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清明过,她想到了什么,慢慢松开手,片刻无言后,她说:对你弟弟好点儿。随后垂头转身,很快又重新陷入了和那男人的拉锯之中。
    骆窈皱眉:她说什么呢?
    道德绑架啊?这么多年你尽到了多少母亲的责任,现在还教他做事?
    不用理。纪亭衍说,走了。
    景色在视野中倒退,骆窈回头看了一眼仍处于争执中的男女,手指揪着纪亭衍腰侧的衣料,忽然叹了口气:阿衍哥,我觉得有时候你对她可以更强硬点儿,不然每回她都要给你找不痛快。
    以后不会了。纪亭衍沉默几秒,是不是觉得我只会吃闷亏?
    路边的草木开始虚化,骆窈转头去看他的后脑勺:你想告诉我吗?
    她没忘记年前吃亏那次,纪亭衍什么都没说。
    男人放慢速度等红灯,在车速无限趋于零的时候绿灯亮了,他拨了一下车铃,后背微微弓起,速度很快又提了上来。
    其实纪亭衍真没觉得自己有多委屈,毕竟小时候他对郑敏还有过期待,但很快也就看清了,后来住校、下乡、读大学、出国、工作,回家的时间不多,日子过得很自在。
    郑敏这个人,你软她就硬,你硬她更硬,你掐她命门她就撒泼,能过这么多年,是因为孩子需要人照顾,再加上纪科长知道自己没时间顾家,因此觉得对郑敏有亏欠。
    纪科长不松口,郑敏就跟牛皮糖似的,有时候她也会反省,纪科长说她一顿,她就会对他很亲,但不出两天又故态复萌。后来纪亭衍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左右他不常回家,每回在家的日子不超过三天,郑敏一吵一闹都是一种自我消耗,院里人有目共睹,纪科长心里也不可能没数,时间一长,端看他觉得更亏待谁了。
    郑敏说的没错,他并不风光霁月,纯善高节,旁人觉得他有多委屈,知道真相后就会觉得有多可怕。
    冷风把他的衬衫吹鼓,骆窈拿手按下去,可以清晰地摸到脊骨的形状: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你完全不管他们,搬出去单过,纪伯伯可能还会更快知道根源所在。
    纪亭衍望向远方的天空,自嘲道:爷爷奶奶会生我气
    老去之前那几年,爷爷奶奶一直很愧疚,他们觉得是因为当年把他留在家,才会和郑敏离心,不得亲娘疼爱。
    老人家的观念,一家人要携手历经风风雨雨,且无论如何,家不能散。
    骆窈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年代剧,女主是家里的长女,打小儿就被家里人当作使唤丫头,父母不看重她,弟妹不敬重她,可她始终任劳任怨,以家为天,甭管弟妹怎么给她气受,家里谁有困难她肯定是最上心的那个。
    而她当了半辈子的傻大姐,为的就是这个家不散。
    骆窈当时看得气死了,各种气,也不理解这种强求,尤其后面弟妹各自成家心也不齐,能处就处,不能处就散,根本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行到一处上坡,骆窈拍拍纪亭衍的后背,男人会意按下刹车,她跳了下来,听见他问:你觉得纪桦坏吗?
    骆窈思忖片刻:谈不上坏吧,一身被宠出来的毛病,不过他好像挺怕你的。
    纪亭衍浅淡地笑了笑:可能是我小时候带过他的原因吧,他以前挺爱跟着我的。
    骆窈想起什么,有些恍然:所以他一直在埋怨你不管他了?
    纪亭衍说:那会儿心里还比较不平,就想让她看看,纪桦有她疼,但我自己也可以很优秀。
    报复吗?或许有点吧,事实上他一直都没听爷爷奶奶的话。
    纪桦是可以学好的,郑敏或许也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但他放任自流,甚至连纪科长的交待都敷衍,毕竟一个家庭的和谐为什么要由他担起来?
    那郑阿姨还会来找你吗?
    纪亭衍摇头:她应该已经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情分可讲了。
    即使是撒泼,也要有底气才管用。
    至于她现在的遭遇,或许纪科长会远远照看照看,但自己以后只会尽为人子最后的责任了。
    骆窈挽着他,下巴靠在他胳膊上走路:所以上次问你的时候你不愿意说。
    那时候两人确实没到如此交心的地步,且骆窈玩心很重,虽然她不会介意,但纪亭衍有顾虑也很正常。
    你觉得我冷血吗?纪亭衍问。
    不。骆窈看着他的眼睛说。
    真冷血,何必送纪桦去当兵,何必周旋这么多年。
    忽然间,骆窈又有点理解了。人性复杂,情感关系更复杂,像她嘴上说得这么干脆,但直到穿书之前,她和骆女士都没能分割得干净,抛开金钱关系不谈,或许潜意识里,她对情感的存续还有那么一些些渺茫的希望吧。
    真的?纪亭衍很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骆窈点头。
    郑敏有错吗?当然,甚至纪科长都不算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即使退一万步都情有可原,但骆窈现在只会站在纪亭衍的立场。
    如果他小时候像那个电视剧女主一样,可能会换来一句懂事,可这种懂事太委屈自己了,能爱恨随意的时候,是她也不想懂事。
    到了坡顶,细汗全被风吹走,骆窈挑眉道:你现在愿意告诉我,是吃准了我不会离开你么?
