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微微低头,若是陛下没有这样的心思,那东幸之前,便会像对废太子那样,传召太子殿下耳提面命。敢问殿下,此事有么?
    韦滟静默,自然没有。所以她才会日日跑来侍奉李显,就怕李显监国不当,捅出什么篓子来,将自己的东宫之位拱手让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国事她盯住了,偏偏今日会出现这样的不祥之兆,这该如何是好?
    婉儿再道:天后向来属意殿下,自当护佑殿下他日安然登基。说着,她看向外面的天色,方才暗下来的日光渐渐复明,想来这场天狗食日即将过去,可天象难料,既然这不祥之兆已至,倒不如顺应天命,先舍现下已得的。
    韦滟倒抽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才得到这太子妃的位置,她如何舍得?
    婉儿知道她不会立即同意,自请更立太子之位,与被陛下褫夺太子之位,可是两件事。说着,婉儿摊开手掌,饶有深意地问道,是主动掌控局势,还是当俎上鱼肉?全在殿下一念之间。说完,婉儿恭敬地一拜,臣今日妄语太多,该告退了。
    慢!
    韦滟说完,走了过来,紧紧地盯着婉儿的眼睛,本宫尚有一事不明。
    婉儿坦荡迎上韦滟的眸光,太子妃的目光虽然锐利,可比起天后的实在是不值一提,她自忖可以轻松应付她。
    你可还记得,你的祖父因何获罪?韦滟的气势威压,就想看清楚婉儿到底藏了什么心思。
    婉儿点头,记得。祖父上书废后,因此获罪。
    韦滟不减一丝威色,迫近婉儿,你如今是为天后办事?还是
    臣是为殿下办事。婉儿不等韦滟问完,就果断回答了韦滟的话,只是韦滟永远都不知道,此殿下非彼殿下。
    韦滟眉角微跳,哦?
    祸起天后,诏书却是陛下下的。婉儿故意让自己眼圈微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臣只想为上官氏谋一个特赦,这个特赦只有殿下能给。她眸光一亮,刻意念重殿下二字,二圣给不了。
    韦滟嘴角一勾,你这个贱东西,沐着二圣的天恩,却想着自家的私事。
    婉儿自嘲一笑,入过掖庭的人,哪个不是贱人?
    本宫喜欢你这句实话。韦滟讪笑,低头又看了一眼婉儿写的那个舍字,你能保证,殿下这次不会丢了东宫之位?
    臣不能保证。婉儿果断回答。
    韦滟笑容骤失,那你妄语那么多,皆是废话!
    天心难测,谁也不能保证。婉儿没有半点惧色,眸光之中反倒是透出一抹凛色来,不舍,会丢了东宫之位,舍了,兴许会丢了东宫之位,臣只是在赌。
    赌什么?韦滟紧追问道。
    赌天后愿不愿意保殿下的东宫之位?婉儿的话像是一记重锤锤在她的心坎上。
    若李治真起了另立太子之心,能阻拦李治的便只有武后了。
    婉儿再拜,如今大雪封山,请辞的折子送至东都也需一月,这一个月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做点什么,给天后一个理由保住殿下,给陛下一个理由迟疑废储。凭婉儿对韦滟的了解,此人虽说比不得武后,却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人,她点拨到这一步,后面该做什么,想必韦滟可以办得妥帖。
    若能保住殿下的东宫之位,本宫记你一功。韦滟先给她许诺,他日殿下若能登大宝
    臣只求太子妃殿下记得便好。婉儿知道韦滟会许她什么,后宫嫔妃之位,她一个也不稀罕,兴许他日殿下还有用得上臣的地方,臣自当竭力为殿下分忧。
    韦滟眸光忽明忽暗,她不知婉儿勘破了她的心思多少,可婉儿的话她记下了。如今二圣临朝,这样的殊荣,她也渴慕着,不希望到了自己母仪天下之时,只能退居后宫,与千百年来的皇后一样,枯守内庭,只在青史之中留下只言片语。
    确实,要成事,就必须有人可用。
    今日上官婉儿自荐上门,倒是可以借着这不祥之兆试试她的本事。正如婉儿所言,不请辞是废,请辞兴许是废,倒不如垂死挣扎一回。
    滟娘!滟娘!
    殿外响起了李显仓促的叫唤声,婉儿借机福身一拜,退出了延英殿。
    这一次,韦滟没有再拦阻她。
    婉儿转身对着李显一拜,参见殿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显知道婉儿是母后那边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可是母后
    臣告退。婉儿没有多说一句,便唤了红蕊来,一起离开了这里。
    李显本想唤住她,只觉臂上一暖,原是韦滟挽住了他。他原本惊惶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他爱极了韦滟给他的柔情似水,开口时语气温柔,滟娘,这可怎么办啊?
