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传膳。顾銛此时才知道将军府也有个御厨,只是从来没有用武之地。他们全家都不喜欢御厨那华而不实的菜码,如今有了公主,吃饭就不仅仅是吃饭了。
    女官盯着,传膳、试菜、布菜,一举一动都要合规矩。
    安韶华倒还好,顾銛简直没一个动作是对的。用饭时候说话,还拿着筷子指指点点,不用人布菜直接从盘子里夹菜,筷子跟碗碰撞出了声响
    一顿饭吃了一半,女官咳得嗓子都要哑了。偏顾銛压根不改。等吃完饭,顾銛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公主,你这个伺候的人要是水土不服什么的,还是让歇了吧。将军府不至于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
    一句话把礼仪女官气得倒仰。
    安韶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不确定顾銛是不是在故意挤兑这个女官,报复这个女官处处瞧不上他。
    其实安韶华真的想多了,顾銛压根没主意这个女官咳嗽的时机,他就根本没觉得自己吃饭有问题。他要是知道他早改他也不改。改了就不是顾二公子了。
    二公子,您应该称呼公主为母亲。
    顾銛往后缩了一下,问公主:这人谁?
    宫里赐下的礼仪嬷嬷,马嬷嬷。
    马嬷嬷上来见礼,顾銛还了礼,倒挑不出什么错。马嬷嬷大约是见到顾銛态度不错,干脆把话挑明了:二公子,饭已经吃完了,方才用饭时候您的礼数上还要再调教。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安国公出来跟公主见一面。老奴要
    我父亲去了军营。顾銛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初安韶光娶了郡主,家里也有个女官,专门管人家夫妻什么时候通房的,忒恶心!这个马嬷嬷话说了一半顾銛的火气蹭蹭得往上窜。三皇子奉皇命送来了过冬的粮草跟过年的赏赐,这一路辛苦嬷嬷也是知道的。我父亲可没空在这里听你讲那些劳什子。
    说完顾銛就要走,马嬷嬷却追着说:老奴是皇上赐下来教导安国公
    不用你教!顾銛一嗓子喊得院子里的小厮仆妇都吓一跳,他还用你教?他不会?他不会我是哪来的?
    二二公子!马嬷嬷显然没遇到过说话这么粗的主儿,等顾銛走远了才想起来,这安国公去了军营,公主在平城的将军府,她差事完不成,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公主听到顾銛的话,开始是白了脸色,很快又红得滴血。等顾銛恼了喊了痛快了拂袖而去,公主却噙着泪紧抿着唇,摇摇欲坠。
    清月赶紧上前扶住公主,正要说话,公主摆了摆手。
    成安公主皱眉闭眼深呼吸几次之后,黯然回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镇北军军营这边清点粮草登记造册入库交接,且有的忙活。
    军营驻扎在吹城东北一座小山上,山、城、军营相互守望,布防当真精妙。还从山顶开始向两侧建筑起了一道城墙,隔不远一座瞭望台,城墙上能走人,留有射箭孔。
    三皇子站在城头,看向北蛮。天色渐晚,无边的草原连着天,天泛起一抹嫣红,隐隐有几缕炊烟。回过头,吹城城内正是做饭的时间,虽然看不真切,却也觉得安稳祥和。这便是人间烟火。尹铎喃喃着,就让这道城墙,守卫这万家烟火,平安喜乐。
    顾石上前一步跪下,正欲大声称颂,尹铎摆了摆手说:免了这些吧。你给我说说这是做什么的。
    里城墙几丈之外是错综的壕沟,沟里还有陷阱。顾石给三皇子一行人详细介绍那些陷阱的用处,尹铎听得十分激动,连连称赞。直说要写折子给父皇,为安国公请封!
