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扶起老人的瞬间,白发老人化作一道黑烟,四周是诡秘的寂静,正午的太阳变得十分寒凉。
    明心铜钱往脚下一定,防御阵壁才升起,便听到一声刺啦声。
    是指甲挠到墙壁的声音。
    明心的阵不大,五人紧靠背勉强站住。四周的景象还是荒芜凌乱的村子,正午逆转成午夜,没有光,也没有人迹,虚空而来的刺啦声像是挠在心坎里,让人毛骨悚然。
    周弃沉下脸色:是行魔一脉的困杀阵,方才四周并没有成阵的迹象,怎么这么突然。
    行魔一脉是古书记载的魔修阵法道,在封魔界碑矗立前,靠着阵法在修真界杀出赫赫威名,其中最让人瞩目的便是困杀阵。
    困杀阵主杀主幻,以复刻阵中人恐惧之物做杀招,克服一物再生一物,生生不绝,直到将人困死。
    周弃在炼器宗一众师兄弟里也算小有天赋,自身也足够刻苦,否则也不会进学衍天宗,他自认阵法天赋不俗,但如此杀招,他竟一点都没能察觉。
    刺啦
    周弃有些懊恼,惭愧于自己的自负,明心才想宽慰他几句,边上御剑而立的燕纵已经开口:本来不成阵,但风起坎位,是大凶。你不是阵法天才,怎么这也不知道?
    明心:
    周弃一愣,张了张嘴,好半天都没能接话。
    刺啦
    卫煦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唏嘘道:难道燕纵你也是个阵法天才?可是我记得明心买给你的那本基础教学书是盗版的啊,嘶,这么说来,周弃你得努力一下,隔壁剑修他看不起你。
    刺啦
    周弃:
    想起那手鬼画符的明心:
    周弃面无表情转身对着明心:您还收徒弟吗?盗版也行。
    明心:
    刺啦
    相顾无言,五双眼睛互相瞪了很久,最后白梨遭不住揉着鸡皮疙瘩吐槽:到底是谁怕这挠墙声啊,要来也来点实际的,光挠墙有什么用?
    又是一阵尴尬的死寂。
    卫煦憋得满脸通红:干什么干什么,挠墙很可怕的好嘛!!我就怕挠墙怎么了!
    明心:
    燕纵:
    周弃:
    白梨:
    第30章 030 随便摆着玩的
    【第三十章:随便摆着玩的】
    沉默的尴尬中,只有坚持不懈的挠墙声声声不绝。
    刺啦
    刺啦
    明心堵上耳朵,但这挠墙声像是挠进心里。
    明心转头沉重地问卫煦:要不,你克服一下?
    卫煦心态大崩:我克服了有什么用,克服一物还会再生一物,难缠得很。
    白梨道:也不能这么说,别人的恐惧之物,或许比较容易接受。
    周弃举手:附议。
    明心举手:我也附议。
    燕纵没说话,只是目光更冷峻。
    卫煦就差把自己蜷缩成团了:我我怎么克服啊,我不懂,你们太残忍了。
    身后传来燕纵拔剑的声音,明心赶紧一把捂着他的嘴巴:废话这么多,赶紧吧你。
    说完转头装模做样地拉住燕纵开始讨论:虽然卫煦不怎么顶用,但是挠墙声最多扰民,也算给我们争取了一点时间,不如我们讨论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吧。
    燕纵不知可否,周弃倒是先皱起眉:困杀阵之所以能名震内外,其中一点就是无解性,五行之阵有死门有生门,但困杀阵的生门是假的,一旦踏入便会顷刻间逆转。
    周弃后来也想明白了,原本村子就在山坳,风起坎位将风水倒转,这才有了困杀阵。村子内外摆设都成了困杀阵立阵根本,大到一房一屋,小到他们不曾看见的屋内摆设,原本村子村民恐怕都祭了阵,沾染了血气,这便更难上一层。
    刺啦声还在持续。
    明心沉思了片刻,指着脚下的铜钱,这是她才察觉到不对劲之前下意识丢出去的一个防御阵。
    困杀阵威名在外,这点挠墙声实在有些太小儿科了。这是明心第一次从衍天宗下山,十四五岁的年纪,声音里都是幼稚的清脆。我想了很久,也许挠墙声并不只是声,之所以只有声是因为我们脚下有个防御阵。
    你的意思是周弃瞬间明白过来。
    声音是有形之物挠在墙上发出,防御阵有阵壁,但阵是能量形成,如果防御阵是困杀阵生成后,依靠困杀阵的能量洗牌重塑后形成的阵,那么两阵同源,防御阵即便能防御阵外的怪物,也不应该产生实体对撞的刺耳声音;而现在,刺耳的挠墙声存在,这就意味着铜钱防御阵并不是以困杀阵能量铸成。
    困杀阵和铜钱防御阵是同时同步形成的嵌阵,而非阵中阵。
    周弃倒吸一口凉气:您真的不收徒弟了吗?
