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婉儿那三年,太平宛若行尸走肉,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太平不会让她再离开半步。这一世,上官婉儿就是她的逆鳞,谁也触不得!
    婉儿总觉得太平不对劲,也顾不得许多,另一只手抬起,贴上了太平的额头,殿下好烫。看来是公主今日饮酒后吹了风,又突然情绪暴起,是以脑袋才会这样滚烫。
    婉儿难得温柔,太平终是舒了眉心,整个人忽然偎依过来,撒娇似的唤道:婉儿。
    殿下你婉儿想躲开,可太平来得太急,她还来不及反应,太平已钻入了她的怀中,牢牢地抱住了她,不舒服应该躺着休息。
    真没良心。太平低哑一骂,滚烫的额头抵在了婉儿的颈窝里,她一边骂,一边好似小猫一样的轻蹭,本宫不舒服,你都不哄一句。
    婉儿心绪复杂,可见太平如此,那些冰冷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请殿下
    自重么?
    婉儿不敢看太平,没有发现太平眼底隐有泪光。
    是啊,现下的婉儿或许尚未喜欢她。她求她一句轻哄,于婉儿看来,不过公主的一句胡话罢了。
    婉儿咬紧下唇,没有再说下去。
    只觉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了手背上,婉儿惊觉,看向太平时,太平已松开了双臂,拉了被角,背对着她躺下了。
    本宫倦了。太平的声音沙哑,对她下了逐令。
    太平太熟悉婉儿那些冰霜一样的话,哪怕是在婉儿深爱她时,婉儿也能说出那些锥心刺骨的字句。
    趁着婉儿还没开口说那些话,太平先逃了,至少现下她不想听见任何一个冰冷的字眼。
    婉儿无声沉叹,起身走了两步,复又停下了脚步。
    今日,多谢殿下。婉儿的声音虽小,太平却听得分明。
    她以为婉儿会这样沉默着退出寝宫,却没想到婉儿开口说的话竟是有温度的。
    妾今日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婉儿继续道,倘若一切都不一样了,倘若今日太平逃不了这一劫,那她愿意代太平和亲吐蕃。
    太平想知道她打算了什么,偏偏婉儿这时候竟不说了。
    婉儿深吸一口气,换了另外一件事,今日殿下说了,命妾入殿陪侍,殿下方才只说倦了,并没有让妾出去。她走近床边,缓缓坐下,给太平掖了掖被角,妾便在这儿安静陪着殿下,等春夏把汤药送来,妾伺候殿下用了药,妾再离开。
    太平蜷起了身子,不发一言。
    婉儿知道她的脾气,她这样便算是默许了。婉儿素来喜静,所以静静陪着,也不会觉得无趣。仔细想来,这也是她与她难得的相守时光,多一刻都是赚的。
    婉儿太平忽然哑声轻唤。
    婉儿温声应道:妾在。
    太平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反手对她勾了勾手,衣袖给我。
    婉儿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衣袖递了过去。
    太平捏住衣袖,认真道:别怕。
    婉儿怔了怔,忽然明白了太平的意思。吐蕃这边算是告一段落,可武后那边也需要一个解释。
    殿下今日已经帮妾很多了。
    此事本宫也该给阿娘一个交代。
    太平合上双眸,她被禁足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阿娘把婉儿一并打发回来,就证明阿娘并不想真的治罪婉儿。
    婉儿眸底闪过一抹疑色,她记忆中豆蔻年华的太平,不会想这般远。
    难道她
    这个念头再一次涌上心头,婉儿强忍下想问她的话,太平若不是重生之人,会回答不是,倘若她是,她也会回答不是。
    上辈子她伤太平那般深,那些锥心的话句句见血,换作她是太平,绝不会轻易坦承重生的事实。
    与其猜疑来猜疑去,倒不如暗中试探一二,兴许会有所得。
    当夜,天子李治宴请吐蕃王子,群臣同饮,歌舞不绝。吐蕃王子没有再提和亲之请,李治也乐见其成。
    酒宴正酣时,武后称醉命太子李贤搀扶先回紫宸殿。
    李贤惴惴不安,知道今日这小把戏,只怕已被母后看穿了。
    都出去。武后斜坐在榻上,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挥袖。
    李贤暗舒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告退,便被武后唤住。
    太子留下。
    李贤忐忑不已,诺。
    武后坐直了身子,当李贤对上母亲眉眼时,才发现武后脸上的醉色已荡然无存。他心中慌乱,当即躬身对着武后一拜,儿,恭听母后训示。
    武后冷眼睨视着他,太平是我的心头宝。
    李贤点头,她也是儿的妹妹。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敢在吐蕃王子面前胡言乱语?武后语气寒凉,像是被拂了逆鳞的蛟龙,直勾勾地俯视着李贤。
    李贤连忙跪地,解释道:母后误会儿了,儿并没有胡言乱语。
    太平只是公主,她挡了你什么路?武后半个字也不信,继续逼问,你明知吐蕃这次来大唐为了什么,你在王子面前夸太平越多,只会让王子对太平更感兴趣。
    李贤倒抽一口凉气,正色道:儿知道错了。
    为君者,心胸狭隘,为一己之私武后刻意念重那个私字,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连自己的妹妹都可以下手
    那吐蕃王子生得英姿勃勃,在吐蕃颇是得宠,民望也很高,其实李贤恳切地望着武后,也算良配,不是么?
