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銛闻言,心下纳罕,秦钟是军医,解毒接骨治外伤,是他的长项。千仞人孕产什么的,他从未接触过啊,那么他揽过去是为什么呢?难道他想换专业?
    安韶华想的却要更远。上辈子幽灵兵案不知道为何就牵扯到了顾家,而本来在主办这个案子的他却在第一时间被排除在了案子之外。但毕竟事关顾家,他还是四处打听了的。隐约记得是牵扯到了东蛮余孽。东蛮余孽,朱羽肯定是一个,可梦中幽灵兵案案发那时候朱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怎么能连累到顾家呢?
    东蛮余孽。梦中那时东蛮已经被灭了将近二十年,朝中很多人都不曾听说过当年那些爱恨情仇。为了查明真相,皇上开了风闻言事,一时间各地的折子飘雪似的飞向京城,皇上看了,信了。顾家首当其冲,被削了兵权。之后,刘家紧随其后,伤筋动骨,连带着二皇子也没落下好。
    东蛮,余孽。真想不起来了。东蛮那个老皇帝都死了十好几年了。安韶华暗骂自己,早知道梦里的事情那么重要,应该仔细记下的。神明的启示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这几日他天天睡觉,都没有一次梦到神明提示的。安韶华转了两圈,坐下了,右手食指习惯性地轻扣扶手,发出笃笃的声音。
    朱羽就是小王子坤错,这应该没错了。问题是,皇上知不知道,朱羽自己知不知道。如果知道,那么难道安韶华猛的怔了一下。这么说,兴许就通了。秦钟年岁对的上,又跟顾家有牵扯,仔细一想长得跟朱羽还真的相似,只不过朱羽精致漂亮,秦钟气宇轩昂。但细数五官,两人却有七成相似。
    二銛,秦钟是秦伯的什么人?
    从前顾銛回京玩的时候,也常见到安韶华等几个伴读。那时大家都跟着顾锋叫他小二銛,安韶华无意间叫出的名字,倒是让顾銛的火气无形之间消散了不少,顾銛坐到他身侧,给他讲了一下当年秦伯在南疆救下了受伤失忆的秦钟,于是收为义子,后来又带着秦钟一起投奔了顾家军的往事。
    其实,这并不是当年全部的事情,但是事关重大,顾銛早已想过如果有人问起,最多只能说这些了。
    言毕,三人皆无语。
    过了一会儿,顾銛忽然想起,忙问袁郎中朱羽如何了,袁郎中笑着说,尹赟下午出去是快马加鞭去镇上买了药,回来正赶上朱羽情况凶险。朱羽也是倔强,宁死都要保住孩子,否则不肯用药。
    尹赟当机立断放弃孩子保大人,开始朱羽是不肯的,后来尹赟附在朱羽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朱羽便同意了。孩子不大,一个多月还未成形。朱羽本来就受了伤,此番落胎也伤了身子,至于是不是伤到了根本,要等过几天才能知道。
    要过几天?顾銛追问。
    呃大约,十天,半个月?
    郎中仁心,回春有术。千仞人孕产,您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只是为何要等半月呢?是不是短什么药材,说出来兴许我们也能搭一把手?顾銛似乎听出了问题。安韶华也立起耳朵听。
    这个袁郎中说话之前,看了看安韶华,把安韶华也看得一头雾水。
    袁郎中但说无妨。安韶华心中纳闷,朱羽的事情,您看我干嘛?