    听我的来,不怕。韦滟温声安抚,引着李显进了延英殿,我给殿下磨墨,殿下先写请辞东宫的奏章。
    啊?李显本来就愁这事,还没得意几日,就要把这殊荣拱手让人,实在是不甘心。
    韦滟笑道:能舍方有得,殿下莫怕,不管殿下如何,我都会陪着殿下。
    李显听得心暖,鼓起了勇气,滟娘,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说着,提起了毛笔,等韦滟磨好墨,便开始写请辞的第一句话。
    韦滟看着李显写完第一句后,提醒道:殿下一定要写明白,希望把东宫之位,让给殷王。
    李显虽然不解为何,可既然妻子这般说了,他写便是。
    这边婉儿带着红蕊走了一段路后,婉儿瞧见红蕊还在惊怕之中,侧脸安慰道:日头尚在,不必害怕。
    但凡天狗食日,总有大灾。红蕊岂会不怕。
    婉儿莞尔,我们只要努力活着便是,其他的不必怕,也不必多想。
    红蕊眨了眨眼,不知为何,瞧见这般淡然的大人,她心里便会踏实许多。
    嗯
    婉儿抬眼看向天幕,阳光依旧透着一股寒意,天上阴云薄如蝉纱,似是随时会遮住冬阳,再下一场漫天飞雪。
    今年的冬天是个寒冬,不仅是东宫的,还是她与太平的。
    她算是稳稳当当地迈出了第一步,也不知太平那边如何了?
    红蕊瞧见婉儿满脸思念,她忍不住问道:大人又想公主了么?
    想,一直都在想。
    这句话婉儿不能回答,只是对着红蕊比了个嘘的手势,笑道:下次再瞧见我这样,记得拽拽我的衣角。
    她不能给太平招惹祸事,哪怕克制思念很煎熬,可为了公主,她必须时刻警告自己。
    就像她提醒韦滟的,有舍方有得。
    今日她舍了,他日自有所得。
    她的殿下终会回来,她与她也终有相守不离的一日。
    第77章 领旨
    天现异象, 太史局不敢妄作评断,便急忙给东都去了奏章,静等二圣示下,再做宣告。太史局的奏章比太子的辞呈迟了半日抵达, 彼时两本折子就放在龙案之上, 李治扶额,迟疑不决。
    德庆将参汤端至天子身侧, 轻声道:陛下, 该用汤了。
    李治斜眼看了一眼德庆,若是德安尚在, 也许可以问上一两句。德安是个久待深宫的老人,有些事应当能看得更明白些。
    德庆不解天子何意,惶恐地放下了参汤,往后退了三步。
    李治倒也由着他, 端起参汤喝了两口, 便听见外间响起了脚步声。他以为是媚娘来了, 便抬眼瞧去,哪知竟是太平来了。
    参见父皇。
    太平恭敬地给李治行了礼。
    李治紧皱的眉心微舒,你怎么来了?
    母后说, 还想与四哥说说话, 便把儿打发过来了, 让儿先来陪着父皇, 等她那边交代完了,便与四哥一起过来。太平语速虽平,语气中却似有似无地透着一丝担忧,自从上月初一天狗食日,母后便与四哥越发亲近, 平日儿去找四哥闲话,四哥总在读皇爷爷的《帝范》,说是母后布置的,要时刻熟记在心。
    李治的眉心又拧了起来,当真如此?
    太平点头,嗯!
    李治静默片刻,刚欲说什么,便听见殿外响起了武后的声音。
    太平,你好的不学,就学宫人们嚼舌根,怎的?忘了本宫是你的母亲么?
    太平故作惊色,连忙垂首往后退了一步。
    李治脸上满是阴霾,抬眼便瞧见武后领着李旦走了进来。李旦眼神闪烁,根本不敢与李治的目光对接,甚至还往武后身后藏了藏。
    原本李治对他尚有期望,可瞧见这样的情景,足见武后已经先下手为强,就算把太子之位给了四郎,与给三郎也没有区别。
    想来,定是武后吸取了二郎李贤的教训,现下把剩下的两位嫡子的心都牢牢掌控手中,彻底绝了李治再以子为刀的念想。
    武后走至龙案边,颇是好奇地拿起了李显的折子,快速扫了一遍,又云淡风轻地放了下来,这孩子也是个懂事的,知道这个时候出来请辞,可以给陛下分忧,也可以给天下万民一个合理的解释,陛下还迟疑什么呢?
    李治沉声道:太子初立不过数月,再易储君,只怕人心动荡,于国不利。况且,太子主动请辞,还带着一府上下白日布施米粮,晚上吃素诵经为国祈福,他本无过,只是天象难料罢了。
    可天下万民需要一个交代。武后近一步紧逼。
    突厥异动,这个时候大唐需要安定!李治这话一出,便已做打定了主意,既然两个儿子都做不了他的刀,他手中还有另外一把刀,他看向了太平,太平,朕将此事交由你善后。
    太平佯作震惊,儿只是公主不可涉政
    当年平阳昭公主也是公主,可也辅佐太祖打下了大唐的万里山河。李治先开口,下一句便绝了武后的反驳,你瞧你母后,不也帮着朕处理了好些年的政务么?
