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听出了她话中的刺意,冷笑道:多谢殿下提醒。他不能再任由太平坐大,他必须加快请命,早些入主东宫。
    他之前帮着姑姑杀了那么多李唐王室,除了那么多李唐旧臣,最后若是太平坐上了皇位,她一定会清算他。他已是背水一战,再无回头之路。东宫之位,不仅仅是他多年梦寐以求的心愿,还是他唯一的保命符。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必须将东宫之位拿到掌中!
    武承嗣离席后不久,他的心腹也陆续离席。
    太平举盏敬向狄仁杰,上次圆场之事,她欠狄公一句感谢,狄公,本宫敬你一杯。
    狄仁杰看见今日大朝会的盛景,也心悦之极,他回敬太平,殿下置办国宴,辛苦了。
    都是分内之事。太平莞尔,仰头便将这盏酒喝完。
    狄仁杰深望了一眼太平,她的眉眼像极了武皇,神韵却像极了高宗,这一瞬间,他竟有几分恍惚,不由得哑然笑笑,跟着饮下了这一盏。
    太平挂心婉儿,回头瞧向婉儿,却发现不止是使臣,去年秋闱的好几位进士都过去给婉儿敬酒了。
    特别是去年进士第一人,张说。
    他酒兴正酣,央着婉儿借酒赋诗,叫嚷得最大声。
    婉儿乐在其中,半点不作迟疑,唤了内侍送上文房四宝,潇洒地将宣纸往几案上一展,提笔便书。
    洋洋洒洒数首诗跃然纸上,引来赞声如潮。
    太平悄悄地欣赏着这样的婉儿,那些人众星拱月般围着婉儿,她一袭月白色官服卓立正中,一手提笔,一手执杯,趁着酒气诗性大发。
    若说阿娘像是烈阳一样,照亮了一个天下,那婉儿就像是天上明月,诗意了一个朝堂。
    婉儿像是知道太平会脉脉望她,她嘴角一扬,骄傲地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字迹再不是往日的娟秀小楷,诗体再不是平日的缱绻宫体。
    谁说女子书道不可苍劲有力,谁说女子只能写闺阁怨诗,她上官婉儿今晚便让天下人知道,他们都错了!
    第156章 太平
    国宴终了, 各国使臣由内侍引着出了宫门,去往驿馆休息。剩下的官员们也由内侍搀扶着,各回各府。
    太平估算了时辰,就算骑马, 她也赶不及宵禁之前回到公主府, 索性今晚便在宫中留宿,也好照顾那个喝醉了的心上人。
    春夏, 你先回西上阁, 吩咐红蕊准备醒酒汤。太平温声吩咐春夏。今次国宴上的酒都是她一手挑选的,酒性并不烈, 可若是喝杂了,酒劲上了头,只怕要难受半日。回想婉儿方才那豪爽饮酒写诗的模样,太平不禁哑然失笑, 走近案边, 对着婉儿递过了手去, 上官大人,本宫扶你回去。
    臣臣自己能走。婉儿确实醉了,她挣扎着站了起来, 身子摇了摇, 便跌入了太平的怀中。她下意识地推了推太平, 这里可是紫微城, 是武皇的眼皮子底下,不可如此亲近。
    可一个醉了的人,如何能推动一个不醉的人?
    太平轻笑打趣,看来,还没有醉透。
    婉儿反击道:臣还能写一百首诗!殿下不要小瞧臣!
    写, 回西上阁,本宫陪着你写。太平勾紧了她的腰杆,对着收拾国宴的宫人们吩咐道,收拾干净便去你们管事那儿各领一百文钱,告诉你们管事,赏银从公主府的私库里拨,明日去本宫府上找詹事结算。
    宫人们大喜,没想到公主竟是这般豪爽。
    太平笑意微浓,今日本宫高兴,你们也办差不错,当赏。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以后只要用心帮本宫做事,本宫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诺。宫人们高兴领命。
    婉儿这会儿酒劲上头,脚步虚浮,根本就站不稳,整个身子几乎是偎在太平怀中。她觉得自己烫极了,明明没有发烧,血脉却都在沸腾着,一刻也停不下来。
    难受她的低声呢喃,滚烫的气息刮过太平的颈子。
    太平绷直了身子,酒醉了的婉儿与上辈子一样,撩人不自知。婉儿因为酒难受,太平却因为她的气息难受。
    走吧。太平勾了勾婉儿的腰杆。
    婉儿顺势贴得她紧紧地,没有一丝缝隙。热意透过官服,熨上了太平的肌肤,太平强忍心底的痒意,扶着婉儿一边走,一边低声警告,别蹭!
    醉了的上官大人可不怕殿下,她就觉得蹭蹭太平会舒服些。她的身子很烫,太平的身子微凉,一切刚刚好。
    从国宴所在到西上阁,分明只是数百步的距离,因为婉儿的酥软,太平走得极慢。
    太平终是扶着婉儿回到了西上阁,红蕊端来了一碗醒酒汤,春夏懂事地打来了一盆热水,两人识趣地静静放下,不等太平吩咐,便退了出去,将殿门仔细合上。
    太平心中暗笑,这两丫头才是越活越机灵了。
    她将婉儿扶着躺在了床上,起身拿帕子浸了热水,拧干之后回到床边坐下。她温柔地帮婉儿擦拭着沁出的汗珠,柔声道:不就是几个使臣么?吟诗对酒还能喝那么欢,知不知道喝多了也是会伤身的?
