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有人对于你的决定,提出了质疑?”
    聪明人就是这样,以一推十,傅时浔一句话,阮昭就大概猜测到了过程,她直截了当的问道:“是因为华晚蘅吗?她是不是反对。”
    傅时浔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道:“我选你,是因为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真的?”阮昭伸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仰着头望向他。
    从这个角度,她显得格外娇俏温柔,连那双锐利的眼睛,都变得柔和。
    傅时浔低声笑了下:“我从不拿工作的事情开玩笑。”
    不过阮昭很快正色说道:“你应该知道,梅敬之一直想让我主持修复《墨竹图》,这幅画最迟明年的秋拍会,他一定会推出。所以他说过,想让从我年底就开始接手。”
    这会儿阮昭从他的怀里坐直,两人提到工作的事情,都很认真。
    傅时浔安静看向她,语气从容淡然的问;“你呢,是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要是以前,阮昭肯定是想也不想的,选择去修复墨竹图。那可是徐渭的画,只要消息放出去,这幅画必会引来国内所有大收藏家的争相竞拍。
    这样一幅从明朝传下来的画,谁都知道一定会有修复师。
    哪怕她的名字,不能被广为流传,但是在收藏界,她势必会被追捧为最好的商业修复师。
    书画类古董一向都是价格最为昂贵,也最需要精心呵护的。
    那些大收藏家谁不想拥有一个靠谱又有实力的修复师。
    “你慢慢想,不用着急回复我,”傅时浔似乎察觉到她的犹豫,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今天因为是周末,两人都留在家里,没有出门。
    没一会儿,傅时浔去书房里,阮昭跟着一起,她站在他的书架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架子上居然真的有很多佛经。
    阮昭指了指架子上的书:“我能看看吗?”
    “你想看哪本,我帮你拿,”傅时浔起身,阮昭随意指了一本,他伸手拿了下来。
    阮昭翻开,发现这本书已经极旧,她伸手摸了纸张,有些惊讶:“这居然是民国版的。”
    她随口一句话,让傅时浔倒是有些暗暗称奇。
    他主动问:“你随便摸一下,就能看出这本书的年代吗?”
    “当然不是,”阮昭用手点了点纸面,轻笑了下,说道:“纸张泛黄、酸化的程度,确实可以肉眼看出,所以我只能推测这本书最起码有百年的历史。至于到底是清末的还是民国的,主要还是看用纸和装帧设计。”
    阮昭似乎也来了兴致,指着这本书:“民国时期,正值技术的大变革,清末的书多半还是手工制作,不管是书籍还是装订都是手制。而这本佛经的用纸显然是机制纸。”
    “当时出版物的所用纸张,主要分为新闻纸、有光纸、道林纸以及铜版纸这几种,这本书用的就是最常见的新闻纸。”
    阮昭掉完书袋子,傅时浔无声笑了下,上前弯腰吻了吻她的嘴角:“我的女朋友,果然最厉害。”
    她怔怔的望着他,一时,有点儿说不出话。
    本来她确实故意的成分,可这会儿真得到他的夸赞,心底还是忍不住开心。
    突然,阮昭说:“下午我们去博物馆吧。”
    “你想去?”傅时浔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
    阮昭点了点头:“考古教授和文物修复师去博物馆,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吧。”
    她一向就是行动派,说走就走。
    吃完午饭之后,两人之间开车前往博物馆,北安市的博物馆级别很高,是国家级重点博物馆。馆内的藏品更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丰富,汇集了各朝各代的文物,馆里以古代的青铜瓷器、书法、绘画为特色,据说藏品高达十万件之多。
    阮昭虽然是文物修复师,可她却从来没来过北安博物馆。
    她提前在网上买了门票之后,两人到了地方,因为博物馆前几年重新扩建的,据说除了最大的综合馆之外,还有专门的青铜馆、陶器馆、书画馆以及明清家具馆。
    因为是周末,所以博物馆的人并不少。
    甚至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从大巴车上,下来一群穿着校服的小学生。
    小朋友们各个背着统一的书包,有人脑袋上海戴着帽子,看起来一副郊游的模样,叽叽喳喳的倒是挺可爱。
    两人先在主馆参观了,阮昭握着傅时浔的手,一边走一边听他安静讲解。
    如果说文物修复她是专家,那么在历史知识这块,作为考古教授的傅时浔,大概可以吊打阮昭十个来回。
    特别是秦汉时代的历史,简直是刻在了他脑子里。
    这馆内任何一件藏品,他都能说出典故,以及文物的出处以及来历。
    于是两人到了旁边的青铜馆,中国青铜器之丰富,独步世界。特别是夏商周直到秦汉时代的青铜器,都有不少严禁出国的国家级宝藏。
    而且他们这次来的也挺巧,正好是北安博物馆正在搞馆藏文物的巡回展览。
    每过一段时间,博物馆就会将馆藏的国宝文物展览出来,毕竟这些文物不仅属于博物馆,更属于所有中国人。
    他们刚进入青铜馆,就听前面的工作人员,正在给刚才遇到的那群孩子们做讲解,大概这是学校和博物馆联合举办的一次认识历史的活动。
    只是小学生们,各个叽叽喳喳,哪里能安静下来认真听讲解员的话。
    直到讲解员无奈的看过来,有些惊讶道:“傅教授。”
    对方认识傅时浔,这让傅时浔也有些吃惊。
    他小声说:“我之前听过您的公开课,就是关于秦汉青铜器讲解分析的那节,我一直想考您的博士生来着。”
    他和傅时浔说话,也引起了小朋友们的注意。
    很多小孩眼巴巴的望着他。
    或许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也有了美丑的认知,就觉得这个叔叔长得高,还这么好看,很快孩子们居然意外的安静了下来。
    讲解员见孩子们居然对傅时浔有兴趣,不由清清喉咙,笑道:“小朋友们,这位呢,是我们北安大学最厉害的考古教授。有哪个小朋友知道,什么是考古呢?”
