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提笔沾墨,这次又浓了,可看在太平哄得她高兴,她便忍下了责备的话,挥袖示意宫人退远些。
    今年这多事之秋,希望一切平安顺遂。
    公主的马车停在了玄德门外,往内通传了一声,李贤便打发了随侍六信前来迎接公主。太平在春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望着玄德门的巍峨城门,她不禁心湖微漾。
    终有一日,她会以皇太女的身份,进驻此地。经年耳濡目染,加上上辈子在政治漩涡中淌过一回,说没有半点野心,也都是假话。
    太子哥哥这儿颇是气派啊。
    太平随口赞了一句,这并不是东宫的正门,可毕竟是一国储君的内廷所在,自比其他皇子的宅子气派许多。
    六信弓腰敬声道:殿下,请。
    太平整了整裙角,双手负在身后,微微昂着头,随着六信踏入了东宫的内院。
    宜秋宫是东宫内坊,这次家宴便选在这里。尚未走入此地,便已能嗅到一股浓郁的桂子香味。太平在石阶上微微踮起脚尖,放眼望向那一排金灿灿的桂树,忽然起了一个念想。
    殿下!六信觉察太平提起裙角就跑,生怕公主不慎摔伤,急忙追着太平去了。
    春夏也担心公主不小心绊倒,一边追,一边道:殿下,你慢些跑,当心摔了!
    不会!太平回头明媚一笑,眉眼长开的她透着一股妩媚的风情。
    只见她跑入宜秋宫,踩着树下的桂花花瓣一路跑了过去,不时拍打几下桂树,好让桂树纷落下更多的花瓣。
    花瓣徐徐飘落,像是千片金灿灿的雪花簌簌而落。
    桂子花瓣落上太平的团花与肩头,偶有几瓣沾在了上面,公主浑然不觉,只觉有趣,跑到尽头后,又依样画葫芦地跑了回来。
    殿下,你可别再拍了,桂花要留着家宴赏的。六信焦急大呼,想要劝阻太平。
    太平却玩心大起,六信越是不准,她越是想多拍下些花瓣。
    太子哥哥可没那么小气,大不了,从旁的地方移栽几株过来!
    六信是真的要哭了,瘪了瘪嘴,求救地看向了一旁的春夏。春夏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公主一旦起了玩心,岂是只字片语可以劝听的?
    殿下,当心些,小心摔了。在院中干活的宫人们也围了过来,确实害怕二圣最宠爱的小公主今日在这里磕了还是撞了,到时候免不得一顿板子。
    看见这阵仗,太平顿觉索然无味,松了裙角,斜眼瞥了一眼旁边的宫阙宜秋宫,春夏,本宫累了!说完,便往宜秋宫内走。
    六信连忙拦住公主,敬声道:殿下,这里面还在清洗,这会儿脏得很,还请殿下移步承恩殿,太子殿下还在那儿等着殿下呢。
    太平轻笑,也好。说着,她环视了一眼附近,暗中记下了这宫中的陈设布景,等她回宫后,定要画出来呈给阿娘。
    太平来到承恩殿外时,六信先行三步,凑至殿门前禀报,殿下,公主到了。
    太平来得正好。李贤今日似乎很是高兴,语气中透着一股雀跃之喜,进来吧。
    太平本还疑惑着,可踏入承恩殿的第一步,便找到了答案只见今日的客座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婉儿今日是男装打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圆襟袍衫,头上戴着玄色幞头,腰上只系了一条青穗,悬着一块双鱼白玉佩。此时安静地坐在那里,若真是位郎君,单这气度便是位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
    太平的惊讶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心底很快便浮起了一抹酸涩。说好不再诗书往来,这下倒好,难得有出宫见见母亲的机会,不去好好陪着郑氏,却乔装打扮跑来这里私会!太平嘴角一翘,提着裙角快步走至婉儿身侧,气呼呼地往她身侧一坐,话却是说给李贤听的,二哥这儿原来有客啊!
    今日在长安城遇上了,便邀了上官大人来,品一品这幅画。李贤说得淡然,说是请,倒不如说是强邀。
    他送去给婉儿的诗文,好些日子婉儿都没有回复,有如石沉大海一样,所以今日难得撞上,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本来他想好好问个清楚,可听闻今日太平要来,便只能摆出赏鉴的姿态,邀太平一起赏画了。
    婉儿本来还愁着如何脱身,可知道太平要来后,她便心安了不少。只是太平从瞧见她的一眼开始,便像是涨了气的河豚,婉儿看在眼里,心底却暗暗欣喜。
    她的殿下,似乎又吃味了。
    婉儿不得不承认,太平最衬穿这样鲜艳的裙衫,打从她出现在视线里,婉儿就难以自抑地被她吸引着。若不是要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婉儿只怕早就杵着腮,对着太平温柔又痴缠地笑了。
    哦。太平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此时哪里还有心思赏花,小心思转得飞快,只想快些找个理由,扯着婉儿离开这里,好好地教训她言而无信!
