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个石台,方贤博坐在一边,认真削着竹笛。顾銛半躺在石台上,透过繁花看那一小块斑驳的天。两人并未多言,却不觉得尴尬。
    不多时,顾銛便躺不住了,那两盅酒这才发散出来,腹中有如火烧,头晕眼花。林中花影婆娑,花香袭人,顾銛起身折了一枝杏花,便在那林中舞起了繁花剑法。繁花剑法讲究快、繁、弹,说的是手法快,身法险,剑法繁复,整个人柔而不软,观之眼花缭乱。顾銛舞剑之后,又有些懊恼。怎得两杯酒下肚就这样轻狂起来,人家在这里安静地削笛子,自己过来舞什么剑,倒显得是自己是来显摆的。一回头,却见方贤博笑得暖意盎然:小公子,想必小公子平日里不常饮酒的。我这里有些清茶,不知小公子是否赏脸?
    两人又相对饮茶,喝了四五盏茶,顾銛感觉好多了。正欲跟方贤博聊些什么,林中却来了另一拨人。两方见面自然少不得一阵寒暄,来来回回还是那几句幸会久仰三生有幸,方贤博三言两语结束了那些车轱辘话,礼数周全又熨帖。送走那些人,顾銛正欲聊些什么,府里的小厮来找他。方贤博说,等这支竹笛做好,定要吹奏上一曲让顾銛听听。顾銛只当是一句场面话,也不推辞,只说你吹奏我舞剑。
    本以为再见面应该不过几日,谁知顾銛回府之后很快就去了北疆。
    第31章 前尘
    在顾銛印象中,方贤博更像是个怜香惜玉的谦谦君子,却不是个饥不择食的色坯。怎得如今人人说起他,总要加上一副看不起瞧不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仿佛他这一世就是蹉跎在女人肚子上了,枉费了这么好的家世,糟蹋了祖上的功勋。
    这其中又有什么事,顾銛不得而知。
    顾銛思绪飘远,安韶华也不催促。
    这边屋门口,高信立带着老板娘出来了。
    高信立的贴身小厮多少通些药理,听说那伙计也许是误食了蛇毒,便赶紧给灌了绿豆水,然后抠嗓子眼儿催吐。如此反复几次,那个伙计居然醒了一次,可惜醒的时间不长又昏睡过去了。高信立看自己在那里左右无事便出来了,顺便也把那个老板娘带了出来,看能不能趁热打铁再问出点什么。
    哪知道老板娘出门一抬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两腿一软跪趴在地,抖如筛糠嚎啕大哭:大老爷饶命!民妇什么都不曾看到,什么都不曾看到啊!
    安韶华二人闻言走上前去,只见老板娘面前,欢喜跟几个刑部的官差面面相觑,各个一头雾水。安韶华也不明白,怎得一转眼,这老板娘就换了这幅模样?
    高信立回想了一下,又左右看了看,略一思量,就给安韶华使了眼色。安韶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欢喜。这个院子这么多官差不错眼地盯着,没有什么变化;高信立带来的官差还是那些官差;若说这老板娘进屋前后的变化,就是福贵去顾家寻人,欢喜便从外面车里进里间来伺候。可是欢喜怎么会把那个老板娘吓成这样?
    安韶华使了个眼神,欢喜便告退了。安韶华看欢喜出门,才清了清嗓子,说:你从实说来,刚才那人,你可认识?
    那老板娘抬头,惊恐地四处寻找了一下,确定欢喜不在,这才小声说:官爷,刚才那人,就是我方才说的,给那个失主送钱的小厮啊。
    一时间,落针可闻。
    你可看清楚了?安韶华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又问了一遍。
    回官爷的话,小妇人做的是那迎来送往的生意,见过的人便要记住,这才能保得生意不断啊。那老板娘仰面说道,神色不似作伪。
    安韶华并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是费思量。欢喜怎么跟这个案子钩挂上的?
    安韶华如今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一个是可以入宫随侍的福贵,另一个就是自小得用的欢喜。福贵未曾入奴籍,还识字知礼,所以他出门一般带的都是福贵,与公门中人的迎来送往也一般都是福贵。欢喜是家生子,对府里的事情十分了解,于是便由他处理家中琐事,如今俨然是流光院的管家。这样说来,福贵的行动安韶华向来知之甚详。至于欢喜的行踪他若是自己不说,安韶华当真是无从知道。
    欢喜最近,除了处理院子里的事情之外,难道还有没跟自己禀明的私事?
