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着眼泪,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轻声道:“过年了,我们寒丘又长大了一岁了。新的一年,要多吃饭,长得高。”
    许久,他贴着她温热的颈,哑声应:“我知道。”
    新的一年,多加餐,多添衣。
    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你也要好好长大。
    拥抱过后,施翩先红了眼睛。
    陈寒丘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问:“带你去放烟花?小小的烟花棒,小朋友们都喜欢。”
    施翩用力点头,咕哝:“我又不是小朋友了。”
    陈寒丘弯唇一笑,替她重新绕紧围巾。
    于是,两人爬窗出去,手牵手走在漆黑的冷夜里。
    施翩紧紧抓着男孩子的手,宽大的掌心,细长的手指,触感温温热热,很暖和。
    这一次不用她说,他将她牵得很紧。
    施翩迈了几步,忽然笑起来。
    “陈寒丘,你能不能背我?”她眨巴着眼睛问。
    陈寒丘看着她漂亮的面容,在她面前蹲下,用后背对着她,道:“上来吧。”
    施翩笑嘻嘻道:“我要用跑的。”
    陈寒丘看她一眼,认命地起身,看她退后几步,小跑着往他跑来,再重重一跳,搂住他的脖子。
    “好了!”她用脸蹭蹭他的脖子。
    陈寒丘把人往上颠了颠,勾住她的腿弯。
    少年清瘦的身影走在狭窄的弄堂里,白日雪刚化,地面是湿的,路灯影影绰绰,映出交叠身影。
    施翩伸出手,捏捏他凉凉的耳朵。
    她试探着问:“陈寒丘,明天你过生日,有想去的地方吗?”
    陈寒丘轻声应:“明天跟我爸回趟乡下,手术费用不上了,先还给亲戚们,向他们道谢。”
    施翩收紧手,小声哦了一下,用脸贴着他的后颈。
    许久,她说:“陈寒丘,会好的。”
    陈寒丘低低地应:“我知道。”
    有你在,我会好的。
    弄堂口,车内。
    施文翰低着头,懒懒散散地打着游戏,一个晃眼,瞥见弄堂口走出一个男生,背上……是他的妹妹。
    他轻嘶一声,盯着人看了半晌,忍着没下车。
    算了算了,就背一下。
    陈寒丘背着施翩走了两条街道,最后在一家小店面买到仙女棒,回来时施翩不用背,在他身边蹦蹦跳跳,一会儿看树影,一会儿看水塘。
    车里的施文翰瞪着眼,看他们家的小天才蹦上去牵人家的手,手还往人脖子里伸。
    他一口气憋住,差点上不来。
    还好没让施富诚知道。
    施翩才不知道施文翰在想什么,她晃着手里的仙女棒,颇感新奇,她没有玩过这样的烟花。
    夜里风大,两人躲在一楼楼道里。
    陈寒丘从窗户翻回家,拿了打火机出来,回来时施翩蹲成小小的一团,手钻在袖子里,只露出几根手指头,拿着仙女棒。
    他蹲下身,挡在她身前,挡住冷风。
    “我要点了。”他提醒她,“别怕。”
    施翩不满:“我才不会怕!”
    陈寒丘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摁下打火机,一簇小火苗蹿上来,火舌卷过仙女棒顶端。
    火焰燃烧,静待几秒。
    原本平平无奇的烟花棒忽然窜出流星一般的光芒。
    簇簇光芒闪亮,照亮施翩潋滟的双眼。
    陈寒丘看着她新奇的神情,看着她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脸庞,看着她抬头对他一笑。
    她说:“陈寒丘,好漂亮。”
    陈寒丘嗯了声,等她手中的仙女棒熄灭,他再点亮,熄灭后,再点亮。
    这黑暗的小小的一隅,短暂地闪过璀璨的光芒。
    施翩弯着眼,兴致勃勃道:“这时候应该许愿!”
