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几人讨论完,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骆窈和涂涵珺去食堂吃饭,路上遇到同一批进来的新同事打了声招呼。大家年龄相仿, 很容易聊到一块儿,骆窈还遇到了第一次来电台面试时见过的那位娃娃脸,她现在在黄金档的文艺节目组,人缘很好, 长着一张喜剧的嘴,开口就逗笑。
    中午还待在电台的多半是家不在附近或者要忙工作,骆窈以前会抽空回春新路午睡一会儿,后来没去了,就带了个薄毯,让骆淑慧做了个软乎乎的靠枕,在办公室凑合休息。
    涂涵珺却是乐意待在台里,对她来说,当了那么久的乖孩子,但凡能往外跑都开心得不行,可今天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骆窈问她。
    涂涵珺撇撇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今天上班又遇到六层了。
    六层是一个人,指的是六层新闻组的一位男生,研究生刚毕业,现在在台里实习。
    新来的年轻人多,遇着了免不了聊几句,期间生出好感并不奇怪。骆窈当初也遇到不少献殷情的男生,后来纪亭衍经常来接她上下班,那些桃花就自动退散了。
    涂涵珺长相清丽性格可爱,六层对她一见钟情,找机会偶遇不说,态度也放得得体,似乎打算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先从同事进阶到朋友,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更进一步。
    如果是以前未开窍的涂涵珺说不定真会中招,但现在用这种方法只会适得其反,非但不能拉进距离,还会勾起噩梦般的回忆,没直接骂人都是她脾气好了。
    那你下次跟他说清楚。
    涂涵珺猛摇头:上回不也说清楚了?结果发生那么可怕的事儿,我得换个方法。
    裴峻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骆窈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她突然盯着自己,然后眼睛一亮:我想到了!
    骆窈:?
    涂涵珺:交个男朋友,让他接我上下班,这样不用我说清楚也没人再烦我了!
    闻言,骆窈哭笑不得。
    哎呀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有这个想法很久了。涂涵珺说。
    她不是不向往甜甜的恋爱,只是还没跨过那个坎。
    但我不想找比我大的了,我要找比我小的。
    骆窈:上哪儿啊?回学校认识一个?
    那肯定得在学校找啊,咱们燕城这么多所大学,还能碰不着一个合适的弟弟?这回我要主动出击!
    骆窈掩嘴轻笑,随后一本正经地点头:好!祝你早日成功!
    下午有大例会,骆窈听得有些犯困,给涂涵珺使了个眼色便装作记笔记的样子阖眼浅睡,台里有些领导说话开门见山简洁明了,最多半个钟头就能散会,但也不乏部分领导套话一堆,大半小时了还没进入主题。
    她都琢磨出心得来了,但凡是后者,可以抓紧时间休息,差不多醒来正好能听到要点。
    即使台上的演讲再抑扬顿挫,听着也和催眠曲没两样,过了会儿涂涵珺碰了碰她的胳膊,骆窈就动作自然地直起身子,抬手托着下巴,露出认真的表情。
    今天领导保守了,例会只开了四十多分钟就结束。骆窈出门的时候被周苗叫住,两人聊了会儿工作和家常。
    元旦那天秦琴提了嘴岳秉和骆窈的事,其实周苗心里也觉得挺好,但当时儿子有意打岔,她也怕小姑娘不好意思便没有再说。后来知道骆窈有了对象她还可惜了一阵,直到那会儿小姑娘受伤,她见着两人相处的模样,又替骆窈感到高兴。
    提到纪亭衍,周苗想起了什么,打趣道:对了,有次岳秉还来帮他师兄要磁带呢,现在想起来就是你录的广播剧那几期吧。
    骆窈愣住:磁带?
    对啊,说是错过了节目。依我看啊,说不定他是想拿着珍藏呢!周苗说着,又数落起自家儿子来。
    我看他成天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还以为他光长年龄不开窍呢,结果上礼拜六看见他在大院门口跟一姑娘拉拉扯扯地说话,我问他吧他还烦呢,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欠揍?
