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了一趟,顾家厨娘从外面人的口中得知,开阳郡出了三个金殿进士。
    回来后就将这消息随口说给顾家祖母听,顾祖母听了很高兴,这三个金殿进士都是府尊的功绩,要在政绩上留功的,顾父官位小,考不上这种功绩,但府尊会给下面的官员奖赏,顾父也能得一份。
    顾祖母又说给家里其他人听,到晚间,连下衙的顾父都听到这个好消息了。
    顾父想的更多,他思量的还是平家二郎的事,这三个金殿进士中,必有一个是平家二郎。这么一想,就连平二郎以后的路都计划好了……先进翰林院作七品编缵,三年后可能图个外放,那时候,正好能成婚,婚后带着妻子一起上任……唔,女儿的嫁妆要再添些,小夫妻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手头上宽裕些,父母长辈也好放心……
    安寝前,还将他的设想说给妻子听了一遍,顾母听了也觉欣慰,她最操心的就是女儿的事,顾父多为玲珑打算一分,玲珑日后的日子就好过一分。如此,两个人都觉心里宽慰,一个宽慰终于没有辜负了挚友所托,一个宽慰女儿以后有了好归宿,入睡时,两人的嘴角都是上扬着的。
    顾家人都不喜张扬,次日也像往日一般,顾家祖父早早起来教孙儿们背书,顾父上了衙,顾母侍候顾父出门后,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玲珑和两个姐妹也早早起来梳洗过后结伴着去顾祖母那里问安,顺便在那里喝个茶,天光大亮后,就要开始做针线了。
    顾茹婳会在一两年内出嫁,这时节的针线活儿不紧,几个人就抽空给顾茹婳缝嫁妆里带的衣物,顾家给茹婳的嫁妆衣服是一季四套,四季十六套,不算多,但也不少了,茹婳嫁后,这些衣服在未生子前够穿,生了子后,她所穿的衣物就要靠她自己做了。
    茹婳身量不高,制衣时,将衣服比现在多放三寸,下面的褟子也裁的宽些,日后衣服短了还能放出来。
    顾茹婳知事的早,玲珑幼时闹腾的那些事她都记得,她敏感而内慧,见微知著,看过玲珑闹过诸多回,自己反倒记了教训,行事愈发本份守礼,不合规矩的事,一件都不会做,后来学了女书,行动更是循规蹈矩。
    玲珑不喜欢茹婳太过柔顺,怕她将来受欺负,这个年头的男人的洁身自好也只是讲的道德范畴,绝对不包括不纳妾这一条,顾父这样的君子品行的人虽然不进花街,也免不了纳妾睡通房,旁的不知品行的人就更别幻想他一辈子只守一个女人过了。茹婳的丈夫要是品行好些,他也就只纳妾而已,如果品行不高,还会养伎子宠妾室……茹婳这般柔顺规矩,怕是会受委屈。
    于是玲珑之前在茹婳面前说:“女书之道,在于规己,更在于制人,不能死板板的照着上面写的去做,说到底,女书存在之初的作用就是为了制人而已,这是个范围,只要对方在这个范围之内,你都可以用这些规则来制约那些不规矩的人。”
    茹婳听的半懂不懂,但她觉得玲珑的话有些危言耸听,她自循着规矩行事,谁能给她委屈受呢?
    顾祖母倒觉的玲珑说的不错,顾家内事平和,女人们安份守己,没有烦心事,不代表别家也一样太平,最明显的例子,隔壁那家,妻妾间打来杀去的,内眷不安,那位黄大人一直杵在八品上,寸功不进。那倒也是读过圣贤书考过功名的男人,被女色所迷,糊涂起来还不是同寻常男人一样?
