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会儿看着他围着围裙一边忙碌着, 一边低头和打下手帮忙的叶晚意说笑的时候,唐礼似乎才明白,也许最真诚最自然最放松状态的师兄, 只有在某些人在身边的时候才会出现,此刻,他的笑容纯粹又甜蜜, 开怀又肆意,没有紧绷着神经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将要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是否无可指摘,也没有时刻注意自己的仪表仪态,礼节性微笑戒备应付着各种不怀好意的唇枪舌剑,生怕哪一个细节引发外交争议。
    在叶晚意来了之后,唐礼还发现,师兄的笑容比之前多了!
    一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面汤淡淡的,也没放味精,但是味道好像的确比重盐重辣的泡面好一些……面条软乎乎,不像开水泡的方便面那么硬,新鲜的西红柿用油煸炒出了红油和番茄汁,嫩绿的小葱也透着香气,刚出锅的热气熏得唐礼眼睛都有些湿了。
    记得那时候上大学,远在家乡务农的父母过来学校宿舍看他,看到囤在柜子里的泡面,也是像叶晚意那样数落他,然后会说,这东西又贵又没营养,还不如在家里自己煮面条再给你窝一个鸡蛋好咧。
    “有这么难吃么?”沈星河看他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先是打趣,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想家了?”
    不管顶着什么样的身份和头衔,干着怎样一份被其他人羡慕的、看似光鲜亮丽的工作,唐礼也只不过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大男孩。这是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之前甚至没有坐过国际航班。
    唐礼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我只是在想……”他咽下嘴里这口面条,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个对象啊……”
    沈星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和叶晚意一起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过来多尼亚,还刺激到他了。”沈星河摊手,朝叶晚意说道,似在怪她,“他之前可从来没说过要找对象的话。”
    这可难倒了叶晚意,对象这事儿……她可真的帮不上忙。
    “哪有,我之前就说过,你让我自己解决来着的。”唐礼还委屈上了。
    沈星河一脸无奈:“这事儿总不能我帮你解决吧。要不我帮你去翻译司征个婚?”
    “别别别……”唐礼难为情起来,他摸不准沈星河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但是帮下属征婚这事儿,保不齐他这师兄还真的能干得出来。
    ……
    总之,一顿晚饭,唐礼吃得又哭又笑。
    叶晚意和沈星河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半。沈星河还有一些文件要看,所以叶晚意先去了卫生间洗澡。
    “啊!!!”一声尖叫从浴室传来。
    叶晚意惊恐的叫声,吓得沈星河立马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查看情况。
    只见叶晚意浑身湿透,头上沾满了洗发水的泡沫还没有冲洗,她用大毛巾紧紧裹着自己,整个人缩在角落,恐怕只有一个脚尖着地,用手指着对角线方向。
    沈星河顺着那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一个体积不算小、长相不太友善的昆虫。
    这在非洲很常见,就算使馆建得再好,设施再完备,也不能完全杜绝这种生物的出现,环境干净整洁的地方,虫子会少一些,但是湿度温度气候是一样的,而且,虫子不认门也不识字,并不知道使馆重地,闲“虫”免进。
    怕虫子,是叶晚意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上学那会儿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冰山美人,在看到蠕动性或者多毛的、面目可憎的虫子之后,便会立马人设崩盘,吓得花容失色是轻的,上课的时候她能跳到桌子上不敢下地。
    “有虫子……”叶晚意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像沈星河发出求救信号,“你把它弄走好不好……”
    沈星河去客厅,找了几张比较厚,有点硬度的废纸,回浴室三下五除二灭掉了这只可怜的生物。
    “不要扔在家里……求你扔出去。”叶晚意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多,但是如果扔在室内的垃圾桶,她真的会抓狂,因为有些虫死得不干净,会重新爬出来,更严重的,虫卵留下来……她都不敢往下想,现在她浑身汗毛竖着,整个头皮都是发麻的。
    这虫子真的太大了……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好。”沈星河照做,准备下楼把手上的东西扔到外面,并且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尸体和现场清理干净。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听见浴室的水声。他过去一看,叶晚意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你不冷吗?”沈星河皱眉,“你这样会受凉冻着的。”
    浑身湿透了,热水还不开着冲身子。
    他替她打开花洒,一摸她的手臂,果然凉得很,并且她整个人还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
    “为什么家里会有虫子啊……”她哀怨地问道,“会不会还有啊?”
    “没有了,你先洗澡。”
    “嗯。”叶晚意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然而刚准备把裹在身上的浴巾解开,她又看见地下一个黑影。
    “啊!!!虫子!!!”她大喊,整个人跳起来,抱住沈星河,确切地说,她脚离地了,是挂在他身上的。
    沈星河稳住她的身子,低头看了一眼,缓缓开口:“是梳子的影子……不是虫。”
    叶晚意睁开眼,又细看了下,才发现是自己眼瘸看错了,她讪讪地从他身上下来。
    “这么大了,还怕成这样。”沈星河笑她,“和当年一个样。”
    “这……虫子太恐怖了,是我没见过的物种,一时之间,没有心理准备……”叶晚意撇了撇嘴,给自己辩解,“你去忙吧,我很快洗完。”
    “不怕了?”沈星河站在原地没动,眉毛一挑,表情玩味地看她,似乎已经看出来她在强装镇定。
    “不怕了。”叶晚意定了定神,疯狂给自己心理暗示,“现在有心理准备了,不怕了。而且,不会那么倒霉,一晚上出现几个的。”
    “那我走了?”沈星河再次询问。
    “你走吧。”
    沈星河点点头,正欲抬腿走人,哪知道他忽然抬手往叶晚意身后一指:“你后面好像有一只。”
    “啊!!!”叶晚意愣了一秒,都没敢回头看,便立马又跳起来像八爪鱼一样抱住了沈星河。
    “你不是说不怕了么?”男人的声音从头顶幽幽地传来,似乎还带了几分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叶晚意回头看了看,墙面的白色瓷砖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哪来的什么鬼虫子。
    “沈!星!河!”她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
    沈星河收到她连名带姓的警告,举起手,作投降状,还不忘给自己找理由:“我这是帮你做一下脱敏实验,你不是说你不怕的么,我要是走了,你抱谁呢。”
    “……”
    “你继续洗澡吧,我就在这里。”
    “你看着我,我怎么洗嘛。”叶晚意皱眉。
    “我又不是没看过……”沈星河搞不懂她的脑回路,问道,“难道要我帮你洗?”