    骆窈心不在焉地笑道:可能不好意思吧。
    周苗哼了一声:他还能不好意思?
    当天下班回家,骆窈将电话打到了燕大研究生宿舍,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岳秉的声音:我是岳秉,您哪位?
    是我,骆窈。
    那头顿了下,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他才开口:窈窈啊,你怎么打来了,找我有事儿?
    骆窈跟他提了磁带的事,岳秉笑道:当时我也挺惊讶的,没想到师兄还听广播剧。对了,后来他又找了我一次,想要你在科学频道的磁带,这我上哪儿弄去?栏目组也不归我妈管,就让他自己向你要了。
    合着你现在才知道啊?
    可不是现在才知道么,算算时间,广播剧刚播完那会儿她和纪亭衍才见过几次面而已,骆窈在心里哼哼。
    岳秉听出她的心情愉悦,调侃了几句,骆窈随口将下午周苗的话传达给他,岳秉苦笑一声:我是真的烦,谁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的?早知道当初高工结婚我就不该去!
    骆窈抬眉:是开席前坐你旁边那姑娘?
    可不就是她么!岳秉没好气地抱怨道,说了八百遍不谈朋友愣是没听进去,这下连我妈都知道了。
    那头似乎有人在叫他,岳秉长长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说了,窈窈你还有别的事儿么?我可能要去实验室了。
    骆窈忙说你先忙,然后挂掉了电话。
    刚起身,传呼机就响了,骆窈看了眼上头的号码,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纪亭衍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过来了,一接通便道:刚下班?
    骆窈眼珠转了转,换了个声线开口:阿衍呐。
    空气停滞了两秒,纪亭衍问:叔叔?
    骆窈憋笑,又用别的声线装作突然插话:我也想和阿衍哥哥聊天!
    纪亭衍:是薛峥吗?
    从房间里跑出来上厕所的薛峥立马拆台:三姐!你干嘛学我说话!
    骆窈:
    纪亭衍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与笑意,逗我玩儿呢?
    骆窈故意说:你不是爱听我用别的声音说话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是没说过,可你自己偷偷和人要磁带还偷偷听呢。
    纪亭衍突然沉默了。
    骆窈拿捏着腔调继续:原来阿衍哥也听广播剧啊,我记着有人跟我说他平时不怎么听广播啊。
    再开口,纪亭衍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听的,但只听一个频道。
    骆窈不信:岳秉说后来还有科学频道呢!
    纪亭衍清了清嗓子:就是这个频道,广播剧是因为偶然有次听见,我觉着很像你的声音。
    那为什么见了我就走啊?等等,骆窈眯起眼:所以你喜欢我的声音?
    纪亭衍:喜欢你。
    呵,男人。骆窈轻哼,故意换了个软萌软萌的腔调:那我要是这样你还喜欢我吗?
    纪亭衍微叹一口气:如果是那个时候,可能,会喜欢得慢一点。
    还挺老实,骆窈勾唇笑道:那现在呢?
    现在,后悔以前喜欢得太慢了。虽然再来一次的话,他仍然会理清楚自己的情感才做决定,然后迂回试探,但纪亭衍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自己再大胆一点,再聪明一点,是不是就能早一点拥有她。
    骆窈微怔,随后看向自己的手,调侃道:我看你的情话倒是学得很快。
    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半斤八两罢了。再说了,谁一上来就是从头到尾从内到外的喜欢啊?即便是最理想化的一见钟情,都是从见色起意开始的。
    骆窈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可却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不断调整音色去逗他,最后在她原本声线的基础上做了个小处理,媚而不妖,语气轻佻,落在纪亭衍的耳朵里,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幅活色生香的场景
    她穿着生日那天的素色旗袍,头发慵懒又散乱,坐在床沿长腿交叠,脚趾勾着一只高跟鞋要掉不掉地晃啊晃,然后慢慢侧躺下去,裙摆落下,肌肤仿佛上好的白玉。
    明艳的红唇像在等人亲吻,上翘的眼眸欲语还休,只一眼就足够叫人酥掉骨头。
    他用力闭了闭眼,妄想停止思考,画面却挥之不去,还勾起了那天的回忆。
    阿衍哥?