    太平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她自己先怔了怔,复又心领神会地笑了。怪不得上辈子婉儿敢在这个时候僭越,原是酒壮人胆,她在文武百官之前那般洒脱,她与她独处之时便肆无忌惮了。
    婉儿迷离着醉眼,总觉得太平的这句话在哪里听过,殿下
    唤我太平。太平笑眯眯地看着她,对她醉时的轻唤很是怀念。
    婉儿蹙了蹙眉,嗯?
    这里只有你我,别怕。太平放下帕子,俯身看她,再次下令,唤我。
    太平。婉儿乖顺地唤了她,满眼都是烛光映出的碎金之色,她慵懒地勾住了太平颈子,醉眸里只剩下了太平痴了的模样。她的一颗心涨得发痛,满满地只有一个殿下。
    太平听得耳酥,起了贪念,不够。
    婉儿挺了挺身子,额头蹭上了太平的额头,她小声呢喃,殿下贪心。声音娇媚,让人神魂俱乱。
    再唤一遍,太平热烈地说道,就一遍。
    婉儿的双颊被酒气熏得通红,她一手勾住太平的颈子,一手在太平心口画着圈儿,臣不信殿下就要一遍
    太平呼吸沉下,本宫就是贪心。
    太、平。婉儿顺着她的心意慢吞吞地再唤了一声,在太平心口画圈儿的手指来到了她的腰带上,臣、要、算、账!她的声音慵懒而娇蛮,哪里还是平日那个冷静自持的上官大人。
    太平由着她解开了腰带上的暗扣,笑问道:婉儿要算什么账?
    婉儿双眸通红,话却说得异常笃定,我的太平话音一落,她便吻上了太平的唇,顺势用力一个翻身,便将太平压倒在了身下。
    今晚的婉儿,就像是一只红了眼的小兽。
    是你的唇齿之间逸出了太平的一声回答。
    谁让她这红莲妖姬先撩拨了上官大人?
    那诗性大发的上官大人自当笔走龙蛇,写尽人间最旖旎的风月,诉尽两世的痴缠醉语。
    阁外院墙下的那排红梅迎风盛放,梅花香味弥漫在整个庭中。
    春夏牵着红蕊坐在檐下,搓了搓红蕊的手,还觉得她有些发凉,便捧着她的手凑近了呵了几口热气,笑道:我去给你拿件暖衣来。
    红蕊沉浸在春夏的温情里,愣了一下,甫才反应过来,哦。
    木头!春夏忍笑打趣,戳了一下红蕊的脑门,松了她手,起身去她房中抱了一件暖衣出来,罩在了红蕊身上。
    春夏坐下,得意道:这下,我便可以安心值夜,不必担心你会着凉了。
    别动。红蕊突然一本正经地下了令。
    做什么?春夏的话才问出,只见红蕊扯着一半暖衣罩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暖暖地贴了过来。
    这样,谁都不会着凉了。红蕊笑了。
    春夏在衣下握了红蕊的手,还算有良心。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此刻,她们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两人。
    寅时三刻,婉儿酥醉初醒,一睁眼便瞧见殿下枕在一边,她微微一愕,旋即笑了起来。原来昨晚那些孟浪,并非是梦,而是实实在在的以下犯上。
    她想亲亲太平的额头,哪知脑袋一动,便觉眩晕欲裂,嘶
    头疼了?太平温柔的声音才落下,微凉的手便落在了婉儿的额角上,轻轻地给婉儿揉着,这样舒服些么?
    被殿下这样宠着,怎会不舒服?
    婉儿忍着难受往前凑了凑,顺势覆上了太平的手背,给太平暖着,尚未入春,天凉,担心冻着。
    我暖着呢。太平哑笑,抵着婉儿的额,婉儿也烫着呢。
    婉儿歉声道:昨晚喝多了两盏臣可有伤到殿下?
    你说呢?太平的声音中染上了一丝哑涩。
    借着烛光,婉儿的视线往下,清楚地瞧见了太平锁骨上的两点吻痕,鲜红得就像是两朵绽开的红梅。
    她确实是仗醉行凶了。
    臣
    太平低哑耳语,本宫心甘情愿给你的。哑涩的语声中透着一抹娇音,那是旁人都听不到的公主撒娇。
    婉儿的心猛地跳快一拍,这样的殿下实在是诱人。她轻咬下唇,不敢再借机孟浪。往日这个时候她也该起身梳洗,去武皇身边伺候。今晚殿下留宿她这儿,她若缺了当值,只怕武皇会多想什么。
    太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按住了她身子,笑道:上官大人昨晚贪杯,今日起不来伺候母皇,合情合理。
    婉儿蹙眉,臣若不去伺候太平压住了她的唇,不让她说完后面的话。
    你这样如何伺候母皇?太平含笑反问,朝堂之事,可是容不得一点错的。说完,她坐了起来,娇媚地拉了内裳披在身上,将垂落的青丝往耳后一顺,温和道,母皇那边我去伺候。
    婉儿摇头,臣可以。
    这几日武承嗣一定会暗使手下上书母皇,请立他为太子。太平一边说,一边从床上走了下来,母皇若是顺口问你,你如何答她?