    所以女儿家立世,要柔顺端良行为持本不错,还得学会处事智慧,这一点,顾祖母并不担心玲珑,倒很担心家里另外两个女孩儿。
    别看玲珑最闹腾,但她行事最有条理顺序,处理事情的手段也最利落干脆,日后遇了事绝不会慌了神。
    顾祖母只可惜玲珑的脚,如今年岁越大,那脚弊就越发明显,再紧口的鞋子都裹不住她平板大脚了。
    所幸她已订了亲,对方多受恩于顾家,纵是不喜玲珑的大脚,也绝不会恶于她。
    顾家住的是个小三进宅子,前院是顾父的书房及几个男孩子学习住宿的地方,大小四间,二院是女眷们日常起居生活的场所,正房也是大小四间,顾家祖父祖母和顾父顾母各住了两间,东西边上各有一间厢房,东边的给家里三个女孩儿住,西边的给两个姨娘一个通房住,挨着前墙跟儿还有两间小小的倒座房,给家里两个厨娘住。几层房子围的院子小了很多,只够长一株海棠树,树下摆几只小凳。后院的院子倒比二院还阔些,只有一个厨房一个杂物间,西北角一间茅厕。院里有一口井,厨娘们在井边开了一小块菜田,家里夏季的蔬菜都从这块田里来,小角落里垒了鸡圈,养了四五只下蛋母鸡。
    天气渐暖,日头晒进院里后,玲珑姐妹仨和两个姨娘喜欢坐在树下做针线,惠风不疾不徐,天气不冷不热,海棠花打起了花苞,最高的枝头已有几枝已经开放,颜色粉白。这株海棠的花期稍晚,结的果子也不太大,只比拇指大一点儿,味道也偏酸,家里人都不爱吃,厨娘们会耐心的掏了芯,晾干存起来,放冬天拿出来给玲珑姐妹们当零嘴儿。
    玲珑心里最大的成就感并不是她学了一手精细的针线活,而是在这样一所四四方方封闭的院子生活了十年却没得了自闭症,也没疯掉,由此可见,人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顾家祖籍在淮南,与徽南离的不远,但也不近,至少,顾父来这里上任后,就再没回过淮南,与那里的亲友们也只书信往来。顾祖母的娘家和顾母的娘家都在淮南,这些年也没往来,因此,玲珑几个连串舅家的机会都没有。每年唯一出门的机会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顾父顾母会带家里孩子出去看花灯,不到一个时辰就得回来,因为女人们脚疼,不能走的太久。
    来了这么久,玲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家里女人们走路纤纤做细步,习惯了这里吃法简单的蒸菜,习惯了只要坐下就不由自主的拿起针线打发时间,习惯了在这个小小的院子的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习惯,真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玲珑只微微感叹一下,就再不理会,而是倾着耳朵认真听汇顾祖母讲她年轻时遇到过的诸多事:趟河去摘果子,回来时被顾家老祖母训斥行事不周,顾祖父背后说她是馋妇,次日却亲自翻过山给她摘回来半篓酸果子,衣服也划的不成样子,顾老祖母恼了好些天,只是她当时正怀着孩儿,害口害的利害,顾老祖母也不好说她,隔了许多天,顾老祖母回娘家捞了半坛酸菜回来给她下饭。
    玲珑想不到顽固古板的顾祖父年轻时也会做那样的事。
    倒是顾父,别看平时严肃又板正,体贴起妻子来,却很温情。顾母月事不顺,也有痛经的症候,顾父总在月事之前就抓好顾母要喝的药,走时嘱咐女儿们别闹母亲,下衙回来会买红糖,晚上也叮嘱两个妾室去给顾母泡脚暖被窝……好像歪楼了,但的确就是这样,顾母的月事期都是和两个妾在一起睡过去的。
    顾祖母讲故事并不是单纯的讲故事,家里孩子没经见过外事,她是用自己的方式教育孩子们为人处事的道理,茹婳的嫁期最近,听说那家也是个人口丰足的大家族,茹婳过去后不能什么都不懂。
    女孩子要在家时就学好规矩,学好针线,学好厨事,有必要的话,还得学会理事的能力。
