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穗穗:
    纪亭衍瞥了眼挂钟,再次开口道:六点左右有公交经站,你这会儿出去正好能赶上。
    他虽然安静寡语,但不留情面的时候少有,如此逐客令出口,王穗穗的脸一下就垮了。
    纪亭衍过来的时候,骆窈正一边撸狗一边看电视,去年配音的电视剧刚刚开播,一路追剧的老太太终于舍得放弃重播的《红楼梦》,拿起遥控器转台,表示要看看自己的教学成果。
    今天有你唱戏那段吗?
    骆窈挠着儿子的下巴,说:没那么早,我记着得十几集呢。
    老太太点头,却也没换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每天这时候电视的归属权到不了自己手上,老爷子有自知之明,不是听收音机就是去院里和人下棋,最近他换了花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台二手手风琴,弹起来还有模有样,引起了薛峥的兴趣。
    那头爷俩在搞音乐,薛翘则穿针引线缝衣服,骆窈看了一眼,道:妈那屋有缝纫机。
    薛宏明去接骆淑慧了,夫妻俩屋里没人,薛翘用针尖在头发上划了两下,说:不用,就崩了一条线。
    老太太默默调大了电视音量,面色不豫地说:你俩能不能去外头弹?
    老爷子顶嘴:正培养孩子兴趣爱好呢,我还没嫌你看电视声音大嘞!
    薛照光。
    到!老爷子条件反射,随后反应过来,成成成,到外头弹。
    门一打开,纪亭衍要敲门的手停在半空,薛峥的门牙终于换完长齐了,恨不得每次笑都展示出来,标准得像是假笑:阿衍哥哥!
    老爷子低头一瞧:这么肥的鱼啊,自己钓的?
    纪亭衍走进来说:是亲近的长辈送来的,蜂蜜是同学养的,带给你们尝尝。
    骆窈起身,儿子立刻从她怀里跳出来蹦跶到男人脚边,拱着鼻子仔细嗅了嗅,发现是熟悉的味道,于是又往他腿上扑。
    这可不是给你吃的。骆窈示意它到一边去,帮着拿到厨房,顺便和纪亭衍说话。
    王奶奶送来的?
    她外孙女。纪亭衍看她倒了一勺蜂蜜,继续道,爷爷自己去钓的,听说我谈了对象,就说也让你尝尝鲜。
    那你替我谢谢老人家。骆窈当然知道是谁送来的,低头抿了一口,登时眯起眼,好甜。
    她示意他也尝尝,问:人家专门送来,你没留着吃顿饭?
    纪亭衍泰然:没,东西放下就让她回去了。
    骆窈抬眉。
    这用词语气感觉有些微妙啊。
    情侣之间,小醋怡情,大醋闹心,耍情调和无理取闹中间只有薄薄一层纸,纪亭衍不是会捅破这层纸的人,骆窈更不是。虽然她的占有欲不允许自己宽容大度,却着实懒得应付所谓的情敌。
    毕竟能被挖走的墙角本身也不可靠,不是外孙女明儿还有孙女侄女外甥女,一旦把重点放到这些人身上,恋爱的快乐必定大打折扣,直至消磨殆尽。
    所以她无所谓对方使什么样的手段,只看纪亭衍的态度。
    水至清则无鱼,换个角度理解,只要彼此对这份感情没有游离,谁想介入也不好使。
    至于那些人闹出来的花絮,甭管体面的不体面的,谁引起的谁收拾。她可以做到,却没道理两头都让她负责。
    对于纪亭衍,骆窈没有百分百的笃定,这种保留怀疑并不是一两句承诺就能消除的,可现在听到他说的话,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惊喜。
    果然,他足够聪明,好在也足够在乎和用心。
    男人思忖片刻,还是将刚才家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骆窈歪着头听完,然后踮起脚吻了下他的下巴。
    你记住,我的醋劲儿很大的,轻易不翻,一翻就收拾不了了。
    纪亭衍莫名有种得到正确答案的雀跃,避开敞开的厨房门抱住她,学着儿子在她嘴边嗅了嗅:嗯,现在是甜的。
    骆窈眉眼舒展,环着他的腰说:我想吃糖醋鱼。
    回头我跟阿姨学。
    两人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薛峥跑到了厨房门口,见状又哎呀一声捂着眼睛跑开。
    儿子快走,小狗狗不能看!
    销假上班,骆窈和一起进修的几位同事连着开了好几场会,聊完心得写策划,到下班前才终于能喘口气。
    涂涵珺悄悄凑过来说:窈窈,你是不是要升职了?
    进修升职是台里不成文的潜规则,骆窈润了润嗓子,低声道:升不升职无所谓,我只在乎涨不涨工资。
    干活少拿钱多,躺着数钱是她的梦想。
    然而体制内的工作,涨工资可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涂涵珺也知道她今天没个闲工夫,主动转移了话题。
    骆窈被她提醒起来,不由得问道:你那球赛,有收获吗?