    纪亭衍笑起来,摇头:不是。
    是与其你从旁人口中听到,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真的?骆窈反问。
    纪亭衍顿了顿,老实道:有一部分。
    骆窈噗嗤一声:这么自信?
    纪亭衍没说话,停好车,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缎面盒子。
    骆窈霎时间愣住了,脑海中就近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是戒指吧?这么突然吗?我还没准备好,不对,我没准备这么快啊!
    以她疯狂的心理活动做背景,纪亭衍将盒子打开,里面卧着一只细润的玉镯。
    玉镯?
    骆窈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一时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放松,忙抬眼看他:你让朋友带的?
    嗯。玉镯是温润的白色,仔细看还泛着点青,戴在骆窈纤细的皓腕上,说不出的好看。
    纪亭衍握着她的手说:那天看见你穿旗袍,我就觉得该配一只玉镯。
    然后撩起眼皮,干净的眸子透出一点试探:能不能算讨好?
    骆窈眯起眼,扬起下巴,唇角含笑道:那要看你是让朋友买玉镯顺便带上小侄子的玉葫芦,还是反之。
    都不是,可现在还不能说。纪亭衍睫毛颤了颤,正好传呼机帮他解围,岔开了话题。
    谁的啊?骆窈问。
    纪亭衍看了眼号码:给我请帖的那位。
    温海洋?骆窈敛眉,他怎么有你的号码,呼你做什么?
    纪亭衍也没打算回过去,说:让我务必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骆窈翻了个白眼,轻哼:甭理他,你要是忙我一个人去也行。
    猜也能猜到,那家伙之所以这么想让纪亭衍参加,除了欣赏本人之外,还想借着他研究员的学霸光环,炫耀炫耀。
    对于温海洋这个人,骆窈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两人之前有过一点小过节,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帮过自己,但总的来说,她不太愿意和他交往过深,因为他的圈子和自己以前的生活圈真的太像了。
    如果放在小说里,温家算是妥妥的豪门,没有大别墅是因为时代不同,但人家不缺四合院。
    三进的宅子带俩跨院,小汽车把人送到黛瓦飞檐的大门口,绕过影壁,花草树木都被装饰上彩带和气球,风格迥异,却莫名有点和谐。
    长辈们在前院,打过招呼,温海洋让人领着他们往里走,穿过垂花门,再一条抄手游廊,七绕八绕之后,沈卉和温海洋便在自个儿院子里招待朋友。
    相比前院的传统宴席,他们这儿反而更像是一个派对,老式新派,中西结合,各庆祝各的似的。
    你俩走的这是什么风格啊?
    温海洋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见世面了吧?咱吃席讲究的就是一个氛围,开心!你说上饭店能有搁家里放松么?
    说完,他拍了拍纪亭衍的肩膀:嘿!哥们儿!真够意思啊,一请你就来了。
    沈卉毫不客气地送他两个白眼:如果忽略你给他打的五六七八个传呼,确实是。
    温海洋啧了一声:不用在意这些小插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走吧,我带你们认识认识我的朋友。
    他的那群朋友都是物以类聚,骆窈还真不想过去,但今儿是他和沈卉的好日子,她也不好扫兴。
    哥几个都过来认识认识。温海洋扬声介绍,这位,我朋友骆窈,卉卉的同学,闻名燕城的播音员。
    有几人和骆窈有过一面之缘,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说:久仰久仰,你的节目我经常听,可有意思了!
    骆窈想笑:是吗?那你喜欢哪一期啊?
    那哥们儿挠头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讲飞机的那个专题,不过那几期的播音员不是你,不好意思啊。
    骆窈没想到他还真听过,而且是个忠实听众。
    沈卉插嘴道:他打小儿就想做飞行员,可惜体检没过,气得连高考都没去考,给他爸一通骂,最后又跑回去复读了。
    欸卉卉,不带你这样揭短的啊!
    骆窈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先入为主了,当下收起轻怠,笑道:当不了飞行员,改明儿可以去造飞机。
    那哥们儿惶恐:别抬举我,我可没这本事。
    被冷落的温海洋不满意地开口:别打岔啊,还没介绍完呢!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这位,我朋友纪亭衍,骆窈对象,一位伟大的研究员。
    他的朋友们学习成绩都不算特别好,但对纪亭衍这类人士都满眼佩服。因此温海洋话音刚落,其他人便配合地哇了一声,然后鼓起掌来:哥们儿真牛啊!