    思及此处,安韶华忽然想到前日里欢喜私自去给青鸢的养父送东西的事情。这么说来也许欢喜不是第一次给院子内外递东西了。安韶华虽然不通内宅琐事,可也隐约觉得这事情不妥,但非要细说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妥。
    今日第一眼看到欢喜,顾銛就注意到了欢喜的鞋。这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看一个人的时候,他的鞋往往比他的衣服更能说明事情。
    像安家这样有爵位的世家,家里一般都有自己的针线房。府中下人的一应衣着都是针线房做的。虽然比不上现代流水线上出来的那样整齐划一,却也基本是一个样子。
    今日欢喜穿的鞋,并不是府里绣娘做的。这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既然是家生子,老娘、姐姐给做个鞋也是有可能的。可这双鞋不同,鞋帮子里侧用与布面同色的线暗锈了一株并蒂莲,不细看看不出来。要不是顾銛,估计任何一个穿越过来的直男都看不出来。可谁让顾銛上辈子是个国字号一级戏曲演员呢,对这些花样啊绣活儿啊都熟悉。并蒂莲,虽说有些暧昧,可欢喜这个年纪,又是主子面前的脸的人,自然有大把的小丫鬟前赴后继地愿意跟他眉来眼去。
    一双绣着并蒂莲的鞋也没什么值得特意指出来的。但问题是那鞋却也不是独一份,从绣工到料子,跟前日里见到忠勇侯安瑜身边的二牛是一样的。
    这就有意思了。这种做鞋啊,绣荷包啊之类的,简直就是古代人那特有的半遮半掩含羞带臊地找对象的经典套路。可是这儿子身边的小厮,父亲身边的侍卫找同一个对象的,还真不多见。这个女人也是个人才啊,兔子专吃窝边草啊!
    顾銛这样想着,眼神不免跟着欢喜走。一直看着欢喜出了门转过去,顾銛这才收回视线。一回神正对上安韶华的眼睛,顾銛习惯性的朝对方笑了一下。
    众人各自思量,门口一阵喧哗,原来是秦伯来了。顾銛听到声音,眼睛一亮,转身就向前迎过去,老远就张开手臂去虚扶秦伯。秦伯看到顾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顾銛的手就去探脉。安韶华虽说是文人,却也知道习武之人对于旁人碰触脉门是颇为忌讳的。此刻见到秦伯与顾銛相处,便知道于顾銛来说,秦伯不是下人而是长辈。
    思及此处,安韶华赶忙上前行礼。秦伯身后跟着一个男子,弱冠年纪,赤面无须,目若寒星,猿臂蜂腰,行动间带起一阵劲风,是个练家子。那人对安韶华见礼,自报家门:安大人万安,草民秦钟。
    秦钟?安韶华马上想到,刚才顾銛吩咐去请治蛇毒的郎中,说的是请秦伯,秦伯不在秦钟也可以。这么推算来,秦钟应该是秦伯的子侄。安韶华略一思忖,应该结交。安三公子出身摆在那里,打小就在人精堆里混大的,有心结交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有办法让对方感觉亲切温和无比熨帖。几步路的时间,已经让秦伯答应今日诊治过后同安韶华、顾銛一起去八仙楼一叙。
    一行人行至屋门口,秦伯走在最先,进门看了一圈便大声说:出去出去!没用的都出去!二少爷跟钟儿进来,当差的留下一两个做个见证,其余的人都出去等着,把窗户开了,这么些人在屋里,点着火盆还不开门窗,这小子不被毒死也得给憋死。秦伯说完,大家都行动起来了。
    安韶华跟着顾銛进去,顾銛回头跟安韶华说:你若真想结交秦伯,就让顾家的马车先回去吧,顺便给府里带个话。
    安韶华找了个人吩咐了一下,不再多言。
    秦伯虽然久不上战场,然宝刀未老。听顾銛说了两句就给那个伙计喂了一粒药,又开了方子。
    秦钟去煎药,高信立笑眯眯地凑上来跟秦伯攀谈。
