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沉吟道:风寒可马虎不得,回去好好陪陪小三郎吧。
    诺。李旦终是得了退下的令旨,对着武后一拜,便匆匆领着随身内侍退下了。
    武后望着儿子走远的背影,眸光沉下,喃声道:要真的听话才是。虽说虎毒不食子,可若这个孩子真挡了她的帝王之路,这狠手还是应该下的。
    朝会散后,众臣忙完各自的公事,在傍晚时分赶去了正平坊的镇国公主府参加今日公主的婚仪。
    武后特旨,公主大婚天下同庆,命花车浩浩荡荡地绕神都走上一圈,以示喜庆。
    沿途百姓欢天喜地,神都已经多年不见天家婚事,听闻公主花车走至坊间,都纷纷出来大声道贺。
    武攸暨一边骑马,一边抱拳还礼,走这一圈下来,只觉身上吉服都湿透了,黏腻在身上很是难受。
    到了酉时,车马终是停在了正平坊镇国公主府门外。
    武攸暨当先翻身下马,抬手一抹额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他兴冲冲地走至花车边上,刚想拨开珠帘,将太平扶下,却被婉儿先拦住了,抵上了一方干净帕子。
    请驸马先擦擦汗。婉儿知道殿下向来喜净,这般汗水满手的递过去,只会招惹殿下厌恶。
    武攸暨傻笑着拿帕子快速擦了一遍,有劳上官大人了。说完,便将帕子递还。
    婉儿迟疑不接,春夏赶紧过来接过帕子,以作圆场。
    公主,请下车。
    武攸暨拨开了珠帘,递去了手。
    太平一手执扇,一手搭在他的手心,由着他扶下了花车。
    春夏手里捏着汗帕子,别说是殿下不喜欢,她也嫌弃得紧,只觉手上一片汗味儿,难受得紧。
    婉儿瞥见春夏那嫌弃之色,想来定是不敢轻易上前搀扶公主。她不动声色地走至太平身侧,扶住了太平,殿下,进门吧。
    太平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侧脸深望了婉儿一眼,瞧婉儿神色无恙,悄然舒了一口气,隔着喜扇的薄纱望向镇国公主府的大门。
    走吧。
    太平低声说完,由婉儿扶着,跨过门槛,踏入府邸。
    两侧园林有如仙境,自大门至正殿足有二百余步的长径,循例,有宫人在地上铺了数张毡褥,太平踏上第二条毡褥,便有宫人把第一条走过的毡褥趋步放至最后一条毡褥后,次第形成一条斑斓之路。
    此乃转席,寓意新妇传宗接代,前程似锦。
    转席之后,入殿之前,还需跨过马鞍,寓意婚后平平安安。
    本来应该在镇国公主府外另搭一屋,名曰青庐,新郎新娘要在此拜天地结连理,然后并肩坐在床沿,让宫人抛撒彩果金钱,让客人争抢。但是武后担心有人会对太平不利,示意将青庐改至镇国公主府正殿,能入正殿争抢彩果金钱者,非富即贵,各个都是有头有脸之人,武后谅他们也不敢生事。
    敬拜天地
    公主邑司令高声一唱,原本热热闹闹的正殿忽然安静了下来。
    婉儿松开了搀扶太平的手,退至了一旁,准备观礼。
    拜
    公主邑司令继续高唱。
    太平与武攸暨面朝殿外,恭敬跪地一拜。
    敬拜父母
    太平与武攸暨转过身来,对着堂上的武攸宁与正妻一拜。武攸暨已经父母亡故,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今日的高堂便是武攸宁与正妻。
    夫妻同拜
    太平与武攸暨转身相对,武攸暨急切无比地拱手拜下,太平执扇立在原处,并不同步。太平记得,她的婉儿就站在武攸暨身后,她在等,等婉儿给她一个垂首微拜。
    婉儿怎会不知太平的用心,这一拜,她愿全殿下的私心。
    看见婉儿躬身轻拜,太平似乎就在等这一刻,她今日拜的,不是驸马武攸暨,而是武攸暨身后的婉儿。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悄然流下,悄然摔碎在吉服边上,太平含笑忍泪,低眉一拜。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偏要任性地争这一拜是谁,天下人以为她与驸马礼成,可在她心里,今日只是她与婉儿的礼成。
    众宾客瞧见礼成之后,抚掌恭贺,贺声如狂浪袭来。
    太平只觉聒噪之极,恨不得立即远离这些不属于她的喧闹。
    请公主与驸马,入帐却扇,饮合卺酒。婉儿适时地提醒众人,太后还等着臣回去复命呢。
    听见太后二字,谁敢缠着新人调笑,连忙让出了道来。
    婉儿重新搀扶太平,扶着她走至床边,坐在了几案边。
    武攸暨迫不及待地坐在了太平对面,激动不已地拨开了太平手中的喜扇。
    殿下怎么
    本宫是高兴。
    太平知道武攸暨定是会发现她通红的双眸,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
    武攸暨听得喜滋滋的,确实也是,他今日好几次也想哭,毕竟公主是姑娘家,初嫁哭泣也是寻常事了。
    婉儿拿来了剖成两半的喜葫芦,往当中倒了美酒,一半递给了公主,一半递给了武攸暨。
    两半葫芦中间以一条红线相连。
    武攸暨拿在手中,便急切地仰头欲饮,一不小心便将太平手中的那一半扯落在地,美酒也洒了一地。
    春夏瞧见了,只觉不妙,驸马是这个这样鲁莽的汉子,今晚公主怕是要受罪了。
    武攸暨一脸歉疚,公主,我一时鲁莽
    洒了便洒了。太平轻笑,本来就不打算与他喝合卺酒,洒了正和她意。瞧见婉儿准备再倒酒,太平拦住了她,上官大人回去复命吧。
    婉儿担心太平,可是
    本宫有些贴心话,想单独说给驸马听,上官大人一直在此,恐是不便。太平故意把声音说得极大,声音传至一帘之外,宾客都听得分明。
    识趣的宾客们相视一笑,公主年岁不小,只怕早盼这一日良久。驸马不急,公主急,倒也是一段趣事了。
    是以宾客们三两吆喝着,纷纷离开了镇国公主府。
    婉儿深望了一眼太平,太平这次没有看她,春夏,送送上官大人。
    春夏只得从命,诺。
    婉儿再是不舍,也只能跟着春夏离开。这样一日,她早有准备,却还是心如刀割。武攸暨那样的莽夫,今夜如何会对公主怜香惜玉?
