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拦住了太平,低声劝道:既然天后管了此事,殿下还是不去得好。如今局势已乱,最好的做法便是静观其变。
    这回是太平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婉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妾的仪容不妥?
    我只是在想太平的话故意只说一半,从婉儿手中拿过了柳条,另一手却牵住了婉儿的手。
    婉儿下意识想挣开,太平牵紧,看着手中的柳条,喃声道:婉儿,你知道折柳是什么意思么?
    婉儿蓦然木立原地。
    太平侧脸嫣然一笑,连这儿都不知道,该罚!说着,太平拿柳条轻轻地敲了一下婉儿,走!回去陪本宫温书!
    诺婉儿心绪复杂,默然陪着太平回到了千秋殿。
    一刻之前
    武后的车驾走至丹凤门时,宫卫例行上前行礼。
    拜见天后。
    免礼。
    武后没有掀帘,声音从马车中响起。
    天后宫卫欲言又止,显然有事启奏。
    武后掀帘,凤眸睨视宫卫,何事?
    宫卫走近马车,恭敬地对着武后一拜,今日太子没有上朝。
    哦?武后轻哼一声。
    宫卫恭敬再拜,一名管事公公拦了殿下的车驾,殿下随后便调转车驾走了。
    是哪个宫的?武后肃声问道。
    宫卫如实答道:马球场的陈公公。
    陈元?武后眸光微沉,看来太平扣押陈七之举,确实惊动了不少蛰伏之人。太子居然与陈元有这样的交情,当中想必另有深意。
    更何况,婉儿曾许诺,给她解决这桩心事。婉儿与太平不约而同地选中了陈七,想必婉儿是知道些线索的。
    倘若私放流言者就是陈元,他这个小小的马球场管事竟还与东宫往来甚密,甚至可以求动太子出马,给自己侄儿求情。
    这人绝对留不得!
    武后一念及此,便不会给陈元生路。
    把陈元叔侄拿入紫宸殿问罪。武后说完,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事,传本宫懿旨,宣太子入紫宸殿面圣。说完,武后放下了车帘,催促宫人快速赶车入宫。
    天子李治刚下朝,便听宫人说天后回大明宫了。
    他笑意复杂,扶额揉了揉,媚娘回来了就好啊。说完,他便由内侍搀扶着,坐上了龙轿,抬向了紫宸殿。
    李治进门前,轻咳了两声,经年头疾,折磨得他的鬓发霜白。
    武后迎上前来,扶住了李治,一边走,一边问道:今日朝上可有什么大事?
    还好,没有什么紧要的。李治简单地应了一声,便与武后一起坐下,朕听说,你把上官仪的孙女放了?
    武后轻笑,陛下消息倒是灵通。
    这可不算小事。李治又咳了两声,接过了武后递来的参汤,等这边的宫苑都修好了,就让太平搬过来吧。
    此事不急。武后淡淡说完,笑意一深,今次回太极宫,倒有不小的收获。
    收获?李治皱眉。
    武后气定神闲地看着李治,陛下,近日宫中有个传闻,说陛下与我的姐姐有染,生了当今太子。
    李治脸色一沉,哪里来的胡话?!
    如今已查明流言是何人放出,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武后似笑非笑地问道。
    李治似乎恼了,咳得重了些,无故中伤皇家,自当问斩!
    那陛下是准了?
    此人是谁?
    武后一字一句地道:马球场管事,陈元。
    李治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色,一个小小马球场管事?
    要在宫中起这样的流言,自然是越不起眼的人,越容易办事。武后话音刚落,殿外便有人通传。
    天后,陛下,人已带到。
    李治觉得脑袋又开始疼了,眯眼道:押进来。
    陈元与陈七被宫卫押入了紫宸殿,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内侍,一个是浑身血污的狼狈内侍,两人仓皇地对着天子与天后跪下。
    奴婢拜见陛下,拜见天后。
    武后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盯着陈元。
    李治颇有几分烦躁,你们该当何罪?!
    陈元急忙叩首道:奴婢知罪!虽说身子微颤,语句却说得顺畅。
    李治瞥了一眼陈七,不悦道:用刑了?
    此人伺候太平不周,害太平坠湖染了风寒。武后顺口解释一句,陛下认为罚重了?
    李治面露忧色,可宣太医去看了?发现武后忽然沉默了,他只能扶额摆手道:媚娘按律处置便好。
    诺。武后领旨,抬眼望向殿门,扬声问道:太子可来了?