    武后被李治堵住了话,只得拿另外一个理由否决天子,可太平毕竟年轻,处置此事怕难以服众,倒不如让四郎
    四郎就留在我们膝下承欢吧。李治半点不含糊,直接断了武后的提议,太平,帮朕拟诏。
    诺。太平当即走至龙案边,提笔沾墨,平展开诏书专用的黄绢。
    陛下!
    媚娘是越来越放肆了。
    李治已经许多年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武后忍话,只得作罢。李旦站在一旁,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的,明明这些日子都是武后传召他去闲话养鸽之道,他也从未露出半分觊觎东宫之心,怎的今日他就被二圣架在了烈火上,炙烤得他很是难受。
    太子纯孝,安民有功,戒骄戒躁,继续监国。令公主太平回返长安,协助东宫,杜绝一切妄议之词。借天象乱我大唐者,按谋逆判,斩立决!王孙同罪。李治最后四个字故意紧紧盯着媚娘,他倒要看看,媚娘这回敢不敢拿天狗食日一事闹个满城风雨。反正太平已经与她不睦,闹一个,太平便帮他斩一个,虽说伤不到媚娘的紧要处,却也能煞煞媚娘的锐气。
    如今的大唐天子,还是他李治!
    太平书写完毕,双手呈递天子。
    李治扫了一眼后,便将黄绢重新放好,拿起国玺盖上。虽说天子诏令需要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颁布,可东宫之事迫在眉睫,稍有不慎,只怕会让媚娘寻到可乘之机,所以他只能匆匆颁旨。
    太平,速速回返长安。
    李治将圣旨交给了太平,以免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蛊惑人心。
    太平接过黄绢,儿,接旨!
    如今正值隆冬,路途风雪甚大,太平年少,还是多带一个人护卫吧。武后忽然用关切的语气开了口,不如,让右卫中郎将武攸暨随太平去吧。
    李治知道媚娘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太平的驸马未定,她借机把侄儿塞至太平身边,其意昭然若揭。
    也是,朕也不放心太平,不如再给太平添一个人随行。李治心中自有人选,你城阳姑姑家的二公子薛绍,小时候你们在宫中也见过的,让他陪着你去,朕也放心些。
    太平只觉胸闷,上辈子两位驸马同行,实在是让人心烦。
    武后半晌没有听见太平回应,不悦道:太平,你是不满父皇与母后的安排么?难道说你另有想带的人?
    最后那句话听得太平的心一颤,这回折返长安,她本打算与婉儿叙上一叙,可如此阵仗,稍有不慎,只怕会被阿娘发觉什么。
    儿领命。
    太平承下令旨,起身离开了徽猷殿。
    武后轻笑,看向李旦,四郎,走,随阿娘回去,阿娘那里还有好些书要送你。
    李旦犹豫了一下,不敢答话。
    李治扶额挥手,去吧,朕脑袋疼,想歇息一会儿。
    诺。
    李旦只得跟着武后一起退出了徽猷殿,本来今日就冷,出了半身冷汗,这会儿被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武后与太平唱这一出,算是给了太平一个推力,让她有机会借着此事接触朝臣。天子之路且长且险,一切要看太平取舍,懂不懂孰轻孰重?
    她一直对太平与婉儿的关系有所猜测,虽说上次自己说服了自己,可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对。谋天下者重情,并不是好事,公主不比寻常宫婢,若真出了两女相悦之事,只会是皇室丑闻,史书上会拿这一点大书特书,甚至朝臣们也会用这一点中伤太平,先断了太平的九五之梦。
    君王德字为先,为的就是堵天下人之口,君王失德,便等于是失了人心,这是君王最大的忌讳。
    李显有几斤几两,武后一清二楚。这次能把事情办那么漂亮,婉儿肯定是出了力的。虽说上官婉儿是个有能力的,可她若是太平帝王之道上的绊脚石,武后愿意当一个刽子手,帮太平剪除这个隐患。
    四郎,你先回去吧,母后还有些事要办。武后忽然停下脚步,侧脸吩咐跟着的李旦。
    李旦轻舒一口气,是。
    等李旦退下后,武后给裴氏递了一个眼色,去把攸暨召来。
    诺。裴氏领命。
    武后回到贞观殿不久,裴氏便将着甲的武攸暨带了进来少年郎这两年长得极快,如今虎背熊腰,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小男孩了。
    小时候还算生得清秀,这些年在军中历练,肤色也比小时候沉了许多。武攸暨上前行礼,抱拳对着武后一拜,抬起脸时,面庞虽然丰神却少了三分俊朗。
    武后眉心微蹙,比起薛绍来,他确实稍逊一筹。
    攸暨,来,本宫有些话要交代你。
    武攸暨往前走了两步,天后请讲。
    明日你随太平回返长安,本宫交给你三个任务。武后提点武攸暨,第一,时刻不离,保护好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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