    只要想到这里,婉儿妒火与怒火交织难平,却只能强行忍下,这无间地狱才刚刚开始。
    武攸暨心急难耐,不时轻扯领口,好让自己透透热气。
    待大殿中的宾客尽数走完,宫人们也退出了殿去,将殿门好好关上,候在了十步之外,不敢打扰今晚公主与驸马的良夜。
    武攸暨终是忍到了这一刻,他站了起来,激动地将繁重的外袍一脱,一边解腰间的玉带,一边扯开衣裳,公主稍待!我先脱了!便给你解衣!
    吉服难解,本宫还是找个人帮驸马解吧。太平端坐原处,忽然冰凉开口。
    武攸暨听得愣了一下,找个人?
    太平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柜子,去瞧瞧,这个人驸马可满意?
    第129章 和离
    武攸暨以为公主只是借着他的话头, 想给他一个惊喜。他笑了笑,依着公主的话走近大柜子,双手攀住柜子边沿,用力一掀。
    郎君
    未见柜中之人, 先闻那人的声音。
    武攸暨不禁一个哆嗦, 惊呼道:五娘!待看清楚柜中之人,他的脸色霎时吓得惨白, 哪里还有兴致洞房花烛?
    梅氏在家中行五, 平日武攸暨都这样唤她。
    是我。梅氏满眼热泪,张臂便将武攸暨紧紧搂住。
    武攸暨低头一瞧, 竟是梅氏隆起的小腹,她竟已怀孕多时。
    看来,这位娘子所言非虚,她确实是驸马的亡妻。太平缓缓站起, 身上的吉服太过厚重, 她干脆地褪去了最外面那件碧色的沉袍, 负手看戏,本宫觉得,驸马应该给本宫一个交代。
    武攸暨这会儿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看看梅氏, 又看看太平, 殿下, 这这事我也不知啊!
    你知不知,到了母后那儿,自见分晓。太平满是失落地摇头一叹,暨哥哥,我是真没想到, 为了荣华富贵,你真是连妻儿都舍得的负心人!
    梅氏听见这句话,急忙松了武攸暨,扶着大肚子走近太平,艰难跪地道:殿下息怒,此事
    事已至此,本宫真不知还有什么好说的。太平打断了她的话,怜悯看她,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护他周全?
    殿下!臣是真的一无所知!武攸暨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连忙跪地接连叩头三次,元日那日,五娘失踪半夜,臣看见那具被人打捞起来的尸首,只觉痛心,因为不敢惊扰太后,所以才匆匆
    是么?太平亲手扶起了梅氏,将她扶着坐在了榻上。
    梅氏惊惶失措,她原想与夫君相认之后,哪怕不能再续前缘,只要妥当托付了腹中孩子,她便青灯古佛度过余生。
    她并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之人,哪敢与武后最疼爱的公主争抢丈夫。
    殿下。梅氏紧紧盯着太平的眉眼,妾并不想郎君死妾只是可怜腹中的孩儿
    谁来可怜你呢?太平淡淡问了一句,梅氏竟不知如何回答。
    太平微微昂头,睨视跪在不远处的武攸暨,古语有云,夫君为天,暨哥哥,你真的做到了么?
    武攸暨被太平问得哑口无言。虽说他与公主并不算熟识,可也知道这个公主心性最是高傲,如何忍得今日这事?