    顾石赶忙推辞道,想起这个办法的是北疆的军民,盖起这座城墙的也是北疆的百姓。顾石不敢居功,但求三皇子跟皇上说说能让百姓以工代税,让这工事能赶快建成,造福千秋万代。
    尹铎直点头,说:此事还是有安国公上折子,我附议。毕竟我在朝中一无官职二无品级,不在其位
    顾石躬身行礼,请三皇子去吹城的顾府歇息。
    在去往吹城的马车上。
    这吹城当年要是有这样的城墙,就不会让北蛮人那么轻易地攻进来了。尹铎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小声说。
    李赞看了一眼尹铎手里的佛珠,知道他最近一定经常把玩。三殿下每次心绪不稳的时候总爱礼佛,先是抄经书,燃檀香,若还是不能精心,便会把玩佛珠。
    李赞跟着尹铎十多年,也只是第三次看到他盘佛珠,连父亲李至廉被下大狱都没见殿下这么烦心过。
    殿下,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尹铎冷冷地看向李赞,李赞赶忙跪着向后缩。尹铎挪开视线看向外头,并没有回答李赞的问题,反而说:可惜现在这个城墙太短了,假以时日,一定能固若金汤。当年顾家十几条人命,整个镇北军几万将士,大祐
    尹铎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到。李赞倒也没有竖起耳朵努力地去听。他现在心里的惊惧恐慌不一而足。
    李赞的死士回报,跟了他们一路的暗卫一到平城当晚就跟一个叫丹心的侍卫见了面。而那个侍卫,是皇上明着赏给顾石,贴身保护顾石的暗卫。
    他不知道他那些事情暗卫知道了多少,丹心知道了多少,顾石知道了多少。他偷偷看了眼三皇子如果事情败露,殿下会不会出手救自己?
    李赞低头惨然一笑。怎么会。两个月以前父亲被当朝下了昭狱,殿下可是一句话都不曾为父亲说的,更何况自己。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尹铎还保持着方才看向窗外的姿势,手里还是盘着那一串菩提子,嘴里却在极快地小声诵着佛经。
    李赞内里惊骇,看向华迅。
    华迅看了李赞一眼,又低下了头。没有给李赞任何提示。
    李赞心里一紧,抿了抿嘴又往后瑟缩了一下。别看他跟蔡仲康如何人前风光,华迅才是三殿下身边的第一人。
    今日殿下明显与往日大不同。
    在军营里的时候还是很平静的,登城墙的时候更是豪气干云,兴致高昂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如此烦躁,甚至还诵起金刚经了?可偏偏华迅不给自己一点暗示。这大约是殿下的授意。
    殿下果然已经厌弃自己了。
    李赞犹不死心,凑上前去小声说:殿下,午饭时间死士来报,说跟着我们的暗卫来了平城,跟顾石身边的侍卫多有接触。
    尹铎转过眼珠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毫无情绪,看得李赞一下子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尹铎心里兵荒马乱的,念什么经都不顶事儿。
    刚才在顾石身边,他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戴着一个面具,从别人对他的态度来看,在军营里地位不低。只是一个照面,尹铎虽然觉得十分面熟,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坐上马车才想起,那人像极了死去的绿沉伯。
    当年绿沉伯犯了大错,刘捡的折子呈到御案上的时候,父皇压了好几天。
    皇祖母把父皇叫到宫里劝,说绿沉不能死,绿沉一死顾石怕是要跟父皇离心。
    当时年幼的尹铎躲在帐幔后头,看着父皇跟皇祖母把当时的勋贵、世家、权臣拆开来揉碎了一点点分析。皇祖母说,镇北军现在已经是顾家军了,如果当初顾家一门九位将军还在,大可把他们分化,安插在各地做副手。俸禄赏赐多给些,姻缘美人给几个,也就笼络住了。可如今顾家军成了铁板一块,无论如何都不能动了。
    父皇却一意孤行,死咬着军法如此不可改。任皇祖母怎么说,父皇都不为所动。
    等绿沉已死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皇祖母只是叹了口气,母妃却吓得打翻了茶盏。尹铎现在还记得那茶水在桌面上撒成一个古怪的形状,上好的漆面上水面鼓鼓囊囊的,那是一种跟气氛十分不相称的圆满的样子。水流的很慢,但终究还是越过了桌沿,滴滴答答落下来。
    耳边皇祖母小声说: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哭什么?绿沉死就死了,不过是个臣子!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战场上往回跑,你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吗?还不赶紧收了你那丧气泪!没的带坏了我的孙儿!
