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从前叫什么,从今儿起,你叫小红。华迅看着小红眉梢的朱砂痣悠悠地说。说完收敛了神色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穿过眼前的人、轻纱、金木、船舱、一直看到很远的地方,入定了一般。
    小红叩谢了赐名,连滚带爬地走了。
    李赞找到蔡仲康的时候,蔡仲康正在翻箱倒柜找东西。蔡季康的小厮蔡童见李赞进来,便出去守在门口。
    蔡仲康痴迷周易,龟甲有三五套,得空就要卜一卦,过去也总神神叨叨见谁都要说一句我卜了一卦,近几年大约是年岁渐长,去年中了三甲同进士,在光禄寺领了个差事,不到一年时间竟显得稳重了好些。
    仲康,安置好了吗?李赞问。
    都妥当了。蔡仲康说着,打开一个包袱。翻找了几下又胡乱系上。
    我们大约十日上下便能倒绥州。只是绥州是刘家的地方,到时候只怕要再起波澜。
    唉~蔡仲康摆摆手十足的不屑,李兄多心了。哪里有什么刘家李家的地盘,整个大祐都是皇上的。
    李赞只觉一口气被堵在心口,恨恨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走过舱房的转角,发现似乎有人在往这边看,但等他返回头寻找,却只看到行色匆匆的下人,仿佛刚才的视线只是自己多心了。
    走出去三五步李赞猛地回头,果然没有人。李赞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一枚龟甲,细细摩挲。方才鬼使神差地手里抓住了个东西把玩,兴许是天意吧。
    安大人。秋分行了一礼。蔡大人车队安置寻找龟甲,将今天这大半天蔡仲康的行踪细细禀报。
    明目张胆地问二皇子要了人来盯着蔡仲康,安韶华没有避开顾銛。
    为什么要派人盯着蔡仲康,顾銛原本没问。
    倒是安韶华在听说十三顶小轿的时候,眉头深锁,右手食指无意地轻扣扶手。笃笃笃。顾銛伸手按上他的眉心,小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依稀记得蔡季康与你是好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楼:excme?客串也是有尊严的!
    第149章 真假
    蔡季康是高信立的同门好友, 是个性子十分爽利的人。蔡家原有四个儿子,伯仲叔季,可惜蔡伯康早年间得病去了, 蔡仲康便成了长子,现在人们说起蔡季康,也总说是蔡三公子。兴许都是三公子的缘故,安三公子跟蔡三公子私底下倒是有些来往,左右也不过喝个小酒听歌小曲儿的交情。蔡季康来流光院作过几回客,所以顾銛也认识。
    反倒是蔡仲康,虽然跟安韶华认识的年头久, 但因为一个是二皇子的伴读一个是三皇子的伴读,反而没什么私交。
    前段时间安韶华跟顾銛说起蔡仲康,费了好些口舌,顾銛才想起来是那个, 有年秋猎,人们都跑去猎狐、猎兔子, 只有他领着四五只小狐狸满山跑的人是吧!
    顾銛这么一说,安韶华想起了一件往事。
    约摸十年前春天, 小刘将军来京中述职,给二皇子带了一匹马。有天天气好极了,小刘将军带着二皇子去京郊练骑射,玩了一整天。哪知没两天三皇子知道了,哭着喊着要去京郊打猎。继后在中间和稀泥拉偏架,说什么哥哥要让着弟弟。三皇子有人撑腰更是不饶人,还要二皇子把马给他。二皇子那时候还小, 咬紧了不肯说送,只说借。
    三皇子骑着马出去, 猎了一只狐。
    打过猎的人都知道,一般情况下春日不打猎,因为春天正是下崽的时候。三皇子猎的那只母狐,窝里正有六只小狐狸。蔡仲康把小狐狸带回家养了起来,直到第二年夏天才把狐狸放了。
    只是三皇子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骑马的时候没给马钉好掌,那马打那天之后就跛了,二皇子很是伤心,却也无可奈何。
    如此说来,蔡仲康本是个心慈之人。只是
    上辈子开隆四十一年前后,景和七八岁的时候,蔡仲康出事儿了。
    先是有人告御状,说是蔡仲康强抢民女,还把人凌虐致死。那时候蔡仲康已经入阁听事,很受重用。皇上下令严查,这一查,竟然牵扯出几十条人命,这还是近一两年有名有姓有尸首的,其余不可考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当时安韶华正在颍州查拐子案,回来之后听刑部的仵作酒后跟别人说:此案之凄惨世所罕见,死者都是妙龄女子,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那老仵作一侧的牙都掉光了,说话嗤嗤漏风,饶是如此还是说的一众听者直抽冷气。听罢,人人都骂蔡仲康衣冠禽兽,猪狗不如,死后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安韶华心中却存疑,早年在宫中伴读,与蔡仲康虽没有太多来往,却也觉得蔡仲康虽然不善言辞很少与人交际,却是心细心软的老实人,总归不是阴狠之辈。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来?