    媚娘?李治微惊,没想到武后还传召了太子。
    武后徐徐道:事关太子,自当在太子面前处置。说着,她一字一句地嘱咐道,陛下是太子的父亲,我是太子的阿娘,这事今日必须说个清楚,免得还有人敢拿此事嘴碎,在宫中兴风作浪。
    第17章 还书
    据闻,那日太子在紫宸殿上沉默不语,眼睁睁地看着父皇李治处置了陈元那对叔侄。武后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在太子拜别时,唤住了李贤。
    贤儿,你是大唐的太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应该比谁都清醒。
    李贤当时不懂武后是什么意思,直到多年后,他弥留之际终是明白了武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唐的太子应该放眼天下,应该功在社稷,若是一直被流言蜚语牵制,心魔难破,一味视至亲为仇敌,那便不配太子之位。
    这也是武后最后给他的机会。
    那日以后,宫中关于太子生母的传闻终是消逝。就好像一颗落入湖心的石子,只漾起些许涟漪,便再无踪迹。
    李贤经过那日之事后,时常入宫陪伴李治。李治时常夸赞太子像他,也夸赞太子勤勉,才学不凡。武后偶尔附和,外人看来,太子与武后之间的冲突也少了许多。
    后来,武后由着婉儿留在千秋殿伴读太平,只是偶尔宣婉儿觐见,问询公主学习近况,其他事一概不问,也一概不提。
    可对太平与婉儿来说,这样的平静反倒更让人忐忑。
    武后带走婉儿,不过一句话罢了。
    她们每日相伴,像是偷来的光阴,每多一日,便赚一日。只是,她以为她不知道,她也以为她不明白。
    是年八月,太平奉旨迁入大明宫。哪知,她只在殿中走了一圈,便撒娇对着武后说,她想换个宫殿居住。
    武后笑问她,想去哪个宫?
    太平指了指清晖阁,宫阁建在隆起的小丘上,推开窗来,便能将太液池尽收眼底。
    武后没有多想什么,当即允准。
    婉儿悄悄看了一眼太平,清晖阁是她上辈子的宫苑,太平这辈子为何非这里不可?仅仅是巧合么?
    入夜之后,大明宫灯火通明,好似星辰落入凡间。
    太平趴在栏边,远眺太液池的方向,天上有星幕,地下有鳞波。当年不觉大明宫景致多美,现下难得岁月宁静,反倒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大明宫的瑰丽。
    她记得,太液池彼岸,此时她正对的方向,那万千明亮宫灯中的一盏,便是她当初的宫阙所在。
    婉儿会不会与她一样,趴在这里,远眺她的所在?
    太平出神地想着,浑然不觉婉儿抱着大氅走近了她的身后,把大氅罩在了她的身上。
    婉儿淡淡叮嘱,已经入秋了,晚风凉。
    来。太平对着婉儿伸出手去。
    婉儿没有牵她的手,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太平轻叹,起身解下大氅,不容婉儿拒绝,便罩上了婉儿的身子,你明明比我还怕冷。
    殿下!婉儿下意识想要拿下大氅,却被太平按住了手。
    太平似是微恼,你再这样天天让本宫撞软钉子,本宫她忽然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婉儿。
    婉儿淡淡问道:如何?
    殿下春夏上前禀报,话说了一半,看见婉儿也在,当下忍了话,对着太平福身一拜。
    太平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赏景的兴致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摆手道:照老规矩办。说完,递个眼色让春夏快些处置了。
    诺。春夏匆匆退下。
    婉儿已经不止一回瞧见这样的事了,她心中好奇,却也知道直接问太平定然也问不出什么。
    妾也告退了。婉儿不动声色地对着太平一拜。
    太平本想婉儿再陪陪她,可转念又想,她若是黏得太紧,只怕婉儿要嫌她的。于是,太平张了张口,只能选择作罢。
    婉儿退下后,快步走至春夏平日休息的偏殿外,此时偏殿殿门半掩,婉儿从门隙中往内瞧去,只见春夏认认真真地誊抄了一遍什么。
    咚咚。婉儿叩响房门。
    春夏一惊,连忙抓起了案上的诗册藏在身后,扬声问道:谁?
    婉儿推门而入,春夏抬眼便瞧见了婉儿,赔笑道:原来是才人。
    你为何这般紧张?婉儿缓缓走近春夏。
    春夏瞧见书案上还有没抄完的诗册名字,急忙一把拿起,仓皇道:回回才人
    你藏了什么在身后?婉儿逼近春夏,总觉春夏反常得很。
    春夏更慌了,只是只是些寻常诗文
    寻常诗文?婉儿瞥了一眼宣纸上断断续续映出的墨迹,若是寻常诗文,春夏何必这般惧怕?