    闻言,涂涵珺拇指掐着食指的指节:有一半儿。
    什么意思?
    涂涵珺还卖关子呢:意思就是六层不再找我了,但我还是没有找到对象。
    骆窈今天用脑过度,着实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你找了个托?
    嘘涂涵珺生怕别人听见,万一要是被六层知道不就白忙活了。
    骆窈在嘴边拉上了拉链,示意她继续。
    涂涵珺才道:准确地说,是各取所需。我俩都有缠人的追求者,但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互帮互助,成功达成了合作意向。
    骆窈狐疑:靠谱吗?年纪小可不代表单纯。
    我说了他年纪小了吗?涂涵珺纳闷。
    你不是说不找年纪大的?
    那是对象标准,合作对象就无所谓了嘛。再说了,我俩还签了个合同呢,白纸黑字身份信息都在,我也是仔细了解过才答应的。
    那合同结束之后呢?你俩总不可能装一辈子吧?万一你俩关系解除,又有了新的追求者怎么办?
    这个我还没有想过。涂涵珺皱起眉,说不定那时候我就遇上合眼缘的了。
    成。骆窈笑道,所以这位合作对象每天都来接你下班么?
    那倒没有,他说台里有熟人怕被看见话说到一半,涂涵珺看着骆窈的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骆窈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涂涵珺伸出手指:我就说他看着眼熟吧,之前愣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第63章 心高气傲的
    你说谁?
    涂涵珺回忆道:就是咱俩去年第一次面试的时候, 在电台门口等你的那个男生。
    骆窈顿觉意外,可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岳秉之前确实抱怨过自己被追到家门口,燕大, 球赛, 也是天时地利的巧合。
    思及此, 她感慨地笑了笑,而后挑眉道:他说的那个熟人可不是指我。
    涂涵珺疑惑:不是你还有谁?
    恰巧这时有人敲门, 她俩回头看去, 骆窈连忙起身:周姨,找我有事儿?
    周苗似乎是忙里抽空, 递了一个信封给她:董老师给家里人买的戏票, 昨儿个怕是忘拿了,我顺道送过来,你下班记得拿回家去。
    剧团最近有大型演出,唱的是董月容以前的拿手戏,如今旧戏新排,老太太参与指导。虽然当初说好了一周上三天课,但遇上演出排练,放假心里也不踏实, 得天天去。
    为这事还和老爷子拌了几句嘴, 老太太当即表示掏钱请这个老家伙听听戏, 接受接受艺术熏陶。
    骆窈应道:成,知道了, 麻烦您跑一趟。
    没事儿。周苗摆摆手走了。
    不等她坐下,涂涵珺便迫不及待地问:还没说完呢,熟人是谁啊?
    骆窈两手撑在办公桌上,好整以暇地歪过头:刚才那位你认识么?
    涂涵珺不明所以:认识啊, 综合文艺的周编辑。
    还是岳秉他妈。骆窈紧接着话道。
    啊?涂涵珺傻了,呆愣好半天才嘟囔,得亏没让他接我下班,万一碰上了还说不清了。
    骆窈忍俊不禁。
    可不就是直接见家长了么。
    剧团的演出在周六,票友多,即便是内部人也得照规矩排票,老太太买到了三张,除开内定的老爷子,剩下的名额以公开民主的家庭会议方式竞选。
    那天约好了产检,我和春妮得去妇幼。薛尉携妻子率先退出了选拔。
    算算日子,徐春妮还有一个多月就到预产期了。她这胎养得小心,自己又在上班,生怕亏待孩子,营养品一点儿也不吝啬,结果胎儿偏大,医生说怕不好生,让她开始控制饮食,家里人都不太放心,几次要她搬回来住。
    徐春妮也不托大,紧赶慢赶将厂里的事情处理好,提前请了产假收拾好东西搬过来。她和骆淑慧一起睡,薛宏明则被赶到薛峥房里,夜里睡觉三天得有两天被小儿子蹬到床边。
    因此他也不参加选拔:薛峥身体素质太差,我带他练一练。
    我不小家伙的声音隐没在老父亲的掌下,薛宏明面不改色,顺便带儿子出去放放风。
    说的是摇尾巴不嫌事儿大的那位。
    骆淑慧打算和薛尉他们一起去妇幼,新手夫妇难免经验不足,得有长辈看着。
    筛来选去就剩下了姐妹俩,薛翘先开口道:我没有艺术细胞,这票您还是给懂得欣赏的人吧,别浪费了。
    老爷子听了不乐意道:指桑骂谁呢?
    我知道!薛峥从薛宏明手下挣脱出小脸,指桑骂槐!