    太平故作失落,轻叹一声,元月初二,本宫自白马寺听经回来,发现了梅氏昏厥在路边本宫命人救醒她时,她哭着喊着要回家,本宫命人送她回家,她却指到了暨哥哥的府上。本宫一直以为她只是神志不清,便命人好生照顾。平日本宫不便出宫,所以也不好寻暨哥哥对质此事,便想着今晚良宵之前,与暨哥哥说个分明。
    太平略微一顿,又叹了一声,直到今时今日我还心存侥幸,想着暨哥哥若是不认识她,那便证明她是思君成狂,认错家宅罢了。她霎时红了眼眶,语气中多了一丝哑涩,却不想本宫竟成了最大的笑话。
    武攸暨颤声道:一定一定有解决的法子的
    你正妻安在,再娶本宫,本宫按例,只能为妾。太平悲中带怒,你觉得母后会让本宫当你的妾室?这欺君之罪,该按你身上,还是本宫的身上?
    武攸暨听得发麻,急道:殿下怎能为妾?说完,他绝望地看向了梅氏,别后重逢的喜悦已是荡然无存。
    妾可自请下堂。梅氏慌声插话。
    暨哥哥,瞧瞧梅氏,到了这个时候,还为你考虑周全。太平眼底俱是失望,你身为七尺男儿,真做得出这种休妻弃子的无良之举?
    武攸暨的心咯噔一响,身子已然凉透。
    他若真这样做了,只怕公主也会与他彻底离心。他对梅氏怎样,公主都看在眼底,怎会与他举案齐眉,好好过一辈子。
    咚咚。
    正当这时,有人敲响了小窗,殿下。
    太平等的就是李凌,他今年二十出头,左颊上留有一道伤疤,那是他幼时习武时不慎划破的。当日太平离开长安,刘仁轨义子李澄亲自挑选了武士李凌做太平的暗卫,此人武功高强,甚是忠心。他随太平在兖州赈灾那一年多,目睹了公主的义行,对太平也颇是敬重,不论太平交代什么,他都能办得妥妥帖帖的。
    后来,太平让他做了宫外的暗卫首领,负责联络这些年安插在各府的小吏,收集情报。
    武攸暨有如惊弓之鸟,谁?!
    太平懒得答他,走至窗边,将小窗推开半扇。
    李凌恭敬地将一本册子双手奉上,一切皆已查明。
    辛苦了。太平对着他微笑点头,接过册子之后,便将小窗重新关上。
    李凌领命退下,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武攸暨没能看清楚此人的模样,殿下,那是谁?
    暨哥哥就不好奇,这册子上写了什么?太平翻开第一页,便冷笑出声。
    武攸暨从未见过公主这样的笑容,只觉莫名地忐忑,是什么?
    太平清了清嗓子,念道:正月初二,武攸暨对外宣称妻子抱病亡故,当日并无郎中进出府宅。
    武攸暨瞪大了双眼,殿下竟然查我?
    查不得么?太平投来一个冷冽的目光,元日那夜,本宫便知母后的心意,第二日你的妻子就突然暴毙,本宫总要知道,未来的驸马是不是杀妻攀附皇室的小人?
    武攸暨苦涩难言,臣说过,臣不知五娘尚在人世!臣也没有杀害五娘!臣不是那种杀妻弃子的畜牲!
    正月初三,武攸暨屏退下人,单独守灵,却不见半点悲戚之色。太平翻过下一页,正月初五,停灵不足七日,武攸暨匆匆下葬亡妻,当晚,回宫当值,悄悄提灯沿河探查。
    武攸暨倒抽一口凉气。
    你若确定梅氏已故,怎会还有这样的举动?太平扫了一眼后面的记录,每一条都可以佐证太平的猜想,还想听听后面的么?
    武攸暨再次哑口无言。
    明知亡妻可能尚在人间,却硬着心肠非说梅氏已死。太平看了一眼那边满心复杂的梅氏,再过两个月,她便要临盆了,这孩子若是知道他的阿耶竟是这样的人,你说他会如何想?
    武攸暨愧疚万分,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臣明日便上书,自请与公主和离。
    母后问你,为何和离,你如何说啊?太平冷声问他,欺君之罪若成,你要死,你兄长大嫂要死,梅氏与腹中孩儿一样要死甚至太平涩声自嘲,本宫一时心善,救下梅氏,也会被牵连其中。说完,太平走近武攸暨,含泪反问,暨哥哥,你是想我们陪你一起死么?
    除此之外,武攸暨根本想不出旁的法子。
    你我婚事,已经天下皆知。太平徐徐说着,满眼忧色,今夜之事一旦传至母后耳中,只怕不会轻饶了我们。
    武攸暨听出了太平的心软,殿下的意思是
    本宫不会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太平说得坚定,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幸事,本宫愿意成全你与梅氏。
    武攸暨心房一绞,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与大唐最耀眼的公主一生一世。
    浓烈的不甘涌上心头,武攸暨咬牙问道:如何成全?
    暨哥哥,你我既然无缘,就不必再牵扯不清了。你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要为长兄长嫂好好想想。太平声音哑涩,我放你与梅氏白首到老,你也该放我另寻良人,好聚好散,余生我还能唤你一声暨哥哥,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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