    明心头疼:不了,我还是个弟弟。
    周弃不信:你这个铜钱摆的是什么阵,我竟从没见过。
    明心:随便摆着玩的。随手丢下时以铜钱落地时的五行方位查缺补漏出来的防御阵。
    真随便摆的。
    周弃:
    明心不忍再打击他的世界观,道:这都是我的猜测,万一,这个困杀阵就是这么简朴的声音扰民也说不定。
    周弃抽了抽嘴角,听了全程的燕纵道:试试便知。
    话音才起,一道剑光便已经横亘而出。
    燕纵的剑外观简朴,没有什么特殊造型,没有剑穗宝石装饰,甚至没有剑鞘,普普通通,却周身空青色光华。长剑从内而外,再虚无的黑暗中带起一点光晕,照出阵外森森白骨。
    白骨与剑刃对撞,发出刺耳的长鸣声。
    卫煦几乎是惊叫着跟身侧的白梨抱成一团,一步之外,无形的阵壁后,简直是尸山血海。燕纵毫不客气,一剑分镜,明心与周弃同步而起。
    周弃道:嵌阵落成,这个困杀阵是不完整的。
    明心也低声喝道:周弃你顶替一下,我找生门。
    发烫的铜钱在周弃出手那刻偏离原位,重新回到明心手上,她抬脚踢卫煦,别嚎了,起来帮我。
    卫煦翻身而起,以掌为桥给她渡灵力。
    明心自身没有修为,凡人一个,做不到夜视,也没有百步穿杨,抬手一丢就能将铜钱丢到想要丢的位置上,她只能闭上眼,在脑海中复盘踏进村子中的一幕又一幕,五行八卦印入脑海,同时亮起的还有阵中能量涌动。
    这些能量如同暗黑的风,在封闭之阵中顺着某一个方向运转。
    困杀阵的生门虽假,但顶着个生的名号,就意味着能把假的改成真的,明心顺着风动的方向方向将铜钱掷出去。卫煦的灵力和缓,好友两人合作无间。
    铜钱落地成阵,耀目光华如同烈日东升,将所有黑暗驱策。
    卫煦抬眼就是一柄青光长剑以不可挡之势将堆积成山的骨骸化成湮无,他惊骇地张了张嘴,最终面无表情地对明心道:我确定了,从现在开始,我最怕的是剑修。
    明心: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絮絮叨叨的卫煦连同成山白骨一起消失在面前,阵中只剩下四人。
    挠墙声没了,卫煦已经出阵。
    明心朝着几人点头,与此同时,一条繁花春盛的小路在眼前铺开,几人不明所以,倒是白梨红了脸,她指着小路,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里是幻音宗。
    几人表示明白,明心问:你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东西吗?
    这里春光明媚,繁花盛开,四处生机勃勃,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危险的东西。
    白梨沉思片刻,摇头:我才至金丹初期,还没入过秘境,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十分恐惧的东西。
    大家都是金陵少年,天赋卓绝,父辈疼惜,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也没有什么苦大仇深,日子晃晃悠悠地过,仿佛没有惆怅。
    几人找不到破这幻境之法,决定先入境一会。
    幻境内仿佛真至春盛,鸟语花香,引人瞩目。白梨如同游子归乡,欢乐溢于言表,一边走一边跟明心几人介绍幻音宗内名胜,直到一脚踏进山门,看见一方巨石琵琶雕像出现春日鸟语花香骤然蜕变,变成电闪雷鸣,大雨冰雹暴雪,有什么来什么。
    周弃艰难支起阵,然后看到白梨抹掉一脸雨水,道:我明白了,我最怕的是我师尊喊我练功。
    明心:
    周弃:
    白梨哭笑不得:我小时候喜欢花草这些看起来就很漂亮的东西,一度想转投医道,变成穿着漂亮裙子、背着药篓子行医救世的盛名医仙,但是我师尊不让,还每天都逼着我练琵琶
    明心:幻音宗也有医道,为什么你师尊不让?
    白梨顿了顿,道:因为我是金灵根。
    明心、周弃:
    打扰了,告辞。
    金灵根,天才的灵根,攻击性仅比火灵根、雷灵根这些主杀伐道的灵根低上一些,但是论辅助防御属性,那,基本等于零。
    换句话说,以白梨金灵根的天赋,修琵琶她能入学衍天宗当个小天才,修医道她连幻音宗外门弟子都混不上。
    周弃尴尬地咳了一声,劝慰道:你师尊都是为了你好。
    白梨笑了笑,没说话,翻手召出一柄琵琶,弄弦三两声,再次回到困杀阵之时,阵内只剩下三个人。
    明心觑了燕纵一眼,最后选择周弃:这困杀阵比万年前行魔一脉的阵法差得多,但也要多问几句,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第31章 031 天山遁卦
    【第三十一章:天山遁卦】
    你害怕什么呢?
