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突然俯身,凑到许予耳边低声道:学姐,这里能正对面看到山体的校草呢,他好帅。
    许予一眼望去,确实能无障碍看到程屿。
    嗯,是啊。
    学姐,你认识他吗?林笑接着问。
    见过几面,不太熟。主要是程屿和她不熟。
    林笑觉得可惜,目光贪恋地落在程屿那边,迟迟舍不得挪开。
    下半场比赛开始,许予重新进入状态。
    场上的球员表现都不错,山体根据程屿的意见,改变战术。山传这边,李老师紧紧把关,时不时用手势指导。
    山传占上风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这批球员比山体的球员略强一筹,最后仅以七分取得胜利。
    比赛结束后,许予收拾好解说台,顺便掏出手机瞅了眼,看到秦珂发的消息。
    秦珂:【哟,还挺有两把刷子。】
    许予看向对面看台,一众向外流动的人群中,唯有秦珂站定,挂着邪气的笑,像是告诉别人老子天下最牛。
    许予怕他又来找什么麻烦,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自己的包,穿着人群的缝隙溜出去。
    秦珂嗔笑。
    看到许予落荒而逃的程屿,眼底也蒙了层笑意。
    当晚,许予接连收到好几条秦珂发来的消息。他威逼利诱,又是要给许予买礼物,又是吓唬她要来找她,就为了让许予讲出关于程屿的事。
    许予悔不当初,怎么就非逞口舌之快,把程屿的事给露出来了?
    现在不管她如何否认,秦珂都是不信,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许予无语,他到底和程屿什么仇什么怨?
    微信再一次响起,许予的耐心已经耗尽,但当她打开查看时,才发现这次是梁佑发来的消息。
    许予的烦躁登时减半。
    梁佑:【许予,上次比赛的事我还没好好谢你,周末有时间没?我想请你吃顿饭。】过去快两周,梁佑才提起感谢的事,想来他这段时间可能都在调整心态。许予和他关系不错,觉得正好可以见了面,再开导开导梁佑。
    许予:【有时间,吃啥你定。】
    梁佑:【那周六晚上,你家附近那家粤菜馆?】许予:【妥。】
    高中的时候,有一年许予过生日,范霞请来她班上多半同学,就是在那家粤菜馆吃的。
    梁佑吃后赞不绝口,成了那里的常客。
    周六一早,许予就特意告诉范霞,晚上不用做她的饭。
    正好,我今天快忙死了,打算晚上叫个外卖。范霞庆幸道,边和许予唠叨了几句,快年底了,我们公司各种报告总结。
    那中午我做饭吧。许予主动分担,她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味道过得去。
    范霞欣慰:还是姑娘贴心。
    吃完午饭,休息了一小会儿后,范霞送许齐去学乒乓球。回家没待多一会儿,她又被公司的电话叫走。
    临走前,范霞叮嘱许中强,让他两小时后去接许齐。
    许中强一整天也没闲下,又是整理客户的资料,又是帮范霞写报告。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他刚想下楼买包烟,结果公司临时通知开线上会议。
    小予,你赶五点去接下小齐吧。许中强怕自己开不完会。
    他和范霞拿许予当小孩,一般不会把接送许齐的事交给她,眼下是实在没办法了。
    好啊,反正我闲着。许予应下,我骑电动去?
    电动叫你妈骑走了,你打车去吧。
    好。
    对了,回来帮我捎包烟。许中强想了想,特意提醒许予,你记得带上身份证。
    不然老板会以为许予是未成年,不卖给她烟。
    许予:
    是亲爸吗?
