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识高,人好看,懂分寸,比旁的人伺候得都好!太平当即脱口数出了婉儿的好几个优点,可说的这些,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她就是喜欢婉儿,刻入骨髓地喜欢婉儿,便连同婉儿的倔脾气也喜欢得紧。
    李治心想,太平定是没与其他有才华的嫔妃好好相处过,这几个理由放在其他嫔妃身上,也一样成立。
    终究是个孩子。
    李治拿出一块玉牌,交给了太平,只允你两人,朕随后会下口谕给宫卫,听你调遣。
    给儿三个月准备!太平算好了日子,儿一定会给父皇带来好消息!
    那就准你三个月。李治应允。
    太平紧紧握住这块玉牌,这是她得之不易的第一次触碰权力。从明崇俨开始,她要一步一步走入权力的中心,成为最后君临天下的那个人。
    诺。
    就在太平领下李治命令的同时,太子李贤循例赴紫宸殿向武后请安。
    即便再不喜欢武后,李贤也得在人前继续扮演母慈子孝的画面,再忍数月,再等数月,等他暗中筹划之事可以实行了,他会效仿当年的皇爷爷,名正言顺地坐上那把龙椅。
    天后,太子殿下来请安了。裴氏入内通传。
    武后慵懒道:进来吧。
    裴氏走近殿门前,对着李贤福身一拜。
    李贤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入紫宸殿中,第一眼瞧中的并不是正在看折子的武后,而是端立武后身边的婉儿。
    今日的婉儿打扮的甚是艳丽,哪怕静静地站在一旁,也很难不让人注意。
    李贤的目光在婉儿脸上放肆流连,一时竟忘记了行礼。
    武后没有听见李贤的声音,注意到他的异样,嗯?
    李贤惊忙回神,行礼道:儿给母后请安。
    上官才人今日好看么?武后冷声问道。
    李贤沉默不语。
    武后侧脸看向婉儿,本宫老眼昏花,还请才人凑近些,让本宫看个清楚。
    诺。婉儿微微低腰,凑近了武后。
    啪!
    哪知武后竟是一巴掌清脆地打在了婉儿脸上,听得裴氏也觉得脸颊火烫。
    婉儿忍泪捂脸,只得默然受着。
    还不回去把这身妖艳行头换了?你是陛下的才人,可不是东宫的孺人!武后一声厉喝。
    诺。婉儿捂着脸退出了紫宸殿。
    李贤不敢帮婉儿说话,只得暗暗握紧了拳头,默默忍下这一幕。
    太子东宫事忙,本宫现下批阅奏章也忙,退下吧。武后挥手示意李贤退下。
    李贤当即起身,对着武后一拜,退出了紫宸殿。想到婉儿被打了那一下,他心疼不已,便动了心思,准备在路上拦下婉儿,好好劝慰一番。
    裴氏暗中看着李贤拐向了偏殿,立即回去禀报武后。
    武后冷笑,色字头上一把刀,剩下的就看她如何挑拨了?
    第47章 抹颊
    婉儿回到偏殿, 匆匆更了衣裳,对镜重新整理妆容时,这才发现火辣辣的右边脸颊已是又红又肿,武后那一巴掌没有半分留情。
    打得越是响脆, 李贤就越是心疼。
    红蕊心疼地送来了膏药, 才人抹了膏药再去天后面前伺候吧。
    就这样,抹了膏药反倒不好。婉儿也不好与红蕊解释太多, 用胭脂压了压, 便走出了偏殿。
    刚一抬眼,便瞧见李贤带着随侍站在廊下。
    婉儿垂头走近李贤, 恭敬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李贤负手而立,强忍下想去抚她脸的冲动,沉声问道:母后时常这样教训你么?
    妾是罪臣之后, 能离开掖庭, 已是天后的恩宠。婉儿将脑袋低了低, 声音中多了一丝鼻音,殿下若是真想妾好,就请殿下以后看见妾的时候, 莫要再像今日这般失仪。
    李贤听得心疼, 偏生现下他奈何不了母亲, 只得沉沉一叹。
    婉儿轻咬下唇, 微微抬眼,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李贤,便错身匆匆离开。
    她想说什么?
    李贤被勾起了好奇,偏偏婉儿已走得远了,他也不好追问。他细细回想婉儿那一眼, 分明已噙起了眼泪,右颊又红又肿,足见母亲打她那一巴掌又多重。
    随侍劝道:殿下
    李贤回过神来,握紧了双拳,虽说视线里已经早已没有了婉儿,可是他还是望着婉儿离开的方向,喃声道:当年母后也是才人出身。
    随侍听懂了李贤的话,急忙低声道:殿下,今时不同往日,这些话还是回东宫再说吧。
    李贤咬咬牙,望着紫宸殿高耸的飞檐,等他跃上那个位置,父皇做过的事,他再做一回又何妨?