    攀什么关系呢!这么牛能是你哥们儿吗?
    哥们儿研究啥的啊,能研究研究我吗?
    在赞叹和艳羡声中,纪亭衍表现得很自然,言谈举止也不见高傲,反倒是温海洋牛气得不行,好像称赞都是给他的。
    沈卉简直没眼看,直接给了他一掌:行了,让人上菜吧,饿死了。
    沈卉请的客人里有骆窈认识的同学,大家平时关系不错,其他人又懂得调节气氛,纪亭衍也没受冷落,一顿饭宾主尽欢。
    沈卉和温海洋花样很多,骆窈有点玩不动了,窝在纪亭衍怀里散散饭困。他们礼节周到,每个客人还有回礼,红色的小信封跟红包似的,里头装的却是两张门票。
    什么门票?
    纪亭衍读道:海天温泉池。
    骆窈:里面泡的是酱油吗?
    不就是澡堂子吗?她说。
    温海洋听见了,拎过一把椅子掉了个个,趴在椅背上挑眉说:欸,咱这儿可不是一般的澡堂子,正儿八经的温泉,给你俩的还是专门的池子。
    闻言,骆窈下意识抬眼,纪亭衍也看过来。
    温海洋饶有兴致:不懂啊?我跟你俩解释解释
    不用了。纪亭衍开口,接着轻咳一声。
    温海洋笑:够意思吧?
    骆窈意味不明地轻哼:温泉是正儿八经的温泉,那池子是正儿八经的池子么?
    那当然。温海洋眼珠转了转,懂了,你想啥呢?下去天气就冷了,泡温泉不光对身体好还能美容,这可是新翻修的店,专门的池子就几处,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有专门的池子当然比和别人一起泡混汤好。
    我没想啥啊,你想啥了?骆窈不想惯他那样,故意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燕城澡堂不少,数冬天生意最好,除了单纯的洗澡之外,还有理发、修脚、拔火罐、捶背、搓澡、刮痧等附加项目。有人喜欢在大池子里泡,也有人乐意待在一排排长条的小池子里,但温海洋说的,大概是以后的私汤吧?
    唉,为什么有钱人会赚钱呢?
    骆窈忽然倒吸一口气:这不会也是你开的吧?
    那倒不是。
    还好还好。
    沈卉补充:是他爸鼓捣出来的。
    骆窈:
    第71章 算好看吗
    替我谢谢你爸。骆窈皮笑肉不笑。
    嫌他们腻歪在一块儿没意思, 温海洋要拉上纪亭衍去打台球,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扯着胳膊就起身, 嘴里还一顿呲:哥们儿别这么粘媳妇儿啊!就分开一会儿不至于!
    这个院子足够大, 多摆一张台球桌绰绰有余, 大家伙三三两两地围在周边,骆窈靠着扶手撑着头, 饶有兴致地成为围观的一员。
    你家研究员会打球?沈卉也没过去, 从桌上捞过一个果盘解渴。
    骆窈笑盈盈地说:不知道,但他肯定会赢。
    闻言, 沈卉切了一声, 另外两个同学调侃:你的胜负决定得也太主观了吧。
    是啊,纪同志看起来就不像是个经常打台球的。
    不光是她们,其他人的看法也差不多,因为他们给纪亭衍打上的各种标签和这些娱乐活动都不太搭调。
    骆窈却冲她们傲娇地眨眼:可是他聪明啊。
    如果放在学校里,纪亭衍一定是那种学习的时候认真学习,玩的时候认真玩的学生,他不一定在所有事情上都有天赋,但他不会因为失败而心生退怯, 而是认真分析原因, 调整状态, 快速找到突破口。
    在她们将信将疑的目光中,纪亭衍才刚刚了解完游戏规则, 前几局根本看不到胜算,同学们打趣骆窈:怎么说?
    骆窈右手往下压了压:别急啊。
    连输几局,纪亭衍脸上不见丧气,眼眸沉沉像是在思考什么, 温海洋那群哥们儿挺了挺胸膛,终于在他面前找回了一点虚荣心,还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各有所长。
    纪亭衍拿着长长的球杆,外套脱掉,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袖子已经挽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站得并不板正,但不让人觉得散漫。秋日的阳光碎金似的洒下来,树影晃动,专注的神情冷淡至极,却有种莫名的性感。
    骆窈忽然转过头问沈卉:相机能借我一下吗?
    为了留念,订婚宴上照了不少合照,沈卉知道她想做什么,手一捞就递给她:给,照片一起洗完给你。
    谢啦。
    欸,差不多得了。同学笑骆窈。
    骆窈也不觉得羞,朝她抛去一个挑衅又得意的眼神。
    我男人,我想怎么看怎么看。
    纪亭衍没放过任何一个人击球的动作,上场后准头忽好忽坏,可不知道从哪个球开始,跟突然开了窍似的,进球率逐步攀升,到后来杆杆进洞,别人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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