上也可能会结下新的仇怨,但这一切都将与我们无关了。
    他还会再想起来吗?苏迟云摘下墙上挂着的纸鸢,抽出花瓶里的夕蘅花。
    他漫不尽心地把沾有莫倾澜气息的一切都丢进垃圾堆。
    永远不会。步恬回答。
    两人把旧物整理得差不多,便开始着手布置寝殿。
    苏迟云在新床帘上挂上一只圆滚滚的琉璃狐狸,又端详着枫桥悬月雕花屏风前头空荡荡的狐纹鎏金花瓶冥思苦想。
    片刻后,苏迟云打了声招呼匆匆下了界。
    步恬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折花。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玄色狐狸叼着一束浅紫色的梧桐花跑了进来。
    他化回人形,口中叼着花,轻轻喘着粗气,面上因为方才跑得太快而浮起红晕。
    苏迟云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步恬,他那昳丽的容貌就似唇间饱满的花骨朵儿,即将在浇灌下盛放。
    步恬伸手抽出梧桐花,插进暗红色的花瓶。
    姐姐,我可不可以把上回挪到沧海的梧桐树移栽回通天殿?苏迟云略微调整了下花瓶中的梧桐花位置,拿起剪子,精心修剪起插花。
    都依你。你就是想养凤凰也行。做戏做全套,接下来魔神和神帝会一直住在这里。步恬继续去收拾屋子里的其他物什。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能让凤凰太闹腾。
    单是梧桐树就够了,我才不要通天殿再多一个开了灵智的活物与我抢姐姐。苏迟云剪下一大簇梧桐枝。
    若是那梧桐树开了灵智,他就再送它回沧海。
    苏迟云其实很想问问步恬口中的一直到底是多久?
    但怕步恬说出的答案让他失望,他终究是没有问。
    春去冬来,夏末秋至。
    一名婴孩抱着剑,诞生在某个偏远的三流修真世家。
    寒光凛冽的长剑之上遍布着谁也看不明白的纹路,却并不妨碍众人知晓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无数觊觎这把剑的人蜂拥而至,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世家、大宗门也被惊动,悄悄将他们的手脚伸到这个偏远宁静的地方。
    弱小的家族遭受灭顶之灾。
    千钧一发之际,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儿提起剑,一道剑气逼退来犯的修士。
    世人猜测他是某个大能带着自己的本命法器转世重修,纷纷感慨着这个修真家族的好运气,把自己明面上的人手撤了出来。
    很快,一个大型修真世家找上了他的家族,从七拐八绕的族谱里硬是与他们家拉扯上了关系。
    他被接到了新的家里,摇身一变,成了族里嫡支的子嗣,拥有了一个体面的新身份。
    他的剑也成了祖上所赐,而非抱剑而生。
    他们都以为他幼不记事,其实他什么都记得。
    他开始藏拙。
    幼时逼退敌人的那道剑气仿佛昙花一现,他成了一个令家族有些失望的平平无奇的普通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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