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瑜说了两个字就堪堪停住,敛目细思。安夫人谢氏起身欲告退,安瑜拉住老妻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柔声让她坐下。
    安瑜年幼袭爵,因着爵位的关系走的是武道,私底下却喜欢文人那些写写画画的东西。
    年前康安坊开了家书肆,名曰半日闲,藏书颇丰,有好多别处没有的带着插画的山水志、还有一些稀奇的志异本子。可惜有些绝本是只许抄,不肯卖的。是以那里总有些贫困书生为人抄书,挣些个散碎银子。
    安瑜看中了几本书,那里的掌柜便荐了个小童生名唤云墨的给自己抄,那云墨写得一手好字,抄的也快。安瑜看上了二十九本,短短月余云墨已经抄了两本。难得的是细心谨慎从无错字。因为抄的好,前些日子云墨父亲病重,安瑜还额外赏了他二两银子去抓药,可这个云墨也是个傲气的,只说借,否则不肯收。还煞有介事地打了借据。安瑜赞赏他文人傲骨,便也由他去了。
    这下,有了二两银子的外债,云墨就开始连夜抄书抵债。今日一早半日闲的一个小伙计来传话,说云墨愣是又赶出了一本,昨日送到了半日闲。说到书,安瑜内心有些急切。若不是因着妹妹家里的污糟事情,昨儿个自己就能看上新一本的书了。
    欸,说到这儿,那个孽情里面,岑书生跟那个病蛇精转世之后再相遇,又发生什么了呢?呃想远了总之近些日子下值之后安瑜总是要绕道去一趟半日闲的。
    话说安瑜得了消息之后,在京畿卫指挥所呆着简直是心痒难耐。好容易熬到午时,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起身去了半日闲,哪知进门正遇上京兆府尹齐霈元。这个齐霈元进士出身,娶了恩师郑家嫡支一位庶出的小姐,自以为算是攀得了皇亲,平日里见着这些勋贵总是张狂得很,难得这次与安瑜假装偶遇,竟然主动相邀,两人又去小酌了两杯。
    其间,齐霈元扯东扯西愣是说了两刻钟没歇,言辞隐晦地提了两三次,只说这两个案子,是铁证如山,案犯也都伏法。可是刑部诸人大约是刚过了年,办事拖沓了,如此浅显的两个案子愣是拖了好几天。还说这个案子牵扯到了京中勋贵,圣上很是不喜,希望尽快结案。
    安瑜端起茶,喝了两口,心中有了决断。只怕那齐霈元偶遇闲聊是假,想借他向安韶华施压来让这个案子尽快过审是真。思及此处,心下骇然,这人竟是连刑部的做事日程和自己的行踪尽数算计进去了。今儿个来报信的半日闲的那个伙计,怕也是齐霈元的授意。自己御前行走多年,自是知道一方京中大员的行踪被人尽在掌握,这事不简单。
    内里惊涛骇浪面上不显分毫,安瑜做官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做出一副闲聊的样子,一家三口先是说了几句安老太君寿宴的事情,这才慢慢说到案子。
    他们一说案子,谢氏便垂目品茶不发一言。只当自己听不见看不见。
    再说齐霈元此番动作,恰恰说明这个案子有蹊跷,父子俩难得说到了一起。安韶华借着向父亲请教之名,自己又把案情捋了一遍,发现破绽越来越多,线索也多,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或者一桩事情能把这些线索都串联起来。安韶华隐隐觉得,这一系列事件背后有一股力量,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情都推到了一起。
    安瑜听着安韶华的讲解,眼神无意间扫过安韶华翻检的验尸格目、相关人的画像,忽然拿出其中一张,说此人是谁?