    武后冷嗤看他,如此说来,太平倒要感谢你这个哥哥,如此尽心地给她寻觅良配。
    李贤拜倒,对着武后叩头道:儿若知道母后不想太平远嫁吐蕃,就算给儿十个胆子,儿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用别人给你胆子,你自己便有。武后往前一探,声音中透着一丝威压气息,太平素来不喜读书,你在外搜集那么多诗文,不时送给太平,到底为的是谁,你以为本宫不清楚?
    李贤背心寒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武后故意在吐蕃王子面前提及上官婉儿,原是为了敲给他看。
    武后的语气越来越寒,你待她如此殷勤,若只是喜欢她,成人之美倒也不难。
    李贤袖下的拳头紧紧蜷起,不敢随便应话。
    可若是冲着她是上官仪孙女去的,本宫便只能先绝了你的念。武后起身走至他的身前,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看他,你问问你父皇,愿不愿意成人之美?
    李贤哑声道:上官仪已经伏法,上官婉儿不过罪臣之后,就算收入东宫,最高只能是昭训。
    是么?武后冷笑,日后你位登九五,为她平反时,可想过当年下令治罪的是你的父皇与母后?
    李贤的心思再被武后戳破,当即哑口。
    你素来喜欢结交文人雅客,百官夸你,陛下夸你,自然,平反的罪魁祸首绝对不能是陛下,那便只能是我这个阿娘了。武后缓缓在李贤面前蹲下,捏住他的下巴,逼他正视她的眸子,二郎啊,你还是信了那个流言。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眉眼。
    辛苦怀胎十月的是我,闯过鬼门关把你艰难生出来的也是我。武后突然笑了笑,笑意如霜,不带一丝温度,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也只是你的事了。
    李贤只觉全身都凉透了,今日的武后没有半点怒色,却比往日还要让人畏惧。
    武后起身,淡声道:退下吧。
    诺。李贤趋步退出紫宸殿。
    武后静静地看着李贤消失在视线之中,眼底涌起一抹复杂的杀意。
    第21章 五字
    第二日清晨,微风徐徐,吹得垂下的半帘微晃,在几案上投落下些许晨光。
    婉儿今日起得很早,她平展了宣纸,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五个字叶下洞庭初,用的是她十余年后的笔法。从重生的第一日开始,婉儿书写时刻意收敛,就怕被人发现,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风波。
    她想,她应该冒险一试。倘若太平也是重生之人,看见她这五个字,不可能无动于衷。
    写完这五个字,她把宣纸放在了太平的几案上,拿了一张宣纸盖上。只要太平今日听学书写,一定会发现宣纸下的那五个字。
    她要做的便是悄悄观察太平的反应。
    哪知?
    就在她直起身子后,一转身便瞧见站在正殿门口的武后。婉儿大惊,急忙跪地叩首,拜见天后。
    武后似笑非笑,缓缓走入正殿,挥手示意同行的宫人们候在正殿门口。
    写了什么?武后走至婉儿平日的几案边,目光却看向了太平平日的几案,虽有宣纸遮盖,还是能隐约看出下面放了有字的宣纸。
    婉儿快速冷静下来,如实答道:回天后,只是一句诗。
    一句诗?武后微微弯腰,把写了字的宣纸抽出,笔法精巧,用词精妙,与婉儿平日的笔法大不相同,你写的?
    婉儿垂首,是妾写的。
    叶下洞庭初。武后不急不慢地念了一遍,下一句是什么?
    婉儿微微抬头,回天后,妾还未想好。余光瞥见了此时正殿门口的熟悉身影,她急切地想看清楚太平脸上是什么表情,却骤然被武后捏住了下巴,逼她正视武后的双眸。
    阿娘!太平急唤武后,强笑着走了进来,婉儿你怎么一早就惹阿娘不快?