    婉儿微笑着看着太平,请恕臣无礼。说完,婉儿便温柔地拍下了太平肩头的桂花花瓣,又抬起手来,小心地拿下了太平团花上的花瓣。
    殿下这是从哪里来啊?怎的落了一身的桂花花瓣。
    李贤皱眉,能惹这一身的桂花花瓣,也只有宜秋宫外的那一排桂花树了吧。
    太平,你可是又胡闹了?说着,他看向六信,瞧见六信苦涩垂首,便知道他没有猜错,桂花若是都被你打掉了,父皇与母后驾临东宫,还能赏什么花?
    太子哥哥那么厉害,自然能想到应对的办法。说着,太平拿出了小册子,往几案上一放,这是太子哥哥要的,我走了!
    太平,我可是你兄长,你这说话的态度
    可是太子哥哥先教训我的!
    你!
    上官大人乔装来此,想必母后不知道吧?
    太平这话一出,李贤与婉儿都沉了脸色。
    太平,不要胡闹!李贤的语气比方才软了许多,他本以为跟太平是一条船上的人,哪知这丫头的骄纵性子又犯了,大局当前,他必须好好安抚。
    我要回宫了!太平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太平
    容臣先安抚公主,就此告退!
    婉儿逮到机会,起身对着李贤一拜。
    李贤本想拒绝,她这性子一犯,母后都没法子
    臣有。婉儿再拜,沉声道:殿下,大局重要。说完,婉儿不等李贤允准,便匆匆离开了承恩殿,追着太平去了。
    第57章 解围
    太平的马车还停在玄德门外, 赶车的羽林将士老远瞧见公主出来了,便跳下马车,恭敬地掀起了车帘,静待公主上车。
    太平微提裙角, 踩着墩子上了马车, 却攀着马车车壁,小心张望来时之路只见春夏一路趋步, 追至马车边上, 不断喘息。
    殿下,你跑慢些啊, 奴婢都快追不上你了。
    连春夏都追上了,怎的婉儿都不加快几步?太平不悦地望着远处的婉儿,只见她不急不慢,徐徐而行, 似是不怕公主生气扬鞭一走了之。
    太平本就气恼, 原想着留个机会给婉儿, 听她哄哄自己,可瞧见婉儿这缓行的姿态,心头又燥又酸, 索性将车帘一放, 厉声道:走!回宫!
    诺!羽林将士调转马头, 刚欲打马往大明宫走, 却听见太平的声音响了起来。
    停下!
    太平深吸一口气,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指望婉儿哄她,只怕难如登天。罢了,难得可以说两句贴心话, 她忍了便是。一念及此,虽说心里委屈,还是掀起了车帘,对着走至玄德门前的婉儿呼道:婉儿,上车!本宫送你过去!
    春夏忙着给婉儿递了递眼色,上官大人,快上车吧。
    婉儿却恭敬地对着这边一拜,臣还是步行吧。
    你!太平扯紧了车帘,若不是上面的钩子牢靠,只怕要被小公主一把拽下来。
    婉儿莞尔作揖,臣想单独看望母亲。
    你欺人太甚!太平眼眶已红,干脆地放下了车帘,哑声喝道,回宫!回宫!语声中分明掺杂了一丝哭腔。
    羽林将士略微等了片刻,瞧见公主没有再吩咐其他,这才抽了一鞭马屁股,赶车往大明宫的方向去了。
    春夏别的不知,单听公主的语气,她知道公主是真的生气了。
    大人你春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快步跟上马车,随公主回宫了。
    婉儿眉心微蹙,微微侧脸,余光瞥见了玄德门内一闪而过的一个内侍黑影。武后能知晓那么多东宫之事,想必东宫之中必有眼线。也不知身后窥视她的到底是哪边的眼线,她与公主在众目睽睽下保持距离,对公主并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今晚回宫,她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哄哄殿下?
    马车行至宫门前,值卫的宫卫上前查验腰牌,太平却在这个时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参见公主殿下!
    宫卫们都认识公主,纷纷恭敬行礼。
    太平负手扫了一眼众人,仰头看了一眼宫门城楼,本宫想上去看看。
    回殿下,上面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本宫看不得么?
    太平沉了脸色,宫卫不好劝慰,便只好弓腰示意公主走楼梯上去,殿下,这边请。
    宫卫实在是不懂,这上面虽然可以俯瞰长安城,却没有丹凤门那边视野好,而且楼上的小楼只是当值卫士更衣或是小憩所用,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春夏跟着太平走上了城楼,宫卫看见公主欲往更衣楼去,连忙道:殿下,那里面是卫士更衣之处。
    本宫知道。太平说着,拿出了李治给的令符,去找套干净军服来!
    宫卫怔了怔。
    去啊!太平催促了一声。
    宫卫只得照做,给太平找了一身干净军服。太平斜眼看向春夏,春夏,换衣裳!