    袁郎中就纳闷了,这帮人装神弄鬼的究竟是为什么。这个朱侍卫明明是內侍,偏穿着侍卫的衣服。刚受伤的时候,安大人还特意附在老夫耳边叮嘱,朱侍卫是內侍,莫要声张。难道不是要保密?千仞人孕产,老夫确实会一些。可这,朱朱侍卫,他,他是老郎中也憋出一头汗,最后一拍大腿,坐下,倒了杯冷茶一大口喝了一般来说这个,这个净身,都是小男孩出生到三五岁,有专门的妇人为其捏□□,捏久了就净了。不动刀,没疤,不死人。也有年纪大了净身的,但是千仞人不能这样,因为千仞人体质特殊,若是等到成年,是净不干净的。可朱羽他是去年秋天,最早不过去年夏天净身的,年纪上有些尴尬,大约给他净身的人也不懂这些,所以他今后还会有孩子,可是因为净身的缘故,脉象也与寻常千仞人不同,千仞人用的药他未必能用。老夫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不知道。
    袁郎中说完,一时间无人接话。
    顾銛低着头,不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就往门口走去。安韶华一把拉住他的手守心,你不能去。
    我就去
    你去干什么?看看?他现在缺人看吗?他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看了吧。
    顾銛冷冷地看着安韶华,目光晦涩。
    袁郎中这才想起要告辞,出了门又返回来说顾二公子,您莫急。我看着赟公子心疼得很,亲自伺候着呢。
    顾銛点点头,坐下了,颇有些失神。他只是怪自己想太多没用的,尹赟是心疼朱羽还是心疼他的长子,其实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物伤其类,在这样的古代,能生孩子的男人就当女人一般了,女人呢?当个物件一般。何其轻贱。他也知道不应该跟安韶华争吵什么,安韶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三观都定型了。嫡、庶、男、女,在安韶华看来就是天壤之别。
    桌上的菜都凉了,虽然是素菜,这里的厨子还是细心地用鸡肉炒了。现在菜上结出一块一块嫩黄的油噶瘩。明明是平日里很爱吃的菠菜,看着却无端的惹人厌恶。连带着这个桌子,这个屋子,这些个人,都惹人厌恶。
    打开门,走出去。
    刚下过雪,冷风中夹杂着湿冷,入夜更甚。不知道顾锋怎样,不知道朱羽怎样。
    顾銛感觉身上一沉,安韶华给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兔皮大氅。
    外面冷,你心里不舒坦,我陪你走走?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的,顾銛却感觉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兴许只是因为大氅暖和吧。顾銛心中憋闷,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胸中有一团浊气怎么也呼不出去。返回屋里拿出裂云枪,脱了大氅,一开门吹了个透心凉,他三两步到院中,舞了一套顾家枪。回头看到安韶华,拔出随身的短剑扔给他。
    安韶华接过短剑掂量了一下,欺身上前。顾銛只是心里不痛快,倒也不是气的全无理智,所以安韶华也能招架得了。两人你来我往不大会儿功夫过了几十招,顾銛出了一身汗,觉得心口不那么闷了,心满意足地回房去了。
    当夜,安韶华又去见了二皇子。套言不陈,他将他怀疑秦钟就是东蛮王嫡出的六皇子屯云的原因,一、二、三列举出来。他说的时候没有避讳顾锋,却特意没带着顾銛。顾锋听完脸都白了,表情却是十分的沉稳。唯清,多谢。
    外面寒风呼啸,顾锋在床里侧趴着,二皇子抱着孩子,小声吩咐你最近不宜劳心,顾銛能处理了吗?