    后来,蔡仲康定案之后判了斩监候,只等圣裁。蔡大人带着几个儿子去牢里看了蔡仲康。
    当时安韶华在牢里审问人犯,那人犯在京中拐了好些人家的少爷小姐,卖给一些没孩子的家庭。而且京里的少爷小姐一个个八字都好的紧,能卖上好价钱。安韶华当时自己家里也有四五个孩子,虽然并不是慈父,想到拐子所作所为也是义愤填膺气得狠了,一时之间竟忘了狱卒给自己说的,一会儿蔡大人会来,请安大人成全他们父子最后一面的话。
    等安韶华反应过来,蔡家父子已经进来了。他有心想要避出去,却只听到蔡仲康微弱的声音嘶吼了一声:爹!我没有!然后就是蔡大人惊呼,紧接着蔡季康兄弟痛哭失声人声嘈杂,一团乱。安韶华赶紧跑过去,蔡仲康居然咬舌自尽了。
    曾经那个带着一群小狐狸满山跑的公子哥儿,死时形销骨立,双目圆睁,满口鲜血,嘴中发出咳咳的声音,见安韶华过来,抓住他的手,看口型,说的还是我没有。
    蔡仲康死前那句我没有困扰安韶华多年,可惜等他要查之时,死者已经入土,生者记忆又不牢靠,有的这也有可能,那也有可能;有的一问就撒泼打滚,说安韶华揭人伤疤心思叵测;有的说着说着就记不清。他只能反复借阅当时的案宗,逐字逐句分析。但从案宗上看,蔡仲康一案人证物证俱在,环环相扣、相互印证、难以推翻。
    死者中有两个是蔡家的丫鬟,虽然是在城外发现的,但据说都是被蔡仲康的小厮叫走的。其中一个丫鬟的尸体被发现时,嘴里含着一枚闲章,是蔡仲康闲来无事自己刻的,他也认了。
    还有四个死者,本是永安京中本分人家的姑娘,算得上小家碧玉,个个姿容昳丽。这四个都是在家中被掳走的,尸体都是在京郊被发现,从第一个姑娘被抓走到最后一个姑娘的尸体被发现,前后两年多时间。第一个死者是被裸身扔到山里的,双手反绑,在尸身不远处有半支玉簪。第三个死者是在京郊一个废弃的瓜棚里被找到,尸体下面压着一块龟甲,占卜用的龟甲。因为这四个死者被掳走时候都是十五岁,被掳走的方式类似,死因相同,被捆绑的打结方式也一样,再加上伤情、凌虐用的器具留下的痕迹、统统相同,所以京兆府直接就把这四个案子当作同一人所为了。可惜虽然全力追查,却一直没能有线索。
    直到有人告御状,京兆府在蔡仲康家搜到了一个箱子,里面有凌虐那些姑娘所用到的所有器具。
    当然,箱子可能是栽赃,尸体旁边发现的蔡仲康的半截玉簪跟龟甲也可能是栽赃。但是那枚闲章呢?再说发现尸体到有人告御状,前后一年有余,谁栽赃别人能隐忍这么久呢?
