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留芳阁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色艺双绝,长袖善舞,明眸善睐。有眼色,话不多,还都是清倌。若是两下里都有意,便可以赎出去,或置个宅子养起来,或带回家纳做了妾,或直接为这倌人在开间铺子,也算给了她一个后半生的依靠。
    梦里一行几人去了留芳阁,并没有上楼。尹赟总说,二三楼夏日里才有情致,其余季节自然是一楼最稳妥。安韶华对此不置可否,他来过几次,既不是为了景致,也不是为了姑娘。只记得梦里那六角亭中站了一个旦角儿,咿咿呀呀地不知唱着什么。那风把戏都吹散了,唱给了一池菡萏。
    忘了是谁提起来,要是能请到小玉楼,让她站在那亭子里唱上一段我一剑能敌百万兵,那该多美!
    可惜,可惜啦。郑家小少爷摇头晃脑地说。
    这郑九少爷也是一等一的混账纨绔。安韶华梦里,这顿饭吃到天擦黑,大家都有些微醺。尹赟摇摇晃晃站起来提议,说去翡翠楼。
    到了翡翠楼刚好华灯初上,这位郑九公子给人打赏的时候,从怀里掉出个淡青色的肚兜。正要捡,被蔡季康一把抢过去,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就抖落开了。说来也是梦里荒诞,那肚兜居然绣着山水,安韶华不懂刺绣却懂画,这山水笔力虬劲,绝不是闺阁女儿嫁的手笔。可那蔡季康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品鉴了一番,说什么意境悠远,潇洒大气!。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安韶华却感觉极尴尬的。
    那是后话了,安韶华清楚记得梦里众人进了留芳阁,刚落座。几位倌人鱼贯而入,环佩叮当,衣带飘香,纤纤柔荑为各位王孙公子斟茶倒酒。郑九公子连声说小玉楼可惜了,引得席间一时安静下来,各个都一副好奇样子,洗耳恭听。正在此时安韶华回头招呼顾陵川寒暄之时却看到人后头欢喜跟福贵耳语了什么之后转身便走了。
    怎么说?听说有新鲜事儿,这尹赟急急挤过来,恰巧安韶华分神,差点让尹赟怼一跟头,正被身侧的顾陵川抱了个满怀,又惹地众人好一番调笑。这顾陵川是顾家四奶奶,顾老公爷的寡嫂从族中过继来的,算是顾銛的堂兄。只是此人生在武家却文成武不就,最可惜在于顾四奶奶一门心思总想让顾陵川子承父业当个武将,死活不让他考科举,却又不敢让他上战场。这一耽误,顾陵川已是弱冠年纪。文,未曾有功名。武,不曾进军营。就这般整日里游手好闲,也说不上个好亲。
    这郑九公子吊足了大家胃口,才慢悠悠说起来。
    你知道今儿这帖子是哪儿来的吗?众人很给面子齐说不知道。
    那是我姐夫给我的!姐夫?众人一想便明白了,景阳侯世子夫人正是这郑九公子嫡亲的姐姐。要说这永安京里吃喝玩乐,景阳侯世子要认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人送外号永安第一纨绔是也。
    这郑九公子继续说:
    几年前,一次堂会,小玉楼先唱了一段《棋盘山》,后又加了一段《樊江关》。这景阳侯世子当时就存了心,可那方贤博是什么人,景阳侯世子!堂堂永安第一纨绔,人看上个戏子,能像一般人似的打赏啊,抛金洒银的?那不能。人居然自己扮上了,来了段《三请樊梨花》。三来二去地两人就勾搭上了,景阳侯世子在永乐坊置了个两进的宅子,雇了两个婆子,把小玉楼养了起来。
    这段经那郑九公子说起来,香艳非常。这郑九公子也真真是个人物,小舅子讲姐夫房中的事,也没个避讳。说的跟那些风月小说似的,不成体统。
    可惜昨日,对,就是安三公子你纳侧礼次日,哎我说你安三公子,纳侧怎么悄么声的,你不下帖子,我还能上赶着讨酒喝么?听听,听听,啥时候人郑九公子都有理!明明并不相熟,这要真请了还不得被说一句不知礼啊。
    不等安韶华回答,这话人郑九公子也没想着等你的回话,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
    只说这一晃两三年过去了,这景阳侯世子对小玉楼也淡了。去年夏天在那个琳琅班看中一个舞娘,叫做青苹的。就是那个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的青苹。这青苹啊,有点子西域血统,虽说轮廓稍嫌硬朗,可胜在肤白奶大。这青苹也有些来头,据说是某四品京官的外室子,这外室是个西域女人,金发碧眼的,那眼珠跟那琉璃珠似的,晚上还会放绿光。
    众人又是一阵耳语,这还是人吗?这方贤博得多大胆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棋盘山》是中的刀马旦是窦仙童,也就是薛丁山的小老婆。《樊江关》唱的是樊梨花,是薛丁山的大老婆。方贤博唱的《三请樊梨花》,唱的是薛丁山。这是一种隐晦的调戏,要是小玉楼没这个意思也就罢了,要是小玉楼也有这个意思哼哼哼
    另外,这是案子的开始。我还是那句话,为了案子的呼应,我会写尽量多然后发。但是这章是被骂出来的。我在努力存稿。
    第18章 留芳
    众人又是一阵耳语,这还是人吗?这方贤博得多大胆子啊!