    安韶华看了一眼,说: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丢东西的失主啊。
    安瑜眉头深锁似在回忆。安韶华虽然畏惧父亲,但职业敏感度还是有的,他紧紧盯住父亲,似乎想从他眼睛里看出答案。可惜安瑜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看着熟悉终究是想不起来。
    安夫人谢氏见状也凑了过来,一看到画像便惊呼出声,小声说:老爷,你看这个人像不像说着看了安瑜一眼,见安瑜没有反应,小声提醒了一下林家。
    林家?林相的林家?当今左相名曰林楠,是前任左相沈若云沈相的嫡传弟子。这个画像依稀是有些像林相。但年龄不大对,年轻个二十岁差不多。这半句安瑜没有说出口,想必老妻说的也不是林相。再仔细一看,猛然想起林瑯?
    谢氏点点头,不再说话。
    林瑯此人,安韶华是听说过的。十几年前,整个大祐就没有人不知道林瑯公子的。时过境迁,到了安韶华这个年龄段的人,就只听说过一个名号,再详细的就不知道了。年纪再小一些的人,只怕连名号都没听过了。
    安瑜见状便知道安韶华不明就里,少不得给他说道说道。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勾勒出了一个风华绝代的林瑯。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 ,上一章改了一些细节,原本的BUG修了一下。如果还有不通的地方请告诉我。
    其次,林瑯的瑯,前面有的章节写成了琅,在这里统一说一下,都是瑯。我会慢慢改正过来。
    最后,验尸格目,不是格录。
    第38章 四娘
    这林瑯不是别人,正是早年间永安京人人称颂的林瑯公子,名动京城的白衣仙人,探花郎。安韶华虽然是大祐朝至今为止最年轻的探花,却不是最美的。
    是的,美。林瑯之美,美得让人见之忘俗。据说当年有个才女,见过林瑯一面之后便害了相思病,称林郎飘然如谪仙,非卿不嫁。可惜那个小姐害了相思之后茶饭不思,没多久就郁郁辞世了。若不是天人永隔,也是一段佳话。
    为何明知是佳话还不托冰人说亲?只因林瑯是林相庶长子,身份上不得台面不说,同林相与夫人关系十分的僵。开始还有不明就里去说亲的,后来就没有了。
    不光没人说亲,还传出许多传言。都说林瑯十二三上就早早自己开了院子,吃穿用度都与嫡子无二,只是不肯说亲,也不肯让相府的人近身伺候。直到二十二岁的时候高中探花,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只要是经林老夫人手送过去的人,一律不用。林老夫人说的亲,一概理也不理,听也不听。
    究其原因,据说十分地不堪,说林瑯之母乃是一个趁主子酒醉爬床的丫鬟,后来发现自己有孕竟然逃了。林府中人不知其内情,并未追查逃奴,反而是念在她尽心伺候的份上为她脱了奴籍。谁知四五年后那个丫鬟又抱着林瑯找了回来,当时林相已高中状元,并娶妻小郑氏,就是如今的林老夫人。当年的林夫人虽然年龄小,却大度,留下了这个孩子,还悉心培养。这才有了林瑯公子。
    但是据与林瑯交往甚密的一些读书人说,林瑯的身世完全不是传言那般。他们说的含糊,听的人却没什么兴趣。其实这些所谓真相说白了大约也不过是内宅里一桩无甚意味的无头公案,真要是细细研究起来,哪家都有,换汤不换药的一些老故事。说实在的,真没什么新鲜的。
    当年南蛮入侵,新婚不久的驸马和朝霞公主正在南疆游玩。兵荒马乱中,驸马护着公主进城,又将皇家护卫与当时的益州守军编在一起,驸马与总兵并肩死战,日夜坚守,血战一月有余,舍得一身伤方护得一方太平。
    捷报传来,今上听说驸马爷大才,可堪大用,龙颜大悦。可惜天妒英才,刚立战功的驸马没能等上封赏就因为中了南蛮宵小的奇毒不治而亡。朝霞公主伤心欲绝,终日啼哭,竟小产了。
    当时还有一句俗语林郎西去后,再无白衣人,说的就是这林家郎君林瑯之后,再无人能把一袭白衣穿出那缥缈如谪仙的气质了。