    高信立与秦伯原本不相识,聊着聊着聊到秦伯听口音不像南疆人,秦伯只说了一句啊,老家不是南疆的。就不再多言。一时间气氛颇有些尴尬,安韶华温言问秦伯这种蛇出自何处,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开了。
    这些蛇虫鼠蚁多见于南疆,可秦伯却不是南人。他原本是沧州一个普通郎中,家有薄田,还有一双儿女都已成婚,生活平淡。只因当地一县吏欲纳秦伯的女儿为妾,秦伯不同意,谁知对方目无王法,心狠手辣,竟出手害得秦伯家破人亡。
    秦伯想告官,谁知那县吏的父亲是一个京官的外室子,虽没上族谱在沧州当地也算得上是背景深厚,再加上那个县吏的姐姐是知州大人的宠妾,那一家人在当地简直无人敢惹。秦伯告状不成反得了一个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打了几十板子抄没了家产。也是有人怜他命苦。救了他一命。劫后余生的秦伯万念俱灰,一心只想报仇。他也曾拿着刀试图行凶,可未曾近身就被抓住,打了个半死。那之后他试着下毒,却没能成功,还险些害死旁人。
    绝望中秦伯想到,他早年博览群书的时候曾看过,南疆有巫蛊之术,再往南的南蛮还有降头之术,以身伺鬼,以魂诅咒,虽听人说极损阴德,却也听起来十分解恨。可怜他一家人无辜枉死,他身负血海深仇,恨意滔天却大仇不得报,当即在妻子墓旁为自己立了一个衣冠冢,舍弃了姓氏,起了个化名一路往南去。
    在南疆,秦伯遇到了一个自称蛊师的苗人,秦伯教他医术,他教秦伯养五毒之虫,治五虫之毒。
    几个月下来,秦伯也渐渐猜到了,那个苗人不是蛊师,最多是个毒师。想明白了,秦伯写下一本医书就想离开。谁知却在山中救了个血人。那个血人醒来之后,竟前尘往事悉数忘了,秦伯给他取名秦钟,那是自己给未出世的小孙子想的名字,如今有人叫了,也不辜负他当初一片期许。
    后来秦伯跟当地人混熟了,平日里治病救人,教导村里人上山挖草药再送去城里卖掉补贴家用。闲时教村里的孩子简单的数术。已经不再一心想着哪怕神魂俱灭也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当年,绿沉奉命奇袭西蛮,取道南疆,秦伯就是那时候到了顾家军中。
    等一干人等略用了晚饭,送秦伯回了国公府,再回到流光院,已是戌时。
    作者有话要说:
    2017,你好~
    第32章 又见
    马车上,安韶华问顾銛对这个案子的看法,顾銛略思忖了一下,没有贸然开口。
    开玩笑呢,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啊。安韶华本身就是刑部的,且不说他伴读的时候看过多少案宗,单从他领了差事之后的表现就知道,这个人还是有点正事的。自己那点看侦探小说积累的推理经验根本不够用啊。
    马车内忽然安静,顾銛感觉自己尴尬癌都要犯了。于是没话找话唯清觉得这个案子,跟景阳侯府有关吗?(安韶华字唯清,不知道还有多少读者记得)
    话刚出口,顾銛内心又忍不住阴谋论起来。死的是个怀孕的外室,本来没什么值得说的。但换成景阳侯世子的怀孕的外室,就显得有故事了。方贤博女人虽多,却只有两个女儿且都是嫡女,至今没有儿子,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显得珍贵。而且方贤博成亲已十年,就算有个庶长子也不会有人过多苛责。
    可是,景阳侯世子夫人愿意有个庶长子吗?如果她愿意,那早就应该有了吧。满院姬妾居然没有一个能生得下孩子的,这怎么说也不像是没有故事的啊。院子里的都处理过了,那个外室呢?
    如果真是世子夫人做的,怎么动手的,又是怎么善后的呢?