    郑九公子挨个扒拉着把注意力都引到自己的故事里。不是说青苹玻璃眼儿!是青苹的娘!嗐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且不说这传言是真是假,反正方贤博也没敢把人明目张胆地抬回景阳侯府去,也置了个宅子,养了起来,去了几次也就忘了。谁知年下,景阳侯世子心血来潮去看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外室已然有了身孕。已经六个多月,这么大稍不注意就要一尸两命,也就只能生了。
    这下景阳侯世子也有些不高兴,这纨绔归纨绔,血脉子嗣上向来是谨慎的。莫名其妙地被个女人摆了一道,这心情可想而知了。可孩子作不得假,思来想去,在京外二十里处买了个庄子,连同稳婆仆妇奶嬷嬷一并打发过去,想着就这样瞒一日是一日吧。
    不知怎么的,这消息还是走漏了。这不昨日下午,小玉楼就带着一伙儿穷凶极恶的歹人打上门去了。怀孕的青苹,一尸两命。人拉回景阳侯府的时候,死孩子就在那女人腿跟前儿,吓坏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这小玉楼啊自己也没落着好,从高处掉下去,跌断了腿。这戏啊,也许还能唱,但是刀马旦指定是不能了。
    如今庄子上所有的活口都在京兆府尹手里,我这姐夫啊,好容易到手的留芳阁的帖子,也就便宜了咱们!你们是不知道,他给我帖子的时候,那个心疼劲儿!
    郑九公子笑得那一脸得意没心没肺的,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正想着,福贵来通报:爷,沐王世子来了,爷要不赶紧更衣?
    安韶华愣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尹赟一步步走来,依稀正是梦里那身衣服,没有也拎着如意,身后也没有带着董伯,只跟着朱羽。
    这朱羽面貌清秀,尤其一双黑眼珠,乌溜溜地极黑,难得的是一身功夫好得很,朱羽是四年前的中秋节,宫里特意赐下来的內侍,当时大家都猜测,是今上有让尹赟袭亲王爵的意思,毕竟只有亲王才能有贴身內侍。后来才知道,朱羽是皇上暗卫营里坐第四把交椅的刺客。
    那之后,他们防朱羽就防得更厉害了。后来朱羽似乎跟了尹赟,但沈翎说他迟早是个隐患。
    忽然又想到梦里,自己纳了月娥之后,初冬时节,朱羽死了。其后,皇上就圈禁了尹赟,召回了沐王。这么说来,他还真是个隐患。直到梦醒,没有听说尹赟当世子的消息,也没有他成亲的消息。就那样忽然一下子,不再出现在安韶华的梦里。
    安韶华随尹赟出去,临出门回头,看到欢喜跟福贵都跟了出来,略愣了一下。平日里出门都是福贵跟着,最初是因为福贵待人接物比较稳妥,而且书读的不错。后来顾銛搬到二门,流光院里大小事情就都由欢喜打理,俨然一副管家的架势。像今日这般跟着出门的,着实不常见。
    坐上马车,与尹赟相对。尹赟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无不熟悉。梦里情景重现,安韶华心内巨浪翻滚,面色却愈加沉静。
    进了留芳阁,一景一物无不是梦中出现过的样子,六角攒尖亭中有个旦角儿,咿咿呀呀唱着。身边有人说:这也听不清啊,要我说这种小班、茶室的就是矫情,不都一样的出来卖的,还非要离人三丈远。你们说,这看都看不清,谁知道她圆的扁的?干嘛给她打赏?