    他带兵打仗行,这些事情不行。顾锋想了一下,说。殿下还是把这件事交于我吧,请殿下放心。
    二皇子看了看他,顾锋正微皱着眉头跟安韶华说话。二皇子眼眸低垂,半晌没有说话。
    顾锋问了几句,心中有了谱儿,便又道谢了一遍。
    就这样吧。尹勍给安韶华使了个眼色。
    安韶华得了二皇子四字批复,回房去了。
    几日后,安韶华跟顾銛带着孩子先一步回京,顾锋跟二皇子在距京五十里处驻扎,等候召见。尹赟带着朱羽依旧住在庄子上。
    顾銛一步三回头,安韶华知道他在担心顾锋的身体,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到了马车上,一边给他按手,一边劝慰他。一来顾锋经袁郎中看过了,恢复得还算不错。二来,顾家如今的处境顾銛是知道的,顾锋无论如何不能随意行动。既然他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卫,就应该贴身保护主子。
    总之,一切等进京。
    第54章 结案
    安韶华、顾銛一行人到京第二日,皇上亲自出城迎接二皇子。二皇子没有回府,当夜留在宫中,三日后带领兵部侍郎、大理寺少卿一起去了石州,三月后将石州、磁州两地总兵、知州连同其党羽一共三十六人押解回京。
    顾锋没有进宫,二皇子命他回安国公府修养。但当日,安韶华下了帖子邀请顾锋来安家小住陪伴顾銛。安国公府那边巴不得他赶紧走,连夜就把人送来了。反倒是成安公主,派了贴身的老嬷嬷,送来很多珍贵的药材,什么话都没说放下就走了。那些药材袁郎中看了,均是当世珍品。
    药是好药,可这么大手笔,却不知对方是何目的,安韶华颇有些为难。顾銛却不管,直接拿着礼单子打开就给顾锋炖上了。安韶华追过去想给他分析一下情况,可到了还我读书处却只见到院子里支了一个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陶罐,小火慢炖着一只鸽子,旁边杜仲、灵芝、虫草、雪莲放了半罐,安韶华苦笑,只得由他去了。
    他日不论公主有何目的,自有他安韶华来处理。
    又一月后,皇上亲自主审此案,一时间仿佛回到了皇上刚亲政之后血洗朝堂的那段日子。朝中人人自危,入夜便没有人再走动,只有皇上的暗卫营,夤夜出没,鬼魅般的出现在任何你想到或者想不到的地方。明明是初夏,却总有森森刺骨的寒意包裹着每一个人。
    又过了几月,已是深秋。十月初三,是皇上下旨今年上大朝的日子。一进十月,遮天蔽日的狂风连刮了两天。人们对钦天监正使报以最同情的目光,但也只是同情的目光而已。
    哪知到了十月初三这一天,风停了,日出之时霞光万丈,简直是天降祥瑞。安韶华穿上朝服,难得的步履轻盈。这样的天气,让人心里舒坦。
    路上碰到二皇子跟顾锋,二皇子小声说,让安韶华代他给顾銛道声谢。
    当初二皇子按照安韶华的建议,整个案子只上交证据,有一说一,不做推断。皇上自然会自己查,一查可不就查到太后跟三皇子那里了。
    皇上素来多疑,查办太后一党的时候,果然对二皇子起了疑心。
    深夜将二皇子叫进宫,扔给他几份奏折。二皇子跪着看了,全是说的三皇子勾结臣下贪赃枉法的事情。二皇子当场大哭,不肯相信,认为是有人居心叵测,陷害于三皇子,借此挑拨皇家父子亲情。等知道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又哭着说骨肉相连,血浓于水。只求父皇看在三皇子年幼无知,被奸人蛊惑,一时不查犯下大错。
    说到三皇子年幼,开隆帝都气笑了。二皇子只比三皇子大了一个半月,二皇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三皇子却只会捅娄子。开隆帝心里失望,难免说了几句丧气话。
    二皇子就用顾銛教自己的四招,跪地、大哭、示弱、亲情。不说对错,不表立场,不站队列,不说计谋,只求不要惩处弟弟。做足了一个好哥哥的全套戏。
    一直哭到天将明,开隆帝这才放了心,把人不咸不淡地斥责了两句,提点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将来你切勿如此轻信,因为合起伙来蒙蔽你的人太多了。
    二皇子知道这次化险为夷,而且还让自己更得圣心了,却还是装作一副憨直的样子,说律法是律法,但亲情是亲情。他相信弟弟,毕竟这天下是父皇的,弟弟绝不会对不起江山社稷,一定是受了奸人蛊惑。
    宋廉宋总管唱了上朝,大家都开始按照礼制动了起来。
    这次大朝,最重要的当然是幽灵兵案的结果。
    原以为皇上将石州总兵厉猛等人法办之后,不会波及到六部。谁知皇上气狠了,连皇上的舅舅三皇子的亲外公,太后的亲弟弟,兵部尚书李至廉也被当朝骂得狗血喷头。皇上越骂越气,猛的一拍扶手,大喝一声,革职严查!