    “……”
    “也不是不可以,正好一起,省得我还要等那么久。”
    “喂!”
    叶晚意今天本来挺好的心情忽然被这虫子风波弄得down到极点,闭着眼睛沈星河帮她冲头上泡沫的时候,她依旧不忘提醒他,声音极小且听起来楚楚可怜:你帮我看着点,有没有虫子……有的话要跟我说……
    沈星河:好好好。
    叶晚意:有虫子吗?
    沈星河:没有。
    沈星河只能不停回答她,问一遍,答一遍。
    今天算是破了两个人一起洗澡的最快时间记录,也是最省水的,平时都是费水。
    叶晚意洗完,头发都没吹,穿上睡裙一溜烟就跑进了蚊帐里,她把被子严严实实地从头捂到脚,除了一张小脸,浑身上下没有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肤。
    “叶晚意,你干脆把脸再捂上。”沈星河颇为无奈地看着裹成木乃伊的她。
    “那……那你帮我把丝巾拿过来,我把脸盖上。”她甚至在认真考虑他的“建议”。
    “……”沈星河开口,“那样我夜里醒来可能会被你吓死。”
    他都这么说了,叶晚意只好作罢。
    然而被子盖着似乎也不管用,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叶晚意只要眼睛一闭上,脑海里便能浮现刚才那个虫子的样子,然后浑身起鸡皮疙瘩,头皮发麻,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说,被子捂得太紧,她又觉得无比闷热,且总感觉痒痒的,好像有东西在身上爬似的,但是手一摸,又什么都没有。
    煎熬了半天,睡意全无,还弄得自己心里烦躁无比。
    她翻来覆去,旁边的人自然也睡不着。
    “要不你去别的房间睡吧……”叶晚意怕自己一直这样,吵得沈星河休息不了。
    “蚊帐只有一个,你让我去别的房间喂蚊子嘛。”沈星河幽幽地说,“你这一招是不是对我太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不是说了,非洲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这才是刚刚开始,你想完全适应这里,还需要克服许多。”沈星河叹了口气,这也是他之前从来没向她提过随任要求的原因,一是怕这里的物理环境她适应不了,二是人文环境和国内也同样相差巨大,在使馆内,他还能护着她,出去会遇见什么事,他预估不了,也不敢多想,第三,就是他不想让她为自己牺牲掉自己原本的生活、包括朋友、家人、事业……也许当下这个阶段,她愿意为了他在这里,牺牲自我全身心地围着他转,但是他很害怕她以后有一天会后悔,他不敢承受,她抱怨他的时刻,因为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他做不到让时间倒流。
    叶晚意不说话,背过身子不理他。
    “怎么?还不高兴了?”他勾住她的腰,往自己这里一带,让她重新靠着自己。
    “我会克服的,只是需要时间。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她咬着嘴唇说道,只是怕虫子这种事,真的不是努力就能立马改变的事情。
    “我又没有怪你。”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娇弱一些又怎么了,谁规定你一定要像鲁智深那样的。”
    “鲁智深什么鬼……”叶晚意小声嘀咕,“娇弱的不是被你骂回国了嘛。”
    沈星河意识到她说的是宋雪,失笑道:“她不是因为娇弱才回的国。而且,她是她,你是你。”
    “什么叫她是她,我是我。”叶晚意转身,对上他的一双黑眸,忽然很期待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个从来没问出口的问题。
    “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继续追问。
    “哪里都不一样。”他认真回,“你是我老婆,她显然不是。”
    叶晚意贴近他,两人鼻尖相碰,能清晰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她其实想问,除了老婆这个身份,有没有其他不一样……或者,这个老婆可以是别人吗?是不是只能是叶晚意,且永远只能是叶晚意……
    沈星河,你爱我吗?你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会是比现在对老婆更好的那种爱吗?
    然而,这句话叶晚意终究是没敢问出口,她怕这个问题问出来,得不到对方的回答,或者说,答案不是她想听的,那样,他们的关系会变得尴尬。
    细细密密的吻,在多尼亚,这是叶晚意第二次主动吻他,比起上次的蜻蜓点水、薄如蝉翼,这一次更为热烈。
    “我害怕。”她覆在他耳边说。
    “我知道。不要想着恶心的虫子了。”沈星河温柔地回吻她,每一个角落,日日夜夜的思念和难以克制的爱意,终于在这一刻释放,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你想一想我。不要想其他的,就不会害怕了。”他说。
    “嗯……”
    ……
    缱绻迷离间,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缓缓从叶晚意眸中流出。
    她想说,比起虫子这些,她更害怕的是……先陷进去的自己,管理不好自己的心,让这段为了稳定的婚姻失了衡,怎么办。
    ……
    第二天一早,叶晚意醒来的时候,沈星河已不再身边。
    他又留了一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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