    蔡季康挤过来说:那可不对,这留芳阁来,就是奔着清雅。为的就是这一口含羞带臊的,欲语还休啊,犹抱琵琶半遮面啊,就这种。说着,还挤眉弄眼,一副你知我知何必说开的表情。
    还有人压根不在意那些那都无所谓!茶室就吃茶做茶围,青楼就招妓,楚馆么爷不去可自有人去。那就好比你拿了个橘子,非嫌它明明是入口的东西,却没有肉香似的。那一样是一样的妙处,不可比。
    说起妙处,郑九公子眼波一转,端的一副好相貌要我说那听戏也一样。近日里京里来了两个女戏班子,你们试过吗?那也是妙极!尤其那清菡班的王小仙,扮的刀马旦。那小嗓子,啧啧,那的叫一辣!只可惜说出来的话对不起他那端方君子一般的面相。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要是能请到小玉楼,让她站在那亭子里唱上一段我一剑能敌百万兵,那该多美!
    可惜,可惜啦。郑家小少爷摇头晃脑地说。
    听到郑九公子如此说,安韶华心中隐隐有什么猜想呼之欲出,马上回头看向欢喜和福贵,正看到欢喜同福贵耳语了一下,转身走了。
    怎么说?尹赟急急挤过来,安韶华一个不稳,正被顾陵川抱个满怀。众人调笑的话依稀都是听过的,
    这郑九公子果然开始讲,从帖子的由来,说到小玉楼,说到那名唤青苹的外室,又说到青苹那玻璃眼的娘,最后还是说到帖子上。
    郑九公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像刚才的故事只是在讲他如何平白得了帖子,而不是那几条人命。安韶华有些看不惯了,尹赟的手看似无意地在安韶华肩上按了两下,待安韶华回头,却正看到尹赟要起身。
    毕竟是要讲究个座次的。尹赟是皇亲,谁也越不过他去。
    这一顿饭说不上什么宾主尽欢,毕竟只是一时兴起,又不是平时玩惯了的人。不说别人,安韶华跟这帮纨绔就不常来往。虽说这永安京里的勋贵之家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户,可一家人也有那聊得来聊不来一说,何况是这些个点头交。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家世阅历摆在那里,哪个不是人精,应付各种场面都游刃有余,更何况是这种彼此都有意套近乎的场合。虽说道不同,却也未见多大分歧。偶尔两句话不投机,哼哼哈哈地也就过去了。
    东一句西一句的,好容易到天擦黑,安韶华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尹赟。不怪他疑心重,这一天的事儿都太诡谲,他想着梦里的事儿记得清的不多,可今儿个下午俱是应验了的。还有两个将要发生,一是尹赟提议去翡翠楼,二是郑九公子怀里掉出来的那个肚兜儿。
    初更时分,尹赟的马车从翡翠楼送安韶华回家。车里安韶华垂目沉思,久久不语。今日发生的事情巧合地令人心惊。仿佛在梦中排演过一般。安韶华细细思量,平日里自问也是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竟无法解释那梦境与现实的共通之处。也许是自己太累了。
    晚间,尹赟有意把话题往小玉楼这件事上引,若不是这十几年相处的默契,只怕连安韶华也只以为他是随口一说了。不过也确实让安韶华知道了不少以前从不曾留意的事情。
    这玉堂春啊,取的是小玉楼、段锦堂、一枝春师兄妹三人的艺名。早年间有个极红的武生,艺名叫做石不言。
    啥?食不言寝不语的食不言?
    不是!