    三皇子慌了,踏出半步却又收回去,如此反复多次。他这个犹豫不决的样子又惹得皇上大怒,连带着三皇子也骂了。
    骂完三皇子,看着罪魁祸首李至廉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拉下去,扒了他的官服!扔进昭狱好好审!林楠,林楠!开隆帝喊了两声林楠,才反应过来,一月前,年迈的林相一觉醒来,竟然中风了,如今已卧床月余。开隆帝看着正跪在下面替父陈情的林致远,忽然觉得像在看一出戏。
    林致远不是林楠的孩子,林楠知道,林致远自己也知道。开隆帝则是在年初看到林瑯的案子,细查之下才知道。这一查,更是惊心,这林楠为防止林家偌大的家业旁落,一面偷偷在外置了几个外室,只盼一子。另一面却给林致远下了绝嗣药。
    当真是胆大包天,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给朕的女婿下绝嗣药,当朕是那泥塑木雕的吗?你拿朕当睁眼瞎,朕就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个林家要怎么一步步颓败!
    林楠如此,李至廉如此,太后如此,就连自己的儿子开隆帝看向三皇子,还有他身后装自己不存在的四皇子。再想想前日里郑氏居然跟自己说,当年二皇子有四个伴读,后来顾锋成了护卫,又用林致远来顶了伴读,也就是伴读五人。七皇子如今只有两名伴读,与其他皇子相同。这这那那地唠唠叨叨些有的没的,说不到重点,开隆帝有心听她想说什么,偏生这个女人临阵又退缩了,到后来反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简直是笑话。没那个胆子,偏有那么大的胃口。也不看看自己那副贪心不足的样子,哪有一丁点清流世家的气度!
    好得很啊!好得很。
    一个两个的,都玩那些下作又愚蠢的手段。
    令人作呕。
    开隆帝觉得乏了。他朝外摆了摆手,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宋廉赶紧招呼人,把李至廉扒了官服,架起来往外走。李至廉自知大难临头,如果这样进了昭狱,只怕求死亦难。吓得人都瘫了,大喊三皇子救我!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齐变色。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都急急低下头去。
    三皇子朝李至廉使了个眼色,李至廉忽然像失了魂,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生气,死了一般被拖了下去。
    幽灵兵案已经尘埃落定,方才朝上那一出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关于案件审理结果,开隆帝早已有了定论。
    等宋总管念完皇上的圣旨,皇上亲自说了几句敲打的话,群臣叩首,照理说就该散朝了。这时成安公主却身着安国公夫人的一品朝服上了朝,当着满朝文武递了个折子,为顾锋请封世子。
    举朝哗然。
    今上收了折子,眼神晦暗不明,未置可否。
    临散朝之时,皇上深深地看了顾锋一眼,眼神复杂。几人吓得腿都软了,看到二皇子似乎要上去挡住顾锋,尹赟一把扯住他,沈翎不动声色地走到二皇子另一边,将他带出大殿。安韶华则走慢了一步,等了一下顾锋,心如擂鼓,面色如常:出门时,顾銛说他想吃刑部后巷的馄饨面跟烙饼,也不知道这时候还有没有。顾锋愣了一下,林致远马上接上话头。顾锋很快调整好状态,很认真地敷衍着话题,几人总算熬到了宫门口。
    安韶华前世把三皇子的狼子野心看在眼里,如今再一回想,此时就已初露端倪。试想只石州一地就有十万空饷,全国该有多少!三皇子这些年在太后羽翼之下不显山不露水,培植了如此大的势力,绝不会是他所表现的那般简单。
    幽灵兵案,表面上是结了案子。实际上,是二皇子一党跟太后所支持的三皇子一党,结了死仇。
    出得宫门,三皇子等在路边。
    二皇兄,三弟给你道喜了。
    多谢三弟,只是不知愚兄何喜之有?
    三皇子却不说话,看着二皇子身后的顾锋,笑得阴测测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第二日,皇后召成安公主入宫。
    五日后,今上亲自送成安公主到十里亭,成安公主此次是去北疆,平城。住在那里的镇北将军府,待到有了嫡子再回来。将在外,家眷不得离京,自古以来未曾变过。到了公主这里,反倒没人说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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