    春夏大惊,奴婢换?
    不是你还有谁?太平轻笑。东宫离此地不远,她虽还恼着婉儿,可在马车上冷静片刻后,便已明白婉儿为何突然在玄德门前避嫌。婉儿今日明明是乔装出行,却还是被二哥请去东宫赏画,想必婉儿一出大明宫,便被东宫的人盯上了。
    她虽然用骄纵的性子搅了局,可难保二哥后面不会派人把婉儿请回去。太平已经没有理由再跑东宫一趟,她又不放心婉儿一人在宫外,最好的法子便是早些将她请回来。入了大明宫,二哥那边再想邀约,也得顾忌母后一二,不敢太过放肆。
    快!换了军服,往郑氏的宅子跑一趟。太平早就打听到了阿娘把郑氏安置在长安哪个坊,她对着春夏勾勾手,附耳吩咐了几句。
    春夏重重点头,抱紧了军服,入楼更衣去了。
    太平走近楼边,俯瞰长安,望向了西市的方向,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卫生怕公主在楼上吹风受凉,低声劝道:殿下,这里风大,还是
    春夏回来的话,让她把上官大人带去清晖阁,本宫有话要问。太平语气严肃,今日本宫讨要军服之事,你可以上报父皇,本宫容后会与父皇详谈。
    诺。宫卫领命。
    太平顿觉无趣,这里确实没什么可看的。说完,她沿着楼梯走了下去,上了马车,又羽林将士赶车一路驶入大明宫深处。
    婉儿好不容易见到母亲郑氏,郑氏抚着她的脸颊,上下打量她,言语之间,颇是感慨。掖庭十四载,婉儿终是谋出了一条生路。郑氏喜忧参半,这一路上她听闻了不少关于婉儿的传闻,有的让她欣慰,有的让她害怕。
    这头一个害怕的,便是女儿与太子的那些艳闻。
    郑氏拉着婉儿避入房中,她左右看看,确认房中没有闲杂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婉儿,你跟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事说来复杂,阿娘你别担心,过几日这事便能过去了。婉儿也不好与母亲详谈此事,反正东宫很快便要变天了,李贤对婉儿来说,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郑氏哪能不担心,她握紧了婉儿的手,他可是大唐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陛下身子尚好,天后正当壮年,东宫一切皆有变数。婉儿只能与母亲交代这几句,温柔地对着母亲笑了笑,阿娘别怕,我说没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唉。郑氏心疼地摸摸婉儿的后脑,伴君如伴虎,以后你可要事事小心。
    儿知道。婉儿忽觉心间微酸,阿娘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郑氏微笑着点头,我给你做了些糕点,来。
    婉儿已经许久没有吃到母亲做的糕点了,当下跟着母亲在案几边坐下,伴着清泉水只吃了两口点心,便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来者何人?扮作小厮的羽林将士拦住了那人。
    咱家是东宫的人,殿下说,过几日要迎二圣在东宫办个家宴,有些事必须问问上官大人,看看天后那边有哪些需要注意的?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贤的近侍六信。
    婉儿蹙眉,看今日这架势,李贤是想得到点什么才肯罢休了。
    郑氏的心一直为这桩事悬着,她不由得握紧女儿的手,这这
    婉儿心中虽烦,却只能镇静安抚母亲,阿娘安心在这儿住着,过几日儿瞧天后心情好了,便再与天后讨个恩典,出来看看你。
    婉儿。郑氏忧心忡忡。
    婉儿舒眉轻笑,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知礼,不会乱来的,毕竟儿现下是天后的人。
    可即便如此,郑氏还是担心女儿。
    婉儿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转过身去,脸上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她踏出房门时,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月白色的圆襟袍衫衬得她的脸色极是苍白。
    六信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微微垂头,上官大人,马车已在外面备好。
    殿下如此,实在是婉儿忍下了话,这里面都是武后的人,想必很快武后便能得到消息。
    她转念又想,当初侍寝一事,若没有太平出手,武后只会看她自救,今日遇上这样的事,武后只会当成是一个考验,看看她有没有本事自救这一回。
    除了太平,这宫中没有谁会豁出命来护她周全。
    想到今日太平恼她而去,她这会儿满心焦灼,却只能按捺下性子,细细盘算,今日该找什么借口,早些从东宫脱身。
    上官大人!
    婉儿刚走到马车前,便瞧见一名娇小宫卫跑至跟前,即便已经压低了嗓音,婉儿还是立即听出了她是谁。
    宫中传召!
    春夏一直低着脑袋,生怕被六信看清楚她的脸。反正公主吩咐,直说宫中传召便好,反正天子诏是召,天后懿旨是召,公主令也是召,春夏也不算假传圣谕。
    恋耽美

章节目录

禁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作者:流鸢长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流鸢长凝并收藏禁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