    景阳侯世子夫人是郑家嫡女,而世子夫人的亲姑姑便是当今皇后郑氏。
    如此说来当今皇后郑氏是继后,育有七皇子。郑皇后身后有五姓七望之称的郑家,郑家多出大儒,俨然是天下学子的主心骨。
    今上的元后也就是如今二皇子尹勍的生母刘氏,将门出身,传言是个极为开朗爽利的性子。身后的刘家自开国时获封二等公镇宁公,镇宁公刘家世代带领着安东军,也称为刘家军。
    直到十几年前,元后的父亲刘老公爷亲征东蛮,一举拿下东蛮王城,将大祐版图向东扩展了五个州。谁知在凯旋的路上,竟中了东蛮余孽的暗杀,未曾到京便毒发不治,死在了距京一百五十里处。今上在那里建了望安塔,以安放众将士英灵,也给了刘老将军一份哀荣。
    没多久,就传出身怀六甲的元后因伤心过度而母子俱亡的消息。
    举国哀恸。
    对于此,顾銛是不信的。灭了东蛮之日,就是安东军兔死狗烹之时。今上不是个容得下功臣的性子,可惜总有人不明白。
    至于元后的死因,顾銛更是觉得这里面水很深。就像今早上说的阮家的事情一样,乱七八糟,妖魔丛生。一个小小的阮家尚且表里不一。宫里的事情,传出来的都是上位者想让大家知道的事情。至于真相
    顾銛以为当时的情势下,刘家已经不能留,功高镇主不说,皇上的嫡长子还有刘家的血脉。将来刘家会不会挟恩镇朝堂谁都说不好,倒不如提前削弱这个嫡长子的势力。汉代那谁,谁来着,不就是立太子的同时杀了太子的生母钩弋夫人么。由此可见立子去母,古已有之。反正得势失势,不过今上一念之间。
    那之后,今上也算励精图治。直到大约十年前继后入宫,今上开始明晃晃地重文轻武,打出什么独尊儒术的旗号,扶持郑家来对抗这几个武将之家。
    只是人心不足,如今之势,郑家子孙虽说没有几个位列朝堂,可郑家这些年的经营下来,早已不容小觑。往大了说,七皇子今年虽说只有四五岁,可今上年不到半百,身康体健,龙马精神,后宫时不时有喜讯传出,等到十几二十年后今上考虑继位人选之时,二皇子已经中年而七皇子却正值壮年。况且今上迟迟不立太子,焉知不是有其它考虑?
    虽说本朝立太子向来是立长立嫡,而且元嫡重于继嫡。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便是元嫡长子,除非二皇子早亡或者失德,否则这储君之事与其他皇子基本没什么相干。早些年今上为这几位皇子选伴读的时候,就已经可见端倪。二皇子伴读四人,亲王独子一人,国公长子一人,沈相嫡孙一人,勋贵嫡子一人。四人不光身份贵重相得益彰,而且身后盘根错节的关系亦足以稳定朝纲。其余皇子却都是一文一武两人伴读。
    前些日子,今上为七皇子挑选伴读,却只是清流世家中选了一人,郑家旁支子弟中选了一人。若说与众不同,那就是两个都是文臣名家出身,可无论人数还是背景都跟二皇子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古往今来无数血的教训告诉顾銛,一说到夺嫡,那就是怎么阴谋论都不算过分的。
    顾銛看了看安韶华,这人身为二皇子伴读,自然是二皇子一派的。不论是否准备以这个案子来动一动郑家,起码安韶华绝不会为了讨好郑家而罔顾事实。但是高信立顾銛仰头轻叹,若有所思。
    他是为了什么?
    一个普通的案子,往大了扯也是一张天罗地网。
    顾銛能想到的事情,安韶华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是看重案子,并不代表他不通朝堂之事。相反,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些,多少人明里捧着暗里看着,心中比别人自然是多了一分计较。
    看着顾銛神色,安韶华便知道顾銛想到了什么。
    在安韶华眼中,顾銛跟顾锋不同。两人虽是嫡亲兄弟,顾锋与自己同样在二皇子身边长大,自是有一份与众不同的了解。顾锋身为伴读长在永安京,顾銛跟在父亲身边长在军营。顾锋隐忍坚毅,顾銛机灵胆大。兄弟俩有着相似的容貌和截然不同的性格。这些事情,若是顾锋或者尹赟、沈翎在身边,安韶华自是少不了会有一番商议。但是顾銛安韶华总觉得顾銛并不了解,也不屑于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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