    安韶华几度暗访也没能找到新的证据,虽然有一些细微的疑点,却也不至于情理不通。就拿那半截玉簪来说,蔡仲康说那玉簪是一次狩猎时丢了的,并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死者身边。但这个证词不予采信,毕竟只是口说无凭。还有,有个死者从被绑到发现尸体,中间有将近两个月时间。而那个死者被掳走第三天,蔡仲康祖母去世,他父亲带着他们兄弟三人回老家丁忧,三个月后兄弟三人回京。这么说来,蔡仲康也许没有犯案的时间。可最后结案的案宗上,却把这个写成掳走死者之后,家逢剧变,无心凌虐,最终将死者活活饿死。。但案宗中所有的验尸格目里,除了几具白骨,其余都不是饿死的。谁能从白骨中看出,是不是饿死的呢?森森白骨,又已经入土为安了。安韶华不相信死者一定是饿死的,同样也不能说一定不是饿死的。
    可惜他还未能弄明白蔡仲康一案,自己就先被流放了。
    重生之后诸事繁杂,等安韶华想到蔡仲康的时候,算来距最初的死者遇害不到两年。安韶华看案宗,看验尸格目,死者惨状犹在眼前。他觉得依照前世那个案子的程度来看,凌虐之癖不是刚刚养成,应该有几年了,所以再往前推几年,才是案子真正开始的时间也就是现在。
    早在安韶华去沧州之前,已经让高信立暗中注意一下蔡仲康,至今也没有什么特别。
    蔡仲康三年前已经成亲,育有一女,妻子已经又有孕了,算算日子,蔡仲康这一离京,等回来第二个孩子都快满月了。据说他每天对着妻子的肚子叫儿子,安韶华听闻真想告诉他一声,还是女儿。他要生够四个女儿,才能有一个儿子。有两个妾,都是蔡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开了脸伺候在房里。蔡仲康此人并不重欲,除了当值很少出去应酬。偶尔跟着同僚们去吃酒,宵禁前也一定要回家的。
    上辈子那些个受害人,现在大多只是十岁上下,除了一个现在是蔡家的外院洒扫丫头之外,其余的都在家中。
    忽然三皇子说要跟他们同路去北疆,安韶华直觉这一路不会太平。
    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安韶华也无意说太多。跟顾銛商量的时候,也只说听到些风声,蔡仲康有凌虐之癖,或许还有人命牵扯。顾銛却难得的没有暴躁起来,而是笑吟吟地说:要说是李赞或者是三殿下,我还是信的。蔡仲康?他神神叨叨的,迟早出家。
    安韶华何尝不曾这样想过,上辈子他曾经暗中调查过三皇子跟李赞,三皇子虽然性格暴戾,却只是杖毙犯错宫人而不是凌虐。李赞娶妻之后,纳了几房妾室,子孙繁茂,没有听说过什么不堪传言,细查之下也没有端倪。
    可上辈子蔡仲康那一句爹,我没有。连日来总是炸雷一般响在脑中,安韶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二皇子借暗卫。关于蔡仲康的传言,二皇子跟顾锋表示完全没听说过,但也对安韶华没有起疑,二皇子很痛快地将秋分借给了安韶华,言明现在暗卫都有任务,等做完手头的事情会让他们追上安韶华他们的。
    安韶华叩谢拜别,二皇子有些担心。三皇子此人不是个能容人的,安韶华跟顾銛这一路少不了要受气,安韶华还好,只怕顾銛那个性子要吃亏。二皇子只说:遇事一定要保全自己,只要人还在万事都能从长计议。
    顾锋也是千叮万嘱,若是有事不要瞒着别人自己解决,且不说别人,绥州的刘将军跟平城的顾老公爷一定会为他做主的。
    等秋分说完蔡仲康这一天的事情,就出去了。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总觉得还是要再多叮嘱顾銛两遍,千万不要惹了这位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梅子湖。
    其实我觉得,写文其实就是个寻找同好的过程。
    文的节奏、措辞、情节设置、人物互动,都是作者反复推敲之后觉得最合适的。但是这个合适并不是最好的,而是在那个情况下,那个性格的那个人物,就该那样做。