    婉儿正色道:上辈子臣便答过,世上没有立侄不立子的道理。
    太平回头,认真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武三思尚在,武懿宗也在神都,甚至那时我还怀着武攸暨的孩子。
    那个时候武氏势力鼎盛,阿娘之所以打压武承嗣,有一部分原因出于制衡。所以她顺水推舟地去了武承嗣的丞相之位,也是为了平衡削弱武承嗣在朝中的影响,免得武承嗣的势力渐大,超脱她的掌控。
    现下武三思已死,武懿宗也被贬至临淄,就算武皇不想给他太子,这次只怕也不会去他的相位。
    婉儿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殿下打算如何?
    太平笑道:一切全凭母皇决断。
    婉儿头疼得厉害,她忍痛思忖片刻,忽然想明白了太平的意思,殿下是想推波助澜?
    不愧是我的婉儿。太平赞许婉儿,我想,以武承嗣那猴急的心性,今日母皇一定能收到请立他为太子的奏疏。
    婉儿从床上坐起,坚定开口,我还是应该去陛下身边伺候,殿下一个人,我不放心。
    谁说我要一个人打这一战?你留在这里,抄写经文,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送来给母皇。太平温柔地下令。
    婉儿静静地看了太平一会儿,无奈笑道:殿下再这样事事护我周全,总有一日,我会恃宠生娇的。
    爱妃尽管恃宠生娇,本宫就怕你藏着掖着,口是心非。太平说完,凑近婉儿,轻捏了一把她的下巴,伺候我更衣。
    婉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诺。
    第157章 侍奉
    武皇昨夜因为饮了酒的缘故, 所以睡得很沉。太平来到殿外时,候在殿外的裴氏如实回禀,武皇尚未起身。
    太平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今日并没有早朝, 往年武皇即便不朝, 也会早早起身处理政务。今日,就让阿娘好好睡一觉吧。
    本宫候在殿外, 等母皇起身。裴氏, 你且下去休息吧。太平挥手,示意裴氏退下。
    裴氏迟疑地看了看殿下, 又看了看寝殿外值卫的羽林军,确认武皇是安全的,这才领命退下。
    开启大宫门的时辰一到,便有当值的宫人将对外的大宫门打开。太平望着大宫门缓缓开启, 那个提灯当值的宫婢很是眼熟。她仔细想了想, 终是想起了这名户婢的名字, 韦团儿。
    很快地,便有一人提灯从外走入,借着灯盏的微光, 太平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 正是她的四哥李旦。
    只见李旦与韦团儿双目匆匆一对, 有些情愫不必多言, 便已显得明明白白。韦团儿微微垂首,轻轻地扯了一下李旦的衣袖。李旦快速往她掌心塞了一张纸条,韦团儿这才松了手,喜滋滋地捏着那张纸条,目送李旦走向这边。
    似是觉察了太平的目光, 韦团儿赶紧收敛笑意,将脑袋再低了低。
    李旦提灯走近宫檐下,这才注意到候在殿外的这名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妹妹太平。
    他也不知太平瞧见了多少,便有几分心虚,昨晚太平可是歇在宫中了?不然,太平不可能比他先一步来给武皇晨省,除非昨晚太平就歇在武皇的内院阁中。
    太平微笑,昨晚多喝几杯,便去上官大人那儿歇了一宿。
    李旦素知太平与婉儿交好,也没有多想什么,他又起了一个话茬,昨日的国宴,据说办得很好。
    气氛略微有些僵硬。
    太平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与四哥不再像当初那样亲密,甚至她还能觉察到四哥对她的戒备。
    四哥昨日应该来的,你是皇嗣,怎能缺席国宴?
    太平,四哥的难处你真的不知道么?
    李旦说完这话,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解释道:三郎病了很久,难受起来,就不断喊阿耶,我岂能离开?
    太平静静地看着四哥,经年称病保命,竟是练就了这样滴水不漏的说辞。
    咳咳。
    殿内响起了两声轻咳,太平听得出来,那是阿娘故意咳来提醒他们的。
    太平恭声道:母皇,儿能进来伺候您么?
    进来吧。武皇肃声开口。
    太平推开了殿门,回头示意殿外的宫婢们将热水盐水都端进去,伺候武皇洗漱。李旦缩在殿外,没有母亲点名传召,他不敢贸然踏入寝殿。
    武皇坐在床上,太平近身将她扶起,她的余光里没有瞧见裴氏,疑声问道:你把裴氏打发了?
    今日儿想好好陪陪阿娘。太平说完,亲手抱了龙袍过来,给武皇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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