    那之后的事情,安瑜看了看安韶华,你大约都知道了。朝霞公主守孝三年之后嫁给了高书永,现在是你大哥的岳母。
    安韶华默默地加上了一句,也是高信立的继祖母。
    说到林家,谢氏轻轻放下茶盏,温言插了一句嘴,他们家跟我们家的缘分还不止于此。
    安瑜略沉声说慎言。
    老爷放心,我有分寸的。谢氏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是要说赏心公主,而是说光儿的事儿。
    听母亲的意思,大哥还跟林家有什么缘分,安韶华便张嘴问了一声。
    谢氏拿起帕子,在唇侧点了一下,缓缓说了起来。说起这林家,其实并不是五姓七望的世家,也不是世袭的勋贵。只是林相一人支撑,就算如今林相万人之上,也终究孤掌难鸣。林相子嗣不丰,除了林瑯这个庶长子,只有两个嫡子。一个是嫡长子林致蕖,可惜身体孱弱,只有一个女儿。另一个便是同为二皇子伴读,又娶了赏心公主的林致远了。
    早年间一次秋猎,十二三岁的安韶光初露锋芒,林相主动提出要将嫡长子林致蕖家唯一的孩子林四娘嫁给安韶光。谢氏见了林四娘一面,觉得模样人品家世样样都是百里无一。两家都有意,好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只待林四娘及笄。
    大约十年前,林四娘十三岁的那个夏天,林四娘陪着父母亲去京郊的庄子上避暑。谁知竟遇到了流寇,林致蕖本来身子就不好,兵荒马乱地喘病发作竟然就那么死了。林四娘的母亲郑氏不肯受辱,带着林四娘投了湖。
    说起来,林四娘她娘郑氏,当时也是有孕的。谢氏说着竟掏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郑氏当时的惨状,跟现在景阳侯府庄子上的血案如出一辙呢。谢氏说,当时也有传闻说,是林致蕖强抢了人家的娘子养在了庄子上当外室,藏人的地方被那个外室的相公知道之后,买凶把林致渠杀了。
    观察着安韶华的表情,谢氏继续缓缓地说,那几个流寇也是案发第二日便死了,据说是因为血从客栈的二楼一直滴下来,这才被人发现的。听京兆府的人说,那个客房里并没有找到什么散碎银子,找到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最后的定案是分赃不均。
    不是说强安韶华在母亲面前还是有些词说不出口,于是含混带过。那那夫妇俩呢?
    夫妇?哦,那对传闻中的夫妇啊,谁知道呢?谢氏说着,抚了抚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那个林致蕖身子弱,活到四十多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成婚多年只跟嫡妻有这个一个女儿。多余的话,谢氏不准备说。
    安韶华略一思忖,大约也就明白了。这个林致蕖只怕也是平白被人污了名声,可怜身死不能自辩。其实哪用这些内情,没听说过哪个人是带着老婆女儿去养外室的庄子上逍遥的。
    谢氏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若有所思的丈夫跟儿子,林四娘死后半年,有人提点谢氏朝霞公主的女儿到了成亲年纪。谢氏并不想攀什么皇亲。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本来就是端方忠厚的性子,若是娶了高门妻怕是要受气的。当时又看了几家,谁知前头说的好好的,要么是临时反悔,要么是八字合不上。谢氏就觉得这背后大约是有人活动。还没等她打听原委,就接到了皇后娘娘懿旨指婚。
    谢氏一句话不敢多说,只得千恩万谢地领旨谢恩,只盼着这个新鲜升了郡主的未来儿媳妇是个好的。谁知唉!都是命。
    爷!福贵跟雁书进门,见安瑜同谢氏都在,便行了礼,之后开始回话。欢喜托着一包东西跪在堂下。
    问出来了。福贵说着,看了看安韶华,得到安韶华的眼色,才继续说了下去。