    茹婳的针线活倒是学出来了,厨事上也能上得了手,徽南的菜系多蒸煮,只要学会调酱拌菜,就能置办好一桌饭食。顾家本是寒门出身,没有传家菜谱,这几年多亏玲珑乱折腾,倒是多折腾出了几方大菜,茹婳学了几道,另外几道却是怎么都不肯学了。她不想贪了玲珑的功,学会几道足以拿得出手的大菜就行,其他的,还要留几道给茹婉。
    嫁前一两年,家里人有心让茹婳歇一歇,做姑娘的好时候不多了,趁早先歇一歇,嫁了人后,就再没可以好好歇息的机会了。就看顾母,自嫁过来后就没有一天不操心家里事,除非她娶过来儿媳再把儿媳调|教出来,才能像如今的顾祖母一样,不用很操持里里外外的事了。
    但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谁又能真的歇下来呢,手头上总得挑个事做,才能度过这漫长而又无聊且空虚的长日光荫。
    海棠花被风吹落,沾在下面的人的头上,茹婉小孩儿心性,拈了花插在鬓边跑到窗前的雨水瓮前细端详,一时喜爱的说:“二姐,你会掐海棠花么,我想要个头花儿。”
    缝衣服太无聊,玲珑正想找点儿有趣的事来做,就说:“会掐,你剪些粉色的细纱绢来,我给做头花。”
    茹婳也有几分意动,放下手里的活儿说:“单做一种颜色的头花也没意思,我那里还有几块鲜亮的缎子,放着也不用,正好拿来做头花。”
    顾祖母也不阻止,笑着看她们三个来来回回的找东西,最后堆了一小堆,都放在树下来,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茹婉将细缎剪成一小片一小片分开放好,茹婳手指灵巧的把它们捏成一个一个花瓣,用针线扯紧口底儿,再咬断线,将花瓣给玲珑,玲珑按照颜色层次把它们沾起来,最后用针线固定。点了蜡烛,将细铜丝烧红,用镊子弯成头簪的样子,外面再用褐色的细布包住,就是树枝的颜色了。缝好的花朵疏落的缀在簪子上,再缝些绿叶做点缀,一支鲜亮的海棠花头簪就做好了。
    “唉呀,这头花真好看,比外面买的还精巧些,二姐,你手可真巧。我插上试试……好看吗?”茹婉拿着花簪喜欢不已,迫不及待的插在小鬟边上问。
    “好看”茹婳含笑点头,小丫头鬟鬓还小,插着这么一支花簪,总有种要掉下来的感觉。
    玲珑想到了另一种头花,正好适合茹婉的小鬟髻,若搭配上两条流苏,就更显的灵动了。
    便又烧铜丝制了两个小发夹,掐了两朵重瓣芙蓉花,花蕊坠了两颗小珍珠,吊下两条半尺长的粉丝色流苏。做好后,就取下茹婉头上的花簪,把两个花夹夹在她两边的小发包上。
    果然这样好看多了。
    就是茹婉的头发有些脏了。
    大家也觉得这两个头花比花簪更适合她。
    茹婉在雨水瓮边照了许欠才恋恋不舍的把花卡取下来,这样好的花儿要留在过节时戴,那时才有鲜亮的衣服作搭,穿旧衣服插新头花,糟蹋了些。
    “怎么不戴了?好看呢。”玲珑问。
    “头发都油了,怕把头花弄脏,等洗过头再戴。”
    玲珑听后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好,油的不利害,尚且能忍受。
    想当初,两三天就得洗一次头发,夏天热的时候一天洗一次也是有的,自从来到这儿以后,半月洗一次头都算勤的,顾祖母还嫌她洗的太勤,说风从头入寒从脚起,天气凉的时候绝对不能洗头,以免风从头入体,日后头疼。也不让天天洗脚,隔几天才让泡一泡,泡完又立刻用布裹好,穿好鞋,绝对不能让人看见。
    春夏之交有寒风,家里人都不在这个时节洗澡洗头洗脚,宁愿脏着也不能洗,怕生病。这个时代的医疗不发达,很多人最开始只是着凉生病,然后病着病着就成了寒症,要是救治不及时,很有可能就这么一病没了。为此,顾家长辈从不在春寒时沐浴,不在深秋沐浴,不在寒冬沐浴,也不让家里孩子在这些时节做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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