    皇祖母闲来无事最爱读史书,见多了历朝历代的权力更迭,据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光前朝就有三个,还全是武夫。
    可是绿沉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赔一个活蹦乱跳的绿沉给顾石。皇祖母担惊受怕,把父皇叫到宫里训导了好一阵子。怨他做事鲁莽,气他不懂得拿捏权臣。像顾石这样的权贵,一定要安抚为主,有功就要昭告天下地赏,有过就要叫进宫里暗地里罚。让全天下都知道皇上是仁德之君,甘愿为他肝脑涂地、歌功颂德。
    父皇坐着,皇祖母站着,尹铎却有一种父皇高高在上睨视着皇祖母的感觉。
    母后劳苦功高,当年辅佐孩儿登基亲政,辛苦母亲了。如今孩儿终于长大了,立事了,该是孩儿辛苦些奉养母亲的时候了。母亲切就放心,歇歇吧。
    父皇说完,起身,行礼,转身离开。不管皇祖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视若无睹、听若惘闻,自顾自做了一个孩子的礼数,便走了。
    皇祖母在宗族中细细挑选了好些年,才挑到成安公主这一个良善贤德的女子,封了公主嫁给顾石。本以为由公主生下一个带有皇家跟顾家血脉的孩子,再由这个孩子来统领镇北军,这就万无一失了。
    可谁知顾石竟然身边一直有一个样貌酷似绿沉的侍卫。由此可见顾石一直没能忘了绿沉伯。父皇这一步棋当真是走错了。
    其实当年绿沉伯临阵回营,并不是退缩,而是要救顾銛。当是朝中就有不少老臣出面求情,父皇如果借机宽恕了,还能博一个贤名。谁知
    民间有句话,早知三天事,富贵一千年。当时的父皇要是知道这么多年顾石还要留一个肖似绿沉的人在身边,只怕当初就会有另一番作为了。
    再想到公主刚来,顾石不回去圆房反而要来军营,此时越发让人不放心。
    尹铎越想越心惊,想到为什么顾石要让自己住在吹城,其余的人都住在平城呢?再想到几十年前吹城那一场浩劫,尹铎只感觉天寒地冻地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冷得他痛心彻骨,浑身都不能动。
    他吃不准父皇让自己出这一趟差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无论如何,他不想死。
    第180章 无眠
    腊月二十六, 黄历上少写了两个字:无眠。
    永安京这里上午还是晴好的天气,连着几日都不冷。中午遮天蔽日地起了一阵风,下午时分突降大雪。那些个流民乞儿, 一下子都失了踪迹,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街上除了匆忙归家的人,就只剩卖碳的与卖柴的。家境不错的都早早备下了炭,赶紧烧了火炕,一家子裹着被子缩在炕上。
    李至廉苦熬了这些日子,终于在这场雪中死了。
    开隆帝听说,只是点了点头, 没说话。传话的小太监刚要退出去,开隆帝小声说:告诉太后一声吧。姐弟一场,总归是要哭一哭的。
    宋廉一抬眉,哭一哭, 就是说只许私底下哭,其余什么都不许了。那李妃娘娘。宋廉不免还是要问一句。
    开隆帝回头看了宋廉一眼, 面色上看不出喜怒。
    宋廉猛的警醒了一下,赶忙躬身, 不再说话。
    许是因为夜深,他竟糊涂了。李至廉这个案子牵连太广,连太后跟三皇子都牵涉其中。皇上可以斩杀渎职官员,甚至能废了三皇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查办太后的。一个皇帝,他的母亲跟儿子一起犯下死罪,这传出去就是大大的德行有亏。有亏的不是旁人, 是皇上。
    所以这个案子不能深究,而李至廉必须死。早在月前, 就已经传出去消息说李至廉畏罪自杀死在狱中了。
    开隆帝见了太后,言明李至廉是为了保太后才不得不死。太后听说李至廉死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又听说李至廉活着,竟然