    久久没得到回复,骆窈听着他的呼吸声,眼底含笑又唤了一句,很快听筒里传来旁人的问话,音量不大,似乎隔了一段距离。
    纪工你咋了,突然脸这么红?
    第57章 平淡却不厌其烦
    深夜, 纪亭衍于梦中醒来。
    西南的夏天不比燕城,房间里的窗户半开着,不时送来几缕小风, 但他仍然又燥又热, 抬手捂住脸, 掌心下都跟火炉似的。
    纪亭衍慢慢做了个深呼吸,很快感觉到了异样, 下意识皱眉, 然后叹一口气,翻身起床。
    半晌后他从卫生间出来, 头发都是水汽, 胡乱用毛巾擦了一通,在床边坐下。
    纪亭衍捏了捏眉心,猜测大概是白日受到了影响才会如此,虽然从生理角度是正常现象,但他依然有些回不过神。
    好在自己住的是单间。
    床头柜摆着台扇,铝合金的架子和底座,一打开就嗡嗡作响,时不时还发出哐哐的声音, 纪亭衍想了想又关掉, 走过去将窗户全部推开, 站在那儿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风。
    骆窈再也没有暑假了,却不妨碍她享受夏天的快乐。
    没有空调和手机, 她就跟其他人一起到院里乘凉,有人搬竹床有人搬长椅,隔壁楼的大爷自己打了张能摇晃的躺椅,那群小孩儿成天争着往上挤。
    这时候晚上还有星星, 骆窈翘着二郎腿打蒲扇,不去和他们抢电视的最佳观赏位。
    天气一热家家户户都会准备些消暑的吃食,一大锅熬出沙的绿豆汤,整桶颜色浓郁的酸梅汤,还有甜丝丝的果子干和雪花酪,大老爷们儿端着炸酱面提前到了,吃完了不忘就着家里煮好的毛豆下酒。
    邻里之间互相分享,以电视里的动静做背景,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偶然哪家小孩儿打起来了,家长手一捞就要一顿胖揍,小孩儿机灵地跑远,很快又玩成一片。
    这是骆窈在这儿过的第二个夏天,不需要急赶慢赶地埋进书堆里,工作有条不紊又稳定,生活节奏很慢,一抬头能望见的不是高楼大厦而是满天星光,那些曾经只能在电视剧里看见的场景,如今的她已经能完全融入了。
    吃一片脆沙瓤的西瓜,和其他人比赛往垃圾篓里吐籽儿,有时候纪亭衍会打来传呼,她便偷偷跑去煲电话粥,回来的时候带上几根冰棍儿,听大家伙讲笑话,唠家常,或者一起痛斥电视里的大反派,看几个老爷子下棋下得吹胡子瞪眼,数不清的飞蚊和小虫在头顶的灯泡聚集,间或有几只燃烧了生命掉到棋盘上,老爷子们也不在乎,执起象棋气势汹汹地拍下。
    将军!
    日复一日,平淡却不厌其烦。
    虽然真的很热,而且蚊子很多。
    今天下午有个外出采访,骆窈顺道在路边的三轮车上买了根奶油冰棍儿,躲在油布撑起来的阴影处休息乘凉。
    欸,等会儿没事儿了,你陪我去买衣服吧?
    外出任务如果能提前结束,期间去做些私事儿是被大家伙默许的。这次的采访内容并不紧急,就来了她俩,过程也比较顺利,即使晚一些时候回去也无伤大雅。
    于是骆窈应道:成啊,你想去哪儿?