    回东宫。
    诺。
    婉儿回到紫宸殿时,裴氏正在给武后整理折子,将批阅过的放至一旁,没有批阅过的按照所属各部分类叠好。
    武后似是倦了,靠在一旁的榻上,闭眼小憩。
    婉儿恭敬地走了过去,跪在了榻边,叩拜道:太子已走。
    嗯。武后缓缓睁眼,在榻上坐起,睨视婉儿。
    她现下穿了一身粉白色的长裙,披帛是鹅黄色的,涂抹在颊上的胭脂有些散乱,许是急着回来复命,所以没有好好涂开。
    这身妆容比起方才那身来,素雅了许多。
    裴氏,拿帕子过来。武后向裴氏下令。
    诺。裴氏很快拿了干净帕子过来,双手奉上。
    武后一手拿着帕子,一手捏住了婉儿的下巴,轻轻擦拭她红肿的右颊,将上面的胭脂一一擦下。
    确实打重了些。武后擦干净后,将帕子放至一边,在榻上拿起了膏药,打开盖子,指甲挖起一块,轻柔地涂上了婉儿的右颊,冷声问道:你记恨本宫么?
    婉儿有些紧张,神色颇是不自然。虽说天家向来恩威并重,可武后这般待她,她总觉忐忑。除了与太平这般亲密外,她从不习惯与其他人这般亲密。
    妾不敢。婉儿想要低头,却被武后捏紧下巴,逼得她正视武后。
    武后的眸光如刀,寻常人说谎,她只这么一看,便能知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这样气度的女人,世间罕有,虽还不是天子,便已有了天子该有的威压感。
    你倒是老实,只答不敢。武后向来喜欢聪明人,尤其是坦诚的聪明人。她的指腹擦过婉儿的脸颊,原本火辣辣的右颊因为药膏的关系,终是多了一丝清凉。
    婉儿想逃开武后的眸子,太平的眸子与武后的很像,只是武后的眸光里只有杀意,太平的眸光里只有情意。
    妾不敢有任何隐瞒。婉儿卑微答道,今年中秋,妾还指着天后的恩典,容妾与阿娘见上一面。
    武后舒眉笑了,本宫差点忘了,本宫手里还有这个人。
    婉儿不敢接话。
    正当这时,裴氏在殿门口通传,天后,公主殿下来请安了。
    婉儿下意识挣开了武后的手指,武后却又重新钳住她的下巴,不重不轻地道:不乖顺之人,本宫向来是不留的。
    诺。婉儿微微蹙眉。
    武后满目狐疑,继续给她上药,让太平进来吧。
    裴氏躬身迎入太平,太平踏入紫宸殿后,不见阿娘坐在案边批阅奏章,便往榻边看来。当瞧见阿娘正在给婉儿涂药,她的神情一滞,暗暗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儿给母后请安。太平在榻边三步外停下,垂首行礼时,已将婉儿通红的右颊看了个分明。
    婉儿定是被阿娘给打了!
    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向阿娘询问什么,像阿娘说的,她越在意一个人,越要掩饰对这个人的在意,否则只会害了那人的性命。
    武后慢慢地给婉儿涂抹着,余光却紧紧盯着太平,看她一直垂首,没有悄悄顾看这边,她的脸上缓缓地有了一丝笑意。
    天那么冷,还想着过来给母后请安,算是懂事了点。
    儿今日还要听太傅讲学,若是母后没有其他的训示,儿这便退下了。
    太平心疼得紧,只能克制自己,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意。
    这才离开她一日,婉儿竟被这样掌掴,往后的日子那么长,她如何能真正放心?
    武后停下了动作,将膏药放置一旁,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母后很是欣慰,下去吧。
    诺。太平转身,匆匆走出了紫宸殿。
    候在门口的春夏连忙打伞追上,这才发现公主已红了眼眶。她在殿外并没有听见天后的喝骂声,殿下如此难过,定是见了才人的缘故吧。
    春夏,给本宫准备两只皮影人偶。太平忽然停下脚步,本宫还要一身内侍衣裳。
    春夏点头,诺。
    太平叹息,回头深望了一眼紫宸殿。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可若是与婉儿有关,哪怕是不该做的事,她也会去做。
    回天后,公主已经走远了。裴氏在殿门前观望了片刻,这才回来禀告。
    武后颇是高兴,笑道:说说,你是如何把太平教成这样的?