    在不识愁的十五六岁,在平静祥和的宗门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每天睁开眼都是同门张扬明媚的笑脸,未来的人生画卷还没有铺开。
    他们有值得信任的父辈,父辈之下又有能独当一面的师兄师姐们,属于他们的少年人的凌云壮志像刚发芽的小树,还未曾被风雨摧残。
    这样的他们怎么会有害怕的东西?
    像卫煦这样怕挠墙,像白梨这样怕练功,这才是他们的常态。
    而现在,他们所能感受到的,最恐惧之事,就是西南封魔界碑的前线在那里,他们的父辈生死未卜,他们的师兄力挽狂澜,他们或许害怕,但却不畏惧,他们想的是赶上去,以微薄之力雪中送炭。
    明心三人沉默,困杀阵也在沉寂中重新变回一望无际的黑暗。
    周弃不可避免地焦躁起来。
    明心探出手,细弱的指尖穿过防御阵,触碰到一望无垠地暗:太安静了,行魔一脉以阵法卓绝为当世畏惧,经过一万年传到现在,哪怕再差也不应该如果过家家一样,除非,这个阵并不是最后的杀招。
    抱剑而立的燕纵抬眸看她。
    魔修一路都在我们前面,这个村子显然已经陷落,他们以白发老人为诱饵引我们入阵,却又不以阵为杀招,那么卫煦!卫煦他们有危险。
    周弃不解:可是他们何必这么麻烦呢?他们人多势众,如果想要做点什么,直接在村子里埋伏,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何必还要摆这么麻烦一个阵?
    明心合手一击,猜测道:也许他们想得到什么,又或是忌惮着什么?
    明心周弃对视一眼,齐刷刷看向不言语的燕纵。
    燕纵依旧无情道剑修老狗模样,这前途不明的、像来开玩笑似的阵法半点也没给他带来压力。
    魔修们是为了把我们一个个从燕道友身边隔开,好逐个击破,周弃大悟,但沉思了片刻又觉得不对,可燕道友是无情道,一看就不是会为了别人放下屠刀的人,而且我们,包括留在衍天宗的道友修为都一般,算不得精锐,魔修大军在封魔界碑前集结,又何必为了我们浪费这么多力气?
    周弃: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把我们抓到前线去胁迫师兄他们?
    这手段不光明磊落,但魔修本身也不怎么光明磊落,战前阴谋阳谋应有尽有。
    燕纵忽然道:也不一定,也许还有别的目的。
    明心与燕纵对视一眼,互相看到对方眼里的沉意。他们都想起衍天宗护山大阵前,那个奇怪的魔修青年和他最后说出的话。
    明心:困在这里不是办法,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出去。
    明心取出铜钱,开始爻卦。
    她盘腿而坐,双手合掌握钱,铜钱六次落地,组成卦象。
    天山遁卦,大凶。
    不宜动,动则有险。
    周弃:
    燕纵:
    明心沉默片刻,站起身,拍拍裙子上莫须有的土,指了艮、离、巽三个方位: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怕什么,那不如各选一个方位走出去。以战力来分,燕纵的方向必定困难重重,剩下两个却简单的多,先出去的人先去探探外头的情况。
    周弃有些迟疑,燕纵却直接了当:不行。你跟我一起走。
    明心摇头:时间不够,卫煦白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而且我也不见得那么倒霉抽中你的心魔,就算真抽中了。她微微抬起下巴,眉目都是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张扬,我也不见得没有自保的手段。
    燕纵蹙着眉,明心却已经选了离位走进去。
    黑幕一晃而过,一阵炫光之后,入目已经是青山绿水的开阔小路。
    明心定了定神,发现这条青石板小路蜿蜿蜒蜒盘桓至一处小院,这个院子落在山之巅,院子不大,大开大合,颇有意境,更重要的是
    这不是衍天宗。
    衍天宗没有这样的院子,所以,这不是她的恐惧之境。明心顿了顿,走进院子,边走边许愿能在院子里看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弃,然后大失所望。
    院子里只有一间房,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六七岁大,板着脸,一身小道袍,手里握着一柄剑,怎么看都不会是周弃的模样。
    明心:
    这是幼年燕纵。
    果然,黑鬼不配进入抽奖界。
    明心想到自己抽出来的天山遁卦,又想到生死未卜的卫煦,有些认命的丧意,甚至想直接上去问小朋友你怕什么,然而,镜中人看不到她。
    她就像个过客,日复一日地在小院子里看着小燕纵,而小燕纵仿佛一个孤独的苦行僧,晨起练剑,上午练剑,中午练剑,下午练剑,晚上练剑
    他不笑,也不闹,明心就没见过他放下过手中剑,这天地万物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偶尔剑宗集课,他也是一个人独行,旁边同岁的孩子追逐嬉笑打打闹闹,他立在中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孤独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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