    “我,我,”有个戴眼镜的小男孩,立即举起手。
    讲解员笑着说:“答对的话,哥哥会送一个小礼物。”
    小男孩说:“考古就是把文物从地里面挖出来。”
    说完,小男孩反而十分期待的看向傅时浔,毕竟对于小孩子来说,教授是一个遥远而又神圣的称呼,听起来比班主任还厉害。
    傅时浔嘴角微掀,低声说:“这个回答,可是算对。”
    对于一个只有三年级的小朋友来说,对考古的认知,能到这种程度,其实也不简单了。
    毕竟很多成年人都觉得,考古就是不停的找古墓找遗址,发掘各种稀世珍宝。
    “但其实考古,更多的是对古代人类活动的一种追溯,”傅时浔顿了下,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用词,对于这些小朋友来说,过于深奥。
    于是他缓了缓,指向一旁展览柜里摆放着的巨大编钟说:“就比如这个编钟,正是因为考古学者们发现了它,才知道古代的人是使用什么样的乐器。它就跟你们现在所学习的小提琴、钢琴一样,是我们古人使用的乐器。并且这种编钟上,还会刻有古代的文字,大家应该知道,我们中国的汉字并非一直不变的。”
    “编钟上的文字,也有助于帮助我们知道,古代人学习的是怎样的文字。”
    此刻一个小朋友突然举起手,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知道古代人干什么啊?”
    “你是什么人?”傅时浔弯腰看着他,轻笑着问道。
    小朋友:“中国人呐。”
    “中国有多久的历史?”傅时浔再次提问。
    这次所有小朋友异口同声的说道:“五千年。”
    “为什么是五千年,”傅时浔环顾一周,声音清淡却温和,他说:“不是四千年,三千年呢?”
    这一下还真的把所有小朋友问住了。
    傅时浔倒也没卖关子,他声音清冷道:“正是因为有考古的存在,我们将明确自己的历史,五千年不是凭空而出现的数字,而是一代代文字记录之后,再通过考古出土的这些文物,证明我们中国确实有这么悠长的历史。”
    “所以,这就是考古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你们这样的小朋友明白,我们中国的历史从何处而来。我们的祖先是怎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又是怎么创造出这样辉煌又灿烂的文化。”
    阮昭站在一旁,听着他透着冷调却莫名让人感觉温和的声音。
    哪怕此刻他依旧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脸上并不总挂着笑意,可是她却能感受他骨子里的那种温柔和理想。
    他所投身的考古,大概就是这样,才让他如此热爱吧。
    她大概知道,傅时浔提出让自己主持修复竹简,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或许别人会说,是因为她是他的女朋友,他才会这么公私不分。
    很多时候,阮昭也面临这种非议,可是她从来都是迎头而上。
    然后做出一种让所有人都更加非议的选择。
    因为她从来不在乎,她没有所谓的理想,没有所谓的包袱。
    她活在这个世上,只求一份自己痛快和舒心。
    就是要赚钱,让自己过的舒服,颇有种哪管外面洪水滔天的肆意妄为。
    可是现在,她好像隐隐看见一种,叫做理想的东西。
    当告别这些小学生之后,两人又前往了古代书画馆。一幅幅珍藏着的古代墨宝,被悬挂在玻璃展柜内,所有人都能近距离的看到古代大师的墨宝。
    “不是说我们北安博物馆,有一副镇馆之宝嘛,”旁边有个女生,正低声跟朋友嘀咕说:“是那个唐朝的《报春图》吧,据说这幅画当年流落海外,然后被拿到苏富比拍卖。结果就被国内的爱国商人拍卖了下来,捐赠给了国家。”
    女生有些惋惜道:“这次居然没有展览出来。”
    她朋友说:“是哪一副啊?”
    “唐朝《报春图》,据说是跟故宫博物馆的《五牛图》齐名的一幅画,你上网搜搜,当时的新闻特别热闹。”
    她朋友果然拿出手机搜索,一看到价格,当即震惊:“六亿?这幅画当年居然是花六亿拍卖回来的。好有钱啊,妈呀,真的好多好多钱。”
    “对啊,据说当时有国外的人跟我们抢,我们国内的这位大佬,抢拍下来,直接捐赠给了国家。大概这就是人家有钱人的格局吧。六个亿的画,眼睛不眨的就捐了。”
    她们两个人讨论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馆内很安静,阮昭还是听了个正着。
    直到她转头看向傅时浔,就见他目光紧锁,盯着面前的画。
    脸色竟是有种奇怪的苍白感。
    也是在这一瞬,她发现他握着自己手掌的手,竟然不自觉用了劲儿,男人的力气本来就大,她的手被这么一握。
    疼的阮昭不自觉,痛呼出声。
    要知道她之前不打麻药清理伤口,都忍了过来。
    傅时浔似乎这一声痛呼惊醒,他转头望向阮昭,低声道:“对不起。”
    “你怎么了?”阮昭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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