    春夏暗忖完了,只怕殿下这几月暗藏太子赠诗一事是瞒不住了。
    你如此鬼祟行事,只怕另有所图,未免伤及殿下,此事我必须禀告天后。婉儿直接出口威胁,吓得春夏当即红了眼眶。
    才人误会我了!春夏是彻底慌了,哪里还敢继续藏匿诗文,双手恭敬地将诗文奉上,是公主命我誊抄诗文
    婉儿凝神看了看春夏誊抄的诗句,皆是现下名流雅士的绝句,有几句还颇有余韵,值得反复玩味。
    殿下让你誊抄这个做什么?婉儿心中疑惑更深。
    春夏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才人可不要让殿下知道奴婢今日说了。
    好。婉儿点头。
    春夏往婉儿这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些诗文都是太子殿下送来的
    送给殿下的?婉儿这话问出来,便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太子送给太平的,太平只怕早就拿出来与她一起赏阅了。那日太子看她的眼神,灼热又危险,难道太平也觉察了太子的心思,所以这几个月来,才会把太子的赠诗全部拦下,给了她几个月的清净。
    春夏摇头,哪怕她年岁再小,也不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宫人,太子此举意味着什么,她早就明白了。
    连春夏都看懂的事,太平只怕早就看懂了。
    收好。婉儿没有再问下去,只觉事情麻烦了,这么多个月的殷勤,太子那边的耐心只怕也快到尽头了。如今太平也搬入了大明宫,太子早朝之后,若是借故过来看看妹妹,太平也没有逐客的理由。
    是。春夏连忙收起诗稿。
    早些休息吧。婉儿淡声说完,佯作无事一样,离开了偏殿。
    春夏歪头看着婉儿的背影,也不知才人是明白了,还是没有明白。
    第二日清晨,太傅一如既往地来给太平讲学,婉儿伴读左右,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太平时常悄悄看她,瞧她总是出神,便知她定是有了心事。
    以上辈子婉儿的性子,她不想说的,即便用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会说一个字。太平突然开始发愁,怎么才能打探到婉儿的心事?
    殿下,殿下。太傅看公主心思不在听学上,铁青着脸唤了两声。
    太平回过神来,太傅说什么?
    太傅皱眉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殿下听学要认真些,别浪费的光阴。
    太平揉了揉太阳穴,太傅今日讲得太过深奥,本宫听不懂。
    太傅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诗经》,分明是最浅显的诗句。
    太傅,本宫昨晚才搬入这儿,一晚上没睡好,今日的讲学太平眯眼笑了,不如到此吧?
    太傅苦涩叹息,罢了,公主明日切不可再这样敷衍听学。
    明日本宫一定认真!太平重重点头。
    太傅看了看一旁的婉儿,才人今日也走神了。说完,摇头再叹了一声,收拾好书本,离开了清晖阁。
    婉儿,你昨晚也没睡好么?太平关切地盯着婉儿的脸看了一会儿,终是问出了口。
    婉儿低头回道:大抵是不习惯吧。
    不如这样太平想了个主意,晚上你搬来陪我,我晚上睡不着,你可以陪我说说话。虽然知道定会被婉儿否决,可太平还是想试一试。
    殿下有心事?婉儿试探问道。
    太平点头,你应该也有心事。她也试探地应了一句。
    突然,两人静默了下来。
    春夏走至殿门前,福身一拜,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婉儿心头一紧,眉心微蹙。
    太平却笑了笑,你不回答,我当你允了。
    允什么?婉儿现在心绪已乱,万一一会儿太子再送诗文,只怕太平也不好当面拂了太子的殷勤。
    搬来与我一起住啊。太平轻笑,别怕,我晚上不打呼噜的。说着,不等婉儿回话,便催促道,快去抱你的被褥,我要跟太子哥哥闲话家常了,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婉儿心间一暖,诺。婉儿领命走出了正殿,快步走回自己的偏殿,抱了被褥来,推门走入了太平的寝殿。
    李贤的眸光盯了好一会儿婉儿,直到婉儿关上了殿门,他才收回视线,由春夏引着走入了正殿。
    太平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看向李贤,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说着,故意瞄了一眼他抱着的诗册,当即沉了脸色,嘟囔道,唉,好不容易打发了太傅,哥哥你又来讲诗。
    李贤肃声道:你就喜欢偷懒。
    太平笑道:我是公主,又不是太子,不必事事都上心的。说着,太平苦笑一声,太子哥哥,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与我一同赏诗,怕是要气坏你的。
    李贤肯定不会与太平赏诗,只是这几个月来,婉儿那边一点回应也没有,他今日只是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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