    而当时李至廉正在元一手里往出倒东西,他每认下一桩罪,皇上就恨上他一分,元一下手也要狠上一分。可惜李至廉打小锦衣玉食,最淘气的时候都没挨过一指头,到了昭狱原以为就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一般。可是到了元一手里,才知道昭狱的那些个刑罚也只是治个皮痒。
    李至廉死了,这个案子了结了,该斩的斩了,空出的位子填了新的人。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年货,京外有亲戚的,都会在当值的时候那些个外地的稀罕玩意儿给同僚,六部的官员们都一脸笑意,和乐融融。
    以至于宋廉如今乍一听闻李至廉又死了一次,不由得有些恍惚,被开隆帝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皇上只说让太后哭一哭,没说李妃娘娘,那么李妃娘娘该不该知道,该怎么知道,就不是自己的事儿了。
    宋廉不知道的是,当初外界传说李至廉死了的时候,李妃娘娘就已经背着众人肝肠寸断地哭过几回了。至于当时李至廉还活着这种事,知情的人竟然都瞒住了她。
    是夜,李妃娘娘梦里又见到了老父亲。
    老父亲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模样,从外头回来,提着一只鹩哥。这鸟儿会说吉祥话!父亲来不及换常服就蹲在了自己面前,鼻子上出了一层薄汗,眼睛笑得弯弯的,我的李二小姐,贵体康泰,诸事顺遂!
    鹩哥跟着喊贵体康泰,诸事顺遂!一遍又一遍。端的聒噪。
    那鹩哥黑漆漆的,一点也不漂亮。宫里的朝霞公主有一个鹦鹉,长得好看还会说话,那才是好鸟儿呢。
    黑漆漆的鹩哥不断地叫诸事顺遂,诸事顺遂李妃娘娘挥手就要去打它,哪知竟然惊醒了。
    醒来之后,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已是不惑之年,还当自己待字闺中。闻着屋里若有若无的檀香,猛然间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由得悲从中来,痛哭出声。从娘家带来的宫女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娘娘,且小点声!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李妃哀痛至极不能自已,死咬着嘴里的帕子,歪在被子上不住地发抖。宫女吓得赶紧上前把她紧握的手掰直了,用劲儿搓她的手掌心儿。一边搓着,自己也紧咬着唇泪如雨下。主仆二人在这深宫之中,仿佛哭尽了一世的泪,却也知道等天亮了,还有其他的困苦等着她们。
    此时的开隆帝还在批折子,宋廉大着胆子说了四回天晚了,皇上歇一会儿吧。宋廉去端了安神茶过来,看了看外间窗户,幽蓝的微光透过油纸渗进来。宋廉紧皱着眉头说:天都要亮了,皇上,龙体要紧啊!
    开隆帝烦了,把手边凉了的燕窝直接砸到了地上。可砸完之后又后悔。刚才六百里加急上说,凉州附近四个州县都遭了雪灾,需要赈灾银子。
    年底了,封赏朝臣、勋贵,赏赐命妇、贵女,犒劳边关将士,祭天、祭祖,哪儿哪儿都要银子。看着宋廉他们收拾地上的燕窝,开隆帝甚是心痛。宫里的东西尤其贵,实在是造孽。
    宋廉啊。开隆帝闭着眼睛,揉着眉心。
    宋廉趁他放下笔的空档赶紧上前给他捶背捏颈。
    这燕窝,近些日子先别上了。跟皇后说一声,提一下节俭,省些钱给凉州赈灾用。
    宋廉有心再劝几句,却见开隆帝摆了摆手。于是躬身领旨。
    好容易伺候开隆帝睡下,天已经要亮了。今日没有朝会,辰时扈正擎要来。宋濂看了看更漏,皇上只能睡不到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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