    许予看时间还充裕,于是搭公交去的体育馆。一路畅通无阻,等她到了以后,距离许齐下课还有二十几分钟。
    体育馆的外观看起来崭新,带有不规则设计感,这家开业也没几年,是私人投资的。以前市里只有两家公有体育馆,后来私人的体育馆才慢慢增多。
    许予之前路过过这里,今天是第一次进去。
    体育馆内空间宽敞,光线充足,给人的第一印象很舒服。许予先看墙上的平面示意图,确定一层是篮球区和羽毛球区,二层是乒乓球区和健身房。
    许予往楼上走,乒乓球区已经有不少等候的家长,她凑到人群旁,视线锁定许齐。
    九岁的许齐把自己吃得胖嘟嘟,摇头的时候脸蛋都在晃,说话瓮声瓮气,谁见了都说这孩子可爱。
    许齐的性格特别好,有捣蛋的想法,但不会闯什么大祸。他和大人说话的时候,黑眼珠溜溜转,古灵精怪的。
    半路有这么个弟弟,给许予带来不少欢乐。
    教乒乓球的三名教练,每人带六个小朋友,围着一张球桌。小朋友们轮流对打,教练在一旁纠正姿势,不时口头鼓励。
    许齐平时多动爱闹,很少能彻底静下心,这会儿打乒乓球的时候却格外专注,动作也灵敏。
    许予第一次见弟弟练乒乓球,觉得有趣,她拍了几张照片,顺手编辑朋友圈:【吾家有弟初长成。】估计许齐暂时还下不了课,许予便去了趟洗手间。
    二层的洗手间和更衣室还有洗浴间挨着,许予经过门口能闻到沐浴露的清香,但地面上不留水渍,环境卫生很到位。
    许予对这家体育馆的印象不错。
    她洗完手吹干,在地垫上蹭蹭鞋底,才走出洗手间。
    外面是一条长廊,单侧落地窗,可以望到林立的高楼。在楼与楼的间隙中,还可窥见夕阳西下的绯红天色,构成了现代建筑与自然风光的巧妙融合景象。
    许予不知不觉站定脚步,呆呆地望着那抹霞光,想起了在乐县的生活。
    那时她没有手机,也没有娱乐项目,生活单调乏味,所以许予有大把的时间发呆。她观察路过的行人,研究地上的蚂蚁,仰望天际的朝霞与晚霞。
    相似的景总触人生情,许予突然很想念奶奶,想念跟在卫白霖后面满街跑,也想念总是对她笑的屿哥。
    在更多伤感的情绪涌上来之前,许予收回目光,刚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在别过头的刹那,她浑身一怔。
    上一秒才出现在回忆里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真实的生活中。
    程屿站在离她七八米的地方,他面向窗外,定定地望着远处。他脖子上搭着条毛巾,头发是半干未干的凌乱,应该是刚从洗浴间出来。
    他身上的气息是寂静的,仿佛窗外有令他心安的景色。
    许予正在犹豫,她是该过去坦然打个招呼,还是趁程屿发现前溜之大吉?
    以前他们无话不谈,现在他们无话可说。
    许予意外得见程屿,她的心情分明是欢喜,但又不敢去靠近现在的他。
    在她犹豫的间歇,程屿的余光感应到不寻常。他回头看来,幽深如潭的眼波泛起微涟。
    许予出现在这里,程屿挺意外的。
    第25章
    当被程屿突然发现的时候,许予有一瞬间感到紧张,仿佛做亏心事被抓现行。
    好巧。许予扯起微笑,我来接我弟下课。
    嗯。程屿点了下头。
    几次见面,他都是不爱说话的样子,许予以为这次也是,所以打过招呼就准备告辞。
    意外的,程屿开口,语音磁沉:秦珂后来又找过你?
    啊?许予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然后承认,找过一次,但他应该已经从被甩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秦珂不再开口闭口提自己丢面子的事,反而是天天和许予打听程屿。
    既然程屿主动起了话头,许予推测,他此时应该并不抗拒聊天。于是许予提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和程屿搭话。
    秦珂总针对你,你不生气吗?
    不在意,就不会觉得生气。程屿淡然道。
    可是我觉得他真挺过分的。许予气不平。
    程屿勾了勾唇角,没往下接话。
    许予渐渐熟悉现在的他,他对什么都不甚在意,能激起他情绪波澜的事少之又少,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他们聊完了秦珂,暂时找不到下一个话题,气氛略有尴尬。
    程屿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兜,似乎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再次仔细确认每个口袋。
    许予对这个动作熟悉,连忙献殷勤似的掏出兜里的烟,递给程屿:我这有。
    许中强让她捎烟回家,许予怕忘记,所以下楼后先去把烟买了。
    看到许予细嫩的手掌心上躺着盒烟,程屿摸兜的动作顿住,继而抬眸望许予,有丝讶异:你抽烟?
    许予思路卡壳,意识到闹了乌龙:不是,我给我爸买的。
    原来是个误会,程屿低头笑了一下。
    他这笑容要比许予之前见过的真诚不少,唇润齿白,气息干净。程屿哪怕浅浅一笑,都能褪去很多阴沉气。
    多笑笑就好了。
    我也不抽烟。程屿是在找手机,想来刚才落在了更衣室。
    许予的存在,令程屿处于相对放松的状态,他无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我讨厌会上瘾的东西。
    所以不抽烟。
    许予没头没脑地跟了一句:那篮球呢?