    读者在看的时候,觉得合胃口,那就看下去,一章一章,一本一本。要是觉得真的忍不了,可以走,也可以留言骂。个人选择,难说对错。
    但是被喷的时候,有人维护,真的是特别特别感动呢。
    第150章 助兴
    流光。安韶华给顾銛倒了杯去火茶, 诸事繁杂,要适当放权。
    顾銛咕咚咕咚喝水,拿白眼翻他。
    安韶华也不恼, 小声说:此番出行,你是主将。做好了也许不会有赏赐,但是一旦有不周全之处安韶华看顾銛表情不对,急急转了话头。护送公主不同于行军打仗。你这性子,得收敛一下。
    我!顾銛气急,声音有些大。抿着嘴深呼吸两下,像牛一样用鼻孔出气, 吹得呼呼响。
    安韶华觉得他这个样子着实可爱,赶紧把人搂在怀里,给他顺着胸口。
    顾銛再开口,声音里有些许的委屈:我还不够收敛?还不够?成安公主, 我的继母,人家他么的还是个女人, 一点儿麻烦不给别人找啊,你看看, 顾銛伸出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数,东西,人家自己准备好了,都不用你搬。上船,让上就上了。上了船,让去哪住去哪住, 该干嘛干嘛,到现在, 连船舱都没出来过。除了丫鬟去厨房要吃的要水,啥事儿都没整啊!那还是个女的,公主!论理儿我得叫人家一声:娘!顾銛说着浑身都气得直哆嗦,指着前方。再看看那位。领的是押送粮草的差事,还怕苦怕累,公然抗旨,有本事抗旨,有本事当头对脸地抗啊!我敬他是条汉子,他还非得偷偷摸摸上我的船。他干嘛要跟我走?我欠他了?可我能不带他吗?不能。那他就省点事儿,可你看看他,上船,不在渡口,非要自己找地方。你说你不敢再永安京地界上明目张胆地阳奉阴违,行,算他识大体,知道给他爹留点儿面子。那就直接去沧州的渡口,明儿一早我接他。可你看看他,刚出永安京,就那么站那儿得给他搭一个渡口,还得请~还得反复请~就好像我多想让他上船一样。矫情!贱人就是唔!
    安韶华赶紧捂住他的嘴。心里直喊祖宗。小声说小心隔墙有耳啊!
    顾銛瞪着眼睛,满眼的不屑。安韶华心想,这小祖宗的气儿看来是消不了了。果然一放开,顾銛说:谁还不是小公举呢。让开!说完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安韶华赔笑又顺气,终于哄得顾銛不那么生气了。顾銛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职责在身,我得去安排两位公主用膳了,失陪。
    安韶华无奈,他知道顾銛在人前做样子已经压了一肚子火,他要是硬要顾銛再房间里也不能说两句解气的话,只怕顾銛要涨成吹肚鱼。
    顾銛出去了,安韶华把福贵叫进来,开始起草平安折子。他们这一路先是走水路到绥州,然后走陆路到凉州。在凉州休整几日之后,北上平城。只是不知道顾老公爷是在平城的镇北将军府,还是吹城的顾府。
    那都是后话,现在先计划这一路行船,在哪里停靠在哪里上补给?一船的人吃喝拉撒都得考虑。往来州县,即便是朝廷的银子去采买,也得有的卖才行,总要有人先行协调。
    好在眼看入冬,再往前走走过了凉州之后就不必带着活的鸡鸭,只要将生肉裹着冰放好就行。只是现在还不行。下面一层舱室,除了准备好的日常吃食,还有太后赏赐的三十只羊,七十只鸡。太后说公主毕竟是女子,此去千里,天寒地冻,总要多吃些羊肉暖身暖心。
    安韶华微微点头,太后出手自然是不同,让人挑不出错来。寻常人家儿女远行,母亲给准备行李是有的。这几十只羊几十只鸡一路一刻不停的喊,太后的贤名也就宣扬出去了。
    这么说来,安韶华似乎看到李赞赶着几个马车进了下舱放活禽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三皇子自带了口粮。转念一想,三皇子正在气头上,他带不带口粮自己不必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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