    涂涵珺被冰棍儿冰倒了牙,仰头张嘴哈了半天气才缓过来,含糊不清地说:桐花路不就在附近么?正好去你妈妈工作的那家店看看,以前总是找不着机会。
    桐花路因景得名,路口那儿有一棵很高的泡桐树,后来边上也种了几棵小的,不过还没长成,跟老树一对比,就像它落下来的枝桠。
    泡桐的花期已经过去了,茂密的叶子层层叠叠,给过往的行人提供天然的庇荫伞。
    街边有两排店铺,萧曼茜的服装店比较靠里,走过十多个铺面才能看见招牌。
    虽然位置不占优势,但生意比想象得要好一些,骆窈她们过去的时候,萧曼茜和另一位姑娘正在招呼客人,十几平米的店面摆着几排架子和几个人台,右侧是一面很大的穿衣镜,再往后的空间拉了帘,显然是让客人更衣用的。
    没看见骆淑慧,兴许是在后头忙着,萧曼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一秒还在帮别人挑衣服呢,下一秒就暂时脱身过来,笑道:骆窈,是你呀,来买衣服么?
    骆窈道:我陪朋友来的,顺便看看我妈。
    涂涵珺被漂亮衣服迷了眼,摆摆手说:不用招呼我,我自己转转,要是拿不准再找你。
    萧曼茜深知顾客至上的道理,分得清什么人需要什么样的服务,闻言先对骆窈说:慧姨在工作间呢,等会儿我带你过去。
    骆窈点头,她便开始和涂涵珺搭话,问她想买什么样的衣服,平时喜欢的着装风格和色系,以及她这个身材适合的款式。
    骆窈跟在一边听,也抬手翻看架子上的衣服。
    她原以为萧曼茜专做旗袍,后来才知道不是,只是旗袍工期长提前准备,期间她们也推出来不少改良款,以及其他将传统元素和新潮款式结合在一起的衣服。
    不算萧曼茜和骆淑慧,现在店里共有四名员工,其中一个是导购员,和萧曼茜一起负责里里外外的杂事,剩下的是绣娘和裁缝。
    骆窈走到工作间的时候,骆淑慧还在和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讨教针法,萧曼茜叫了三次才让她抬头,拿着绣绷咧嘴笑:窈窈,你怎么来了?今儿不上班么?
    骆窈显摆她提溜着过来的大西瓜,说:正好有外出工作,顺道儿过来给您送西瓜。
    脖子上挂着皮尺的大叔含着下巴拉下眼镜看了看,对骆淑慧道:你闺女啊?和你长得真像,又孝顺,你可真有福气!
    骆淑慧客气道:这会儿是挺贴心,耍起脾气厉害着呢。来来来,大家伙都歇一会儿吧,我把西瓜切一切。
    虽然格局小,但里头十分亮堂,只是阳光多了肯定热,头顶上的大吊扇慢悠悠地转着,确保不影响他们的工作,聊胜于无。
    大概心静自然凉吧。骆窈站在风口降温,萧曼茜拿出手帕擦了擦汗,笑道:说来还要好好谢谢你。
    骆窈偏头。
    前阵子来了好些学生,都说是见了你穿上身漂亮才过来的,咱们店里的旗袍订单一下就排到秋天去了。萧曼茜解释道。
    她挽过耳边的碎发,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却丁点儿不显狼狈,反而透着股兴奋劲儿:上礼拜还有个剧组找上门来,说在我们这儿订做几套戏服,我一打听啊,是有位学生穿着我们家的旗袍去试镜,这才入了他们的眼。
    算来算去可都是你的功劳,本来送衣服就是打算感谢你,结果欠的人情更多了。
    骆窈可不跟人客气,闻言勾唇道:是啊,我早前儿就想呢,这萧曼茜可真会打算,让我当模特还不给广告费,要不是看在我妈的份儿上,看在衣服确实好看的份儿上,我可不吃这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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