    婉儿不敢多言。
    武后轻笑道:太平,你瞧,上官才人伴读你数月,书法都精进了不少。说着,她把宣纸递给了太平,虽说只有一句,可也算得上佳句。
    太平接过宣纸,却顺手把宣纸放到了一边,上前挽住武后的手臂,娇滴滴地道:阿娘,你知道儿向来贪玩,不过儿已经很用功了,太傅也夸儿近日的功课不错。
    婉儿没有在太平脸上看见任何波澜,一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是么?武后牵着太平走至坐榻边,一起坐下,如此荒于学问,阿娘突然不想带你去东都了。
    太平微愕,去东都?
    武后微笑道:二郎年岁渐长,他身为太子,应该多做砥砺,方能不负江山百姓。她抬手轻抚太平的脸颊,话却是说给婉儿听的,看来,二郎送往这里的诗文,还是有用的。
    太平笑道:自然有用!二哥每送儿一本,儿便让婉儿念给儿听,若有不懂之处,便央着她解释给儿听。
    那些诗文都是送你的?武后再问。
    太平点头,嗯!偶尔二哥来此,还会考问一二,阿娘若是不信,可以唤二哥来问询。
    武后看她说得煞有介事,倒也不急着提点她,上官才人,你先出去候着,命外面的宫人全部退后十步。
    诺。婉儿轻舒一口气,低头退出了大殿。
    等正殿中只剩下了武后跟太平,武后安静地看着太平,并不说话。
    太平被母亲看得有些忐忑,哪里还敢偎依在母亲怀中撒娇。
    儿
    想好了再说,阿娘等得。
    武后的声音是难得的温婉,可越是如此,太平越觉得心慌。
    阿娘到底想问什么?
    儿昨日太平思来想去,只怕是昨日马球场当众骄纵之事,昨日胡闹并非不计后果。
    武后点头,嗯。
    太平起身在武后面前跪倒,却挺直了腰杆,认真道:阿娘特别嘱咐,命儿穿道袍见吐蕃王子,儿知道这是阿娘的一片苦心。
    武后微笑,然后?
    然后儿是故意在人前骄纵太平一边说,一边揪着武后的裙角扯了扯,雏鸟总要学会自己飞,儿不能事事都依靠阿娘。
    武后笑意微深,是这个理。
    上官婉儿虽是罪臣之后,可上官仪当年在朝堂也颇有名望,若是阿娘真用她替嫁吐蕃,只怕有些人会借此中伤阿娘。太平略微一顿,握住了武后的手,儿是公主,还是骄纵之名在外的公主,儿帮阿娘挡下此事,朝臣只会说儿不懂事,绝不会把此事小事化大
    武后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都明白的道理,你觉得阿娘明白么?
    太平怔了怔。
    武后站了起来,再想想,该对阿娘说什么?
    太平实在是不知道武后到底想问什么,还请阿娘明示。
    武后的目光穿过殿门,远望殿外的婉儿,那匹狮子骢,你驯好了么?
    太平顺着武后的目光看去,这
    她是个聪明人,要驯服她,并不容易。武后负手而立,继续说给太平听,世人皆知,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如今朝野内外,对太子赞不绝口,尤其是你父皇,把心血都倾注在了二郎身上。
    二郎年少,要貌有貌,要才学有才学。武后斜睨了一眼一旁的那五个字,郑氏本事了得,在掖庭教女如此。一个年少有为,一个豆蔻初开,这么大一个香饽饽放在她的面前,你说她为何不要呢?
    太平噤声,没想到母后竟连这个都知道。
    武后拍了拍太平的肩头,你如今只是公主,你能给她什么呢?对武后来说,驭人之术不过二字,利或者情。
    上官婉儿这个少女却让她捉摸不透。
    她应该恨她,哪怕流露一点点恨意也好,可她总是唯诺不争,事事顺从。
    她应该巴结,太子如此有心,聪慧如她,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可她选择了避而远之。
    她年岁不大,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城府,明明有能力往更高处爬,却选择留在太平身边,静静伴读。
    一个人不争不抢,不贪不燥,对武后来说,极是危险。
    你许了她什么?武后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太平想了想,若说她许了婉儿什么,应该只有那两个字别怕。
    可这两个字就算说给阿娘听,阿娘只怕会更怀疑婉儿的用心。太平只是公主,阿娘却是天后,连天子也要礼让三分的天后,躲在一只雏鸟双翼下,远不如躲在一只展翅的凤凰双翼下安全。
    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婉儿不可能不懂。
    羽翼未丰,有些话不该说则不说。武后虽不知太平许了婉儿什么,可是,能让婉儿不争不燥至今,想必太平是知道婉儿所求的,当心野性未除,他日会反口咬人。
    既然太平选择了她当第一只狮子骢,武后便只能暂时由着太平。若是太平真能驯服此人,于太平而言也是好事。
    命宫人收拾行装吧,明日就随阿娘一起去东都。武后没有再多言其他,径直走出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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