    据春桃身边的人说,她们今日一早之所以要去出事的湖边,是因为秀儿身边的一个奶娘。而这个奶娘也是个硬气的,大约是知道此事不能善了,竟一口咬定是秀儿一大早哭着喊着非要娘带她去湖边玩,这才遇上这无妄之灾。可是值夜的小丫头说,秀儿平日里都赖床到日上三竿才得醒,今日是被奶娘硬叫起来抱去湖边的。
    最后用了刑,奶娘才说,昨日晚间,沐华院的丹砂给她几张大少奶奶去春秋观求来的镇夜符是一种据说放在屋里,小孩子晚上不啼哭的符纸。福贵检查了一下,符纸没有问题。丹砂放下镇夜符,让那个奶娘今日辰时初刻务必让春桃姨娘去湖边,只要春桃姨娘去了,就给她十两银子。
    福贵说着,欢喜走上前来拿出一个包裹。
    这些都是那个奶娘屋里搜出来的东西。打开包裹,除了散碎银子,还有一些已经被砸成一团一团的小女儿家的金银首饰,几块散碎的宝石,两三个鸡蛋黄大小的琉璃珠子,还有几个玉做的小生肖,好几身崭新没上过身的上好衣服,都是秀儿的尺寸。
    欢喜二话不说就磕头请罪。无论是怎样内情,主子把欢喜抬举到这个位置是天大的恩典,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就是辜负了主子的心意,就是该罚。欢喜打小就跟在安韶华身边,一片忠心是没掺一点假。只是经此一事只怕主子不再信任自己了。欢喜苦笑,继续伏在地上。怎样的责罚都认了,只要还能伺候在爷身边。
    安瑜顿时就火了。打死!这等刁奴,吃主子的,喝主子的,临了还算计主子,就地打死!事关子嗣,虽说是个庶女,但今儿个敢这般对待庶女,明儿保不齐这些手段就会用在庶子甚至嫡子身上,此风不可长!官场浸淫多年,安瑜自是深知防微杜渐之理。
    侯爷请慢。谢氏起身,双手包裹住安瑜抬起的右手,温言软语侯爷,一来这是华儿的院子。二
    他的院子又怎地!他要是个精明的,院子里能出这事?顾銛也是个傻的,比他还不如。这个院子还得女人管。以后就让月娥多辛苦一下吧。虽说是个侧夫人,好歹也是有夫人俩字的。
    听安瑜说着说着又下令了,谢氏赶紧劝。侯爷,侯爷!听我一言。这个奶娘若是卖身的奴才,打死了便打死了。可我听说,春桃姨娘给二姐儿用的奶娘是自己的娘家嫂子,良籍,只签了一年的身契,如今早已到期。不过是孩子养久了便放不下了,这才留在府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林瑯和林郎,林瑯是他的名字,林郎却是不熟悉的人的称呼林家的郎君的意思。大部分时候不是错别字。
    发现错词错字请告诉我,有红包呦~
    第39章 林瑯
    看安瑜不那么火大,谢氏继续说:月娥才刚过门,她自己院子里还没择干净,就算让她管事也要再等等。说着,谢氏给安韶华眼色。
    安韶华此刻却仿似灵魂出窍。他猛的想起在梦中他把院子都给月娥管了,结果呢?不是他不信月娥却偏信一个无稽之梦,而是他知道月娥是个不能容人的。曾经是情爱迷了眼,如今梦醒又怎会再走梦中的老路。
    你!安瑜气得一拍桌子,吓了安韶华一蹦。你说!你是个什么章程!
    安韶华半晌才讷讷地说:父亲,我实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大嫂为何要设计害我子嗣?还是有人想要嫁祸于大嫂?却又是为何?
    安瑜一噎,屋内一时无话。三人各自思量,越想越觉得这事不简单。
    不一会儿,一个婆子带着产婆来了。可怜的春桃,孩子掉了,不过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最终这个奶娘写了口供,签字画押之后被赶出府去,却并未定罪名。若是从此能闭紧嘴过日子便也罢了。若敢生事,便送进官府去,少不得要吃上几年牢饭。福贵领了差事转身出去了。
    日渐偏西,安韶华独自闭门坐在如松堂。手上翻看着案宗,心里想着府里的事儿。不知为何,虽说现在产婆跟郎中都在春桃那里忙活,但安韶华心里却认定这个孩子就是巧儿,梦里虽然生出来却没能长大的可怜的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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