    说完她就想打自己的嘴,平时习惯了有啥说啥,这会儿把不该问的问出口。
    程屿的心思一沉,不过面上没表露出来。逃避话题未免刻意,他选择直白地回应:也想过放弃。
    想过放弃一切,包括篮球。
    他说完下意识再次望窗外,远处的天光已不如先前绮丽,倒是和他的心境搭得很。
    人聊到让自己不自在的话题时,目光总会有所躲闪,在许予看来,此时此刻的程屿便是如此。
    他侧过脸,从轮廓线到喉结都显得清晰深刻,唯独眼里的光晦涩不明。
    从程屿口中听到放弃两字,就像一记重锤砸进许予心里,厚重而闷痛。
    当初鼓励她决定开始的事,便不要轻易放弃的人,是程屿;以身践行的人,也是他。
    放弃二字可以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却唯独不该是程屿。
    纵然许予有强烈的冲动和好奇,她也清楚自己不能再细问。以他们的交情,程屿不足以和盘托出。
    她实在觉得好难过。
    许予强压下想哭的情绪,决定先搞清楚另一件事:学长,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程屿回过神,目视许予:你说。
    我有一个好朋友,我们中间失联过几年,后来再见面,他的性格变了好多。他现在不提过去的事,好像也不太想认曾经的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许予酸着鼻子讲完这段话。
    我觉得学长你和他有点像,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她不露痕迹道。
    程屿一字一句地听完,神情渐严肃,垂眸深思。
    许予紧张地等待他的答案。
    这几秒的时间格外漫长,程屿抿紧唇,随后给出回答:如果把我代入你朋友的角色,我个人的意见是不要说。
    不要再和他提起过去的事,也不要试图挽回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程屿的语气利落干脆。
    当真不再眷恋从前。
    许予的喉间一阵发堵发涩,眼眶也烫起来。
    程屿没有马上发现她的异常,而是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有时候人会觉得,以普遍世俗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是对另一个人好。可我以为,真为另一个人好的话,就尊重他的个人意愿。
    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程屿说了比他之前所有加起来都要多的话,许予便知道他有多共鸣这件事。
    她不能否认程屿的话,同样也不能克制自己的伤感。
    过去真的一点儿都不值得留恋了吗?许予不甘心。
    至少对我而言,是。
    程屿收回深刻的思绪,这才注意到许予红着眼眶难过的样子,他想是自己的话说重了。
    小姑娘的眼里大概只有纯真美好吧,难以接受世界残忍的一面。
    我仅表达我的个人观点,可能你那个朋友又是另一种情况。程屿中肯地补充。
    许予点点头,没敢看他的眼睛:谢谢学长的意见,我想我清楚该怎么做了。
    永远不再提起过去。
    那段开心的,热烈的,珍贵的回忆,就全部由许予和卫白霖收起。无论如何,他们永远感激程屿。
    期待了这么久的重逢,便当是初次相识吧。
    程屿并不擅长安慰女生,面对情绪低落的许予,他一时间有些尴尬。
    姐
    传来充满稚气的声音,许予和程屿同时望去,只见许齐提着书包颠颠地跑过来。
    程屿暗自松了口气。
    怎么是你来接我啊?许齐惊讶不已。
    他下课后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许中强和范霞,他便又到走廊上转了转,没想到看见了姐姐。
    爸妈今天忙,所以我来接你。许予看见许齐时,强挤出一抹笑容。
    许齐刚注意到程屿,他仰起脑袋,古灵精怪地朝许予挤眉:噢你晚上就是要和这个大哥哥一起吃饭吧?
    许予和范霞说晚上不在家吃饭的事,许齐听到了。
    不是!许予恼羞地回应,同时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程屿。
    程屿在看许齐,难得神情温和。
    他也是带小朋友的篮球教练,对这些思想天马行空的小鬼,包容度极高。
    学长,那我先走了,再见。许予借机告辞。
    她心里堵得慌儿,还没有完全压下想哭的冲动,此时多看程屿一眼,她都觉得难过。
    嗯,再见。程屿回应。
    许予带着许齐往楼梯的方向去,许齐还在好奇:姐,你晚上是和谁去吃饭啊?男生吗?
    我高中同学!普通朋友!许予郑重强调,阻止许齐过多的脑补。
    程屿望着那对一高一低,一胖一瘦的姐弟,觉得不愧是一家人,性格都很活泼。
    他又想起许予刚刚的问题,还有她眼眶泛红的样子。
    末了,程屿再度把头偏向窗外时,惊觉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天色已然暗沉。
    他回更衣室拿上手机,然后下楼和前台处的人聊了几句。有刚过来准备健身的老熟人,经常见到程屿,一来二去碰面都会打招呼。
    小程,你这今天是来带课的吧?
    对,这就准备回了。
    急什么,自家的体育馆,也不见你常来。老熟人调侃。
    程屿笑了下:学校的事挺多,不太顾得上这边。
    行,那你好好学习,反正我看你这边的客流挺稳定的。
    嗯。
    客套了几句后,两人结束交谈,程屿离开体育馆,往回家去。
    这家体育馆是程屿他父亲投资的,程父知道儿子没有打职业赛的想法,也知道程屿的性格不适合做生意,干脆就把这家体育馆的股份过给程屿。
    程父算是既支持了程屿的爱好,也为程屿留了条后路。
    许予在回家的路上,情绪消沉,满脑子想的都是程屿说的话。
    在今天之前,许予心底尚存渺茫的希望,以为哪怕需要多一点时间,她也总有机会和程屿坦白身份,慢慢捡起童年留有遗憾的友情。
    程屿的那番表态,彻底令许予的幻想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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