    她说完,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睛,她在看烟花,他却像傻子,一直在看她,眼底映着一簇光。
    “许什么愿?”他问。
    施翩慌忙闭上眼,嘀咕:“我奶奶说,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在这一年的凛冬,狭窄寒冷的楼道内。
    施翩握着仙女棒,感受着燃烧时的温度,感受着他落在她脸上视线的温度,在心中悄悄许了个愿。
    她想,她想——
    永远和陈寒丘在一起。
    -
    最后一学期开学不久,东川入了春。
    这日周末,查令荃脸色铁青地踏进施家大门,不顾众人阻拦,闯进了施翩的画室。
    施翩坐在地上,拿着调色盘,慢吞吞地试颜色。
    听到动静,她头也没回,查令荃会这么生气完全在她预料之内,她自知理亏,不打算先开口。
    “你疯了?”查令荃蹲下身,拿开调色盘,“你在想什么?”
    施翩垂下头,小声说:“我想留在国内。”
    查令荃克制道:“你回来这两年落下多少进度,你知道吗?每年都有无数艺术家闪现,你也想当消逝的流星吗?”
    施翩:“我在国内一样能画画。”
    “一样?!”查令荃起身,用力踩了下地板,气急败坏道,“你不想去喜欢的学校了?不想见那些古怪的老头子老太太了?”
    怎么可能一样!
    施翩从小生活在欧洲,受其中的艺术熏陶,在这样的环境成长起来,在无数天才中存活下来。
    现在离顶端只有一步之遥,她居然想放弃?!
    查令荃完全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查令荃疯了一阵,勉强冷静下来。
    他问:“施翩,你想清楚了?你不要你的艺术生涯了?”
    施翩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如果只是换了个环境,天才就被湮没了,那我这个天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查令荃一口气卡住,半晌,他道:“给你三个月之间,毕业之前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他拒绝再谈这件事。
    查令荃花了一周的时间,企图弄明白施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最后,他找到了陈寒丘。
    两人约在咖啡馆见面。
    这是查令荃第一次见陈寒丘。
    个子高大却显清瘦的少年,一身冷傲。
    “喝点什么?”查令荃问。
    陈寒丘说不用,接过他的名片。
    陈寒丘看了片刻,抬头看向查令荃。
    男人穿着一身精致的西服,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这是liz的经纪人,也就是施翩的经纪人。
    他放下名片,问:“找我有什么事?”
    查令荃打量着对面的男孩,他查过陈寒丘,知道他的家庭环境,知道他的母亲去世,知道这是施翩喜欢的男孩子。
    半晌,查令荃问:“你和施翩在一起?”
    陈寒丘平静地注视着他:“是,我们在一起。”
    查令荃盯着他看了半晌,开门见山:“我希望你主动提出和她分手。先别急着打断我,听我说完。你认为你现在的家庭情况,和施翩长久的可能性有多大?理性分析,她从小吃穿用度都是顶级的,她没有为生活琐事操过心,她想要什么,就有人送到她手上。对,她还有足够的钱,所以你们即便在一起,她的生活质量也不会改变,但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陈寒丘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
    他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以后我会给她想要的一切,我有能力给她想要的一切。”
    查令荃一笑,高高在上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天真的男孩。
    他道:“你有能力,你也无法和我保证这样的日子的会持续多久。三年?五年?十年?年轻人,未来没有那么简单,你往窗外看,多少碌碌无为的人,多少创业失败的人。你想以后和她在连转身都困难的出租屋里约会?你想所有节日都用以后敷衍过去?你能给她什么?以后到底要多久?”
    查令荃喝了口水,继续道:“我知道你很努力,你还有非常优秀的成绩。但你的时间都用在哪里,你要学习,兼职,挣钱,你有时间陪她吗?你想让她次次失望吗?你知道她需要很多爱吗?”
    陈寒丘紧抿着唇,没说话。
    他低声道:“抱歉,我不想和她分手。”
    他明白查令荃说的一切,知道未来可能的后果。
    但是……她那么努力向他奔跑而来,她看向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她说她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她没放弃之前,他怎么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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