    他一脸我语文可是满分是不是很厉害的小模样,其他人却不敢笑,偏过头憋得发抖。
    可不就是说你这棵老槐树么?老太太冷哼,然后看向薛翘,一头牛也是弹两头牛也是唱,不差你这头小牛。
    好吧。薛翘坦然,那天我和陆长征有约。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下一秒转看骆窈:你呢?
    我那天倒没什么事儿。骆窈耸耸肩,正好沾您的光,听听戏。
    闻言,老太太才算是满意地点点头。
    可还剩一张票呢。
    老太太想了想说:要不,你问问阿衍有没有空?
    当天家庭会议圆满结束,经过激烈的角逐,骆窈和纪亭衍成功当选,周六跟着老爷子一起去接受艺术熏陶。
    那天碰上下雨,公交车上人挤人很是闷热,因为没有空座,骆窈被后来的乘客推到了后车门,最近的一个扶手没够上,她一个踉跄,纪亭衍眼疾手快地将人捞进怀里。
    抓着我。他身高腿长,握住头顶的横杆转了个身,把她整个人护在里面。
    骆窈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也不觉得车里气味难闻了。
    窗外骤雨不停,天边云层灰蒙蒙地压下来,还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如此诡谲的景色,似乎很适合拍摄大片。
    骆窈靠在纪亭衍身上发呆,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坐公交似乎也是这样的拥挤,但那时候初初见面,他礼貌有分寸,而她存着别样的心思,惦记手没喜欢上人。
    如今在一起都快满一年。
    以前她甚至不敢在自己身上用这个单位。毕竟三分钟热度最常见,一分钟看中一分钟暧昧一分钟享受暧昧,等到对方想要进一步发展,她却好似失了兴致,只觉得味同嚼蜡。
    这跟骆窈网购的体验差不离,整个过程中,最强烈的期待感始于下单的那一瞬,伴随着快递的到来越来越高,等包裹一开,便像漏了气的气球,重新回归平静。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深以为然。
    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向往从一而终至死不渝的爱情,因为现实永远低于想象,而想象中的总是最好的。
    然而来到这儿以后,她的习惯和心态或多或少发生了转变。明明在一起大半年,纪亭衍于她而言却更像是那个得不到的存在,她永远不满足,贪得无厌,想要他更爱自己一点,有好几个瞬间她都心存侥幸,想象他们会走得很远。
    她的手一下攥紧,纪亭衍感觉到了,低头问:怎么了?
    骆窈摇摇头,借着身后人的推搡抱住他。
    演出地点在长安大戏院,老太太先一步到后台去了,骆窈他们迅速找着座位。
    兴许是天气影响了人们的出行,观众席有点空,老爷子坐不住,没一会儿便起身道:我去后台看看你奶奶,人没几个别还演砸咯。
    我陪您过去?骆窈问。
    不用,这儿我比你俩熟。
    老爷子今天穿了件褂子,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走起路来气宇轩昂,像年轻时候当兵的模样。
    你猜爷爷这时候为什么要去后台?骆窈歪着身子问。
    纪亭衍猜:怕奶奶紧张?
    奶奶又不上台。
    毕竟是新排的节目,怕徒弟们出错。
    骆窈老神在在地摇头。
    见状,纪亭衍轻笑,捏捏她的脸:那是为什么?
    奶奶有个老搭档,也在剧团当老师,爷爷从年轻时候就开始吃这份醋,现在还没消停呢。
    纪亭衍扬眉:所以,爷爷是去宣示主权了?
    骆窈嗯了一声,音调调皮地往上扬:你什么时候见爷爷这么打扮过?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谁都一样。
    纪亭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离开场还有十多分钟,周围座位陆陆续续来人,到了点后一眼望去座无虚席。
    老爷子踩着锣声落座,脸上端着凯旋的得色。
    骆窈冲纪亭衍挤了挤眼睛。
    台上的主演都不算新人,身着素白的青衣更是位名气不小的角儿,唱腔曲折低徊,刚柔并济,水袖起落间,每个眼神都带着戏。
    戏里唱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感性的观众小声叹息,老爷子却轻哼一声:所以说,酸溜溜的书生最不靠谱,嘴上说得好听,全是谎话!
    骆窈偏头看他,老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清了清嗓子:阿衍呐,你可别学这做派,花言巧语要不得。
    听见没有。骆窈幸灾乐祸地冲纪亭衍做嘴形,男人握住她的手,五指钻入缝隙紧紧相扣,似乎是在证明他的行动大于言语。
    骆窈偷笑,挠了挠他的掌心。
    奶奶说爷爷没有艺术细胞,可他现下却听得极为认真,手臂搭在腿上打着拍子,时不时晃晃脑袋,简直一个老票友。
    末了他还点评呢:这旦角儿唱得没有你奶奶好。
    老太太十年如一日地练功,退休后也没松懈过,功底自然是小辈儿比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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