    婉儿叩首,那是殿下聪慧,许多事一点便通。
    她性子素来骄纵,本宫与陛下娇惯她多年,要改她这样的性子,本宫与陛下都觉头疼,你竟是给做到了。武后确实好奇,太平如此看重她,又如此肯听她的教导,若不弄明白其中关联,日后太平掌权,身边有这么一个上官婉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婉儿如实答道:大抵是因为,殿下懂了想要二字。
    想要?武后眸光微寒。
    婉儿继续道:妾与殿下说过狼群围猎的故事。欲得鲜肉,必先蛰伏静候时机,否则,徒劳追逐,只会一无所获。
    武后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十六岁的丫头,你小小年纪竟已经懂得了狼群围猎之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胆敢在她面前露出利牙,这可是危险的举动。
    婉儿再次叩首,这次没有直起身子,花钿贴在武后脚下,狼性本烈,可终身只臣服狼王一人。妾也有想要之事,而此事只有天后能做到。
    你想要什么?武后挑着她的下巴,重新托起了她的脸。
    婉儿坦荡又热烈地直视武后的眉眼,一字一句缓缓道:苍穹可悬日,亦可挂月,日月凌空,这是一个新字,天后不妨给这个字取个音。
    日月凌空武后兴致盎然,这个字倒也新鲜,她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笑了,曌,音同光照九州的照。
    婉儿语气激昂,妾想看见这样的天下。眸光与武后的眸光相接,她不惧不躲,也想看女子可以走多远,爬多高。
    你好大的胆子,敢与本宫说这样的话。武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以为她是一个人在走这条道,却没想到这隔着血仇的罪臣之后竟能一语中的,切中她心中最滚烫的地方。
    婉儿挺直腰杆,妾若因说真话而死,妾也算死得其所。
    呵。武后冷笑,你教好了太平,却被太平给带天真了。说着,她缓缓起身,这些话以后藏心里便是,休要再说。
    诺。婉儿领命。
    武后似是心情大好,本宫记得你的字,写得不错。你方才跟本宫说的那个新字,本宫想看你写出来。起来吧。
    婉儿领命起身,裴氏已磨好墨,展开了宣纸。
    武后走至龙案边坐下,示意婉儿提笔写出那个字来。
    婉儿提笔沾墨,这次没有用簪花小楷,而是用行书,将这个字写了出来。
    日月凌空。
    当这个字的一笔一划在纸上舒展开来,武后是打从心里喜欢这个字,她暗暗发誓,等她君临天下那一日,定要把媚娘二字换成这个曌字。
    男子可为君,女子亦可为君。
    天下,不该只是男子的天下。
    女子一样可以开疆扩土,一样可以傲然立在天地之间,创下一个红妆盛世。
    她,武曌,要做古往今来第一人!
    第48章 暗度
    天色终是暗了下来, 下了两日的雪,终是停下。吹过几阵寒风后,天上的阴云变得稀薄了起来,月光从云隙间落下, 照在了大明宫的檐角上。
    太平早就换上了内侍的衣裳, 站在含光殿檐下等了许久,好不容易捱到了子时, 这个时候婉儿应该回去歇下了。
    春夏,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太平问向春夏。
    春夏低头数了数布囊中的物事,皮影人偶跟散淤的伤药都带上了。
    走吧。太平微微垂首, 与宫中的内侍一样,低首沿着墙边徐行。起初春夏不敢与太平并肩而行,太平扯了她好几下,她才终是胆战心惊地走快了半步。
    紫宸殿的宫灯向来通宵长明, 越是接近这里, 羽林军的守备就越严。身处高位者, 有哪个可以真正高枕无眠?
    李治如是,武后亦如是。
    太平知道肯定是混不进去的,她本来也没打算混进去, 今日来紫宸殿, 她肯定会惊动武后, 所以遇上羽林军盘问时, 她索性将脑袋抬起,让他们看清楚了自己的面容。
    殿下!羽林将士急忙跪地行礼。
    太平负手而立,我有要事要见母后,你们都让开。
    诺。羽林将士立即让道,看着太平沿着宫阶走上了紫宸殿。
    候在殿门前的裴氏瞧见公主来了, 还打扮作了内侍,想来是不想惊动宫中的其他人,当下入内通报。
    太平拐了一下春夏,嘱咐道:你不是有东西拿给红蕊么?还不快去?说着,她对着春夏眨了下眼睛。
    太平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左右的羽林军听见。她顺势回头扫了一眼想要拦阻春夏的羽林将士,难道本宫的婢子还个皮影人偶,还要通报母后?
    春夏怯生生地从布囊中掏出了皮影人偶,小声道:这是上元节红蕊买的,落在了奴婢那儿,今晚一并拿来还了。
    羽林将士上前查看了布囊,瞧见里面还有一盒伤药,狐疑地看了一眼春夏。宫婢间互送药膏之事也很常见,只是今日伤的明明是上官才人,而不是上官才人的婢女红蕊。
    嗯?太平不悦地哼了一声。
    如此明显,羽林将士已经了然,这是公主想给才人送药。宫中都说公主与才人关系甚好,看来果然如此。
    羽林将士不好拦阻,便让开了道,放了春夏去偏殿。
    裴氏走出了殿门,对着太平垂首道:殿下,请。
    嗯。太平走了进去,殿中果然比外间暖和多了。
    武后上下打量她,大晚上打扮成这样,你想做什么?宫中耳目众多,即便是扮作内侍夜行,也不能保证不被李治的耳目看到。
    这儿是阿娘的紫宸殿,她有什么好怕的?当下弯眉轻笑,走近武后,乖顺地给武后捏起肩膀来,娇声唤道:阿娘,儿遇上了难事,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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