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是,我绝不会出卖她。
    辛然灿烂地笑了,轻轻抱住我:辛苦了,沉小姐。
    我怔在原地,安静地接受了这个拥抱。
    然后她潇洒地转身,走向了与我不同的方向。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辛然。
    一切都恍如隔世。
    街边的楼,路上的人。
    以及,爸爸妈妈呆掉的脸。
    他们老了许多,仿佛与我分别了十几年。
    虽然父母对我去见网友的说法将信将疑,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让他们不忍心开口吧。
    平安就好。我爸强作镇定,双手却始终在颤抖。
    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妈妈的嗓子早已哑透了,嘶吼着扬起手,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巴掌打过来,而是猛地将我拽进了怀里,用了最大力气抱住我。
    这样的父母,怎么可能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会不会,李碎讲的那个故事,真的就只是一个玩笑?
    会不会,真的是我想多了?
    心中有一千一万个问题,可我却只是把脑袋埋进妈妈胸口,低声说:妈,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我闭上眼,想大哭一场,却流不出一滴泪。
    回到久违的卧室,一踏进房门,脑海里便响起了李碎幽幽的声音
    那个房间非常温馨,有着雪白的吊顶,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书桌和衣橱被整理得一尘不染,地板上铺着柔软舒适的地毯,床头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空气中有清新剂的味道。
    而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花板,雪白的吊顶逐渐变暗,最终变成黑色的石砖,如同一块棺材盖,直直朝我压过来。
    我闭上眼,提醒自己只是错觉。
    耳边忽然响起尖利的风声,似有一场暴风雨来袭。
    我睁开眼,却见窗外阳光大好。
    我想抱抱自己,却发现手上的泥土还没有擦干净。
    似乎永远都擦不干净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记不清自己回来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因为我每一天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拉紧窗帘,蜷缩在床上,日复一日。
    我有了新手机,每天都会收到许多同事朋友的慰问短信。我一条又一条翻看着那些短信,却一个字都不敢回。
    因为,他在看着我。
    苍白的。
    阴冷的。
    如同鬼魅的。
    正站在那儿直勾勾盯着我。
    明明窗外阳光普照,树茂花开。
    而我的周围,却有着驱不散的泥土气息。
    仿佛我的身体还停留在幽林深处没有回来。
    每天早上一睁眼,我的视线都会对上天花板上那只黑色的眼睛。巨大的眼珠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仿佛要把我整个人吸进深渊。屋里飘满了燕麦粥的香味,一转头,便能看到李碎正坐在床边,冲我温柔地笑:起来吃东西。
    每一天。每一天。
    每一天都是如此。
    哪怕是处于睡梦中,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正躺在我的身旁,像以前一样把我紧紧箍在怀里。
    放过我好不好?我流出泪来,一遍又一遍哀求。唯有在他面前,我才能流出眼泪。
    只剩下一只胳膊的李碎缓缓靠近我,白皙的脸庞逐渐崩裂,汹涌不断地冒出脓血。那道我亲手种下的狰狞刀疤,在他脸上渐渐扩大,弥漫至整张脸庞。他伸出冰凉的指尖抚去我眼角的泪,用腐烂的喉咙断断续续发出声音:渺渺,我好想你。
    我张开嘴,大概是发出了尖叫,只是我什么都听不到。
    卧室门忽然被推开,妈妈冲进来,紧紧抱住了濒临窒息的我。这个曾经因为长出几根白头发便坚决要去理发店染黑的爱美妈妈,此刻已经满头灰白,仿若垂老妇人。而背过身去擦泪的爸爸,曾经我心中最高大挺拔的男人,此刻的身影却是那么渺小无助。
    而这些,都是因为我的脆弱。
    这是全世界我最亲最爱的两个人。
    好想把心中的恐惧与委屈全部告诉他们,好想把我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倾诉出来,好想让他们摸摸我的头,安慰我不用再害怕。
    可我不能。
    我一个字都不能讲。
    我只能努力冲他们微笑:没事,做噩梦了而已。
    既然是噩梦,便总有醒来的一天。
    或者说,必须醒过来,逼自己醒过来。
    我的人生,不应该被那段肮脏不堪的经历毁掉。
    太阳照常升起,四季照常更替。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或事而停滞不前。
    而我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恢复正常生活。
    上网,看电视,一日三餐。做一切正常人会做的事。
    尽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梦魇总是被不经意揭起。
    比如在网站上无意间看见的,跟李碎买给我的一模一样的裙子。
    比如电视上偶然播放的,跟李碎一起看过无数遍的某部恐怖片。
    比如饭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跟李碎一起喝过无数次的燕麦粥。
    比如爸爸妈妈一次次亲昵地唤着我渺渺,渺渺,我们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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