    是石不能言最是诗的石不言。
    这石不言据说少年时学过几招少林的童子功,所以演戏的时候一身功夫带劲地很,据说那真是红极一时,当时请他去的堂会,不是有钱就行,还得是一等一的勋贵,否则还真排不上。
    这石不言红了之后,居然找到了几岁时候失散的妹妹,可惜妹妹流落青楼,石不言给妹妹赎身之后没几天儿,那妹妹留下一个女儿就死了。石不言把这个外甥女当眼珠子一般地养大,自己终生未娶,却收养了十几个流浪的男娃女娃,免了他们流落到不堪的地方的命,也教会了她们糊口的本事。
    后来有次唱堂会,有个富贵人家的子弟看上了石不言的这个外甥女,有一说是□□不成害了人命,还有一说是这个姑娘看到人家家中富贵动了邪念,没想到计划败露就羞愤之下自尽了。总之这事儿各说各话,可人确实死了。石不言硬撑着葬了外甥女之后,没几天就吐血死了。他留下的这帮孩子,走的走,散的散。有三个大一点的撑起了这摊子,继续养着那帮孩子,成了如今的玉堂春。
    这玉堂春师兄妹三人,十多年相依为命的情分,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儿,谁知道最后竟会因为小玉楼跟晋阳侯世子的事,居然一夕之间便散了。大家聊起来免不了唏嘘两句。
    散了?这话怎么说的?
    谁知道,听说过年戏班子祭祖,一枝春跟段锦堂愣是没让小玉楼去上香。一枝春说,小玉楼要是不跟那景阳侯世子断干净了,就一辈子不许回玉堂春。还听说啊,四五月,玉堂春整个班子就要迁去苏州了。
    这小玉楼要是还不赶紧找下家,等玉堂春走了,她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这才失了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说她自己就是一个外室,还敢上门去打杀人家其他的外室?还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外室?这根本不是外室的事儿!这是子嗣的事儿!这事儿可大了。
    大了,怎么个大法,没人比安韶华更熟悉,依律,小玉楼是贱籍。贱籍者杀人,若被杀者也是贱籍,仗百又五十,罚一头牛。可若是杀了孕妇,那就是死罪了。这还是方贤博不认这个孩子,如果方贤博认下这个孩子,那青苹是贱妾,贱妾依旧是贱籍,可孩子是士籍。小玉楼和参与的所有人,只要是贱籍,都是要腰斩的。
    这边人人都说这小玉楼也是可惜了,那一身刀马旦的功夫真是俊!看着就觉得能上战场的。
    这些人什么时候了,怎么想的还是那两句戏呢?
    揉了揉眉心,这一天过得,心里躁动不安。说不出是心里烦还是心里乱,还是怎么的。尹赟看出他心不在焉,让他连干了几杯,就把他送走了。
    托着几杯酒的福,回去竟很快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 小小山 的地雷,有生以来第一个霸王票啊!可喜可贺!
    这章本来准备等小玉楼这个案子完结的时候,整理好一起发的。但是看到霸王票老魏的洪荒之力也爆发了。于是就发文了。
    古代妓院其实分级很严格的。也有南北之分。北方一般是:小班(清吟小班)、茶室、下处、土娼。前两个基本是卖艺不卖身,也不是绝对哦。有兴趣的可以看老魏的微博(在作者专栏里)。我有转载。
    第19章 青鸢
    晨起,安韶华睁眼直勾勾地盯着平棋,那五福临门或者事事如意的彩画,不会让人心里感觉丝毫的喜庆,看在眼里,却又没看进眼里。安韶华忽然很想见顾銛一面。仿佛下一刻见不到就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心里火烧火燎的,却绞尽脑汁想不出个由头。
    接连几日都睡不好,安韶华感觉头晕脑胀,四肢发麻,说不清是糊涂还是清醒,就那么躺着,想着梦里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越想越清楚,越想越生动,就像活生生经历过一遍似的。
    那个梦如今就像个魇,把安韶华困在其中,成了他当局者的迷。
    轻声唤人。该起来了,给自己找点事,省得一闲下来就东想西想。吩咐福贵去冲杯酽茶,醒醒盹儿。欢喜伺候安韶华更衣梳洗,小声说着刚才夫人身边的竹韵过来了,请爷跟顾公子去婉言小筑请安。小的问了一下,大约是老夫人寿宴上堂会安韶华忽然想起:欢喜,昨日下午你办什么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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