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初,自己跟顾銛都住在三门以里的曲觞阁,新婚燕尔,顾銛问起,什么是曲水流觞,自己马上找匠人在院子里做了一个。如今想来,也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的。那时二皇子尹勍(念晴,强大的意思)刚被今上放到户部,包括安韶华在内的四个伴读也一并去了户部,名曰听事,实则是给了二皇子一个接触朝政的机会。当时的安韶华自然是得意又忙碌的。
    渐渐地,白天听事,晚上有时还要去一些声色场所议事。久而久之,也沾染了一些纨绔习气。只是平时顾锋盯得紧,安韶华稍有意动,顾锋便冷嘲热讽。失了面子,偏又不能明火执仗地找回场子,惹得安韶华有气没处撒。出门就对着顾锋,回家又是顾銛,这兄弟二人就像那躲不开的阴影魔障。
    就在那时,安韶华遇上了怜倌儿。怜倌儿是个淸倌儿,只在屏风后头弹琴唱曲儿,隔着屏风,只闻其声婉转,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才最是风流。那时安韶华内心气苦焦躁,又无处倾诉。偶然间听到了怜倌儿唱曲,其中有一句相识满天下,知心唯一人,那越热闹,越孤单的心境一下子被点破,只此私心里把怜倌儿当做了那个知心人。怜倌儿也是安韶华后院这么多女人中,唯一未曾染指的。
    安韶华私下里给怜倌儿赎了身,又在永乐坊置了个宅子,把人往哪儿一放,就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无事时便去听听曲,品品茶,看看书,观花望月,听风赏雨,好不惬意。
    后来,顾銛生下景和,安韶华就把怜倌儿带了回去。谁知两天后,等他回家,才知道顾銛去求了祖母,自己搬到二门去了。安韶华一怒之下,便彻底不再见顾銛,算来,有一年多了。
    想来也好笑,要说安韶华对顾銛没有情谊,他不至于为了顾銛的自作主张而气愤至此,也不会当时就封了曲觞阁,一年多以来,一个接一个往家里抬人,多少女人明示暗示想要住进曲觞阁,都被他挡回去了。要说他对顾銛有意,也不会
    又想到梦里的一些事,在那个梦里,顾銛直到最后,还是给安家留下了一个血脉,是不是是不是对自己情根深种?安韶华做这样一个梦,究竟是有什么暗示?
    大约是梦里的记忆太深刻,有些事情明明是新近发生的,却显得遥远有模糊。蔡季康,好熟悉的名字,却总是隔了一层什么,记不起来。
    只记得梦里,一大早福贵顶撞了月娥,自己当时就说,反正家里没有三少奶奶,以后在流光院里就这样叫月娥吧。然后还把三门里的庶务都交给了月娥。这下,满院子的人都知道该巴结哪边了。
    看看,自己对顾銛还是有气的,梦里还在生他的气。当初顾銛刚过门,居然就敢跟祖母说,自己是个男人,不能被叫做少奶奶,少夫人,祖母居然应了他,让满府的下人都叫他顾公子。顾什么公子!他就是那忠勇侯府安家的三少奶奶!儿子都生了,还公子!呸!
    安韶华正想着,桂儿扶着月娥出来了。欢喜见了月娥,行了半礼,叫了声阮侧夫人。
    月娥还未待发作,福贵在门口唤了声爷便推门进来了,一进来,也向月娥行了半礼,叫了声阮侧夫人然后就在安韶华身侧站定,小声回禀刚才送张大人和蔡三公子的始末。
    发现欢喜、福贵对自己行礼很是敷衍,月娥内心难免有些急躁了。后院的女人天生对一些细微的态度很是敏感,尤其是赖以生存的那个男人的态度。欢喜、福贵是安韶华身边最得用的人,若是安韶华不在,他俩就可以替安韶华做半个主的。如若他俩人前人后都这样不能,不行,绝对不可以放任!
    月娥毕竟只有十六岁,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安韶华一边穿衣,一边看月娥这里变戏法儿一样的变脸,心里一下一下地抽疼。可叹自己,果然是个傻的。
    当年长子满月后,安韶华曾亲自登门探姑姑口风,欲求纳表妹为妾。姑姑当场变脸,直言月娥是自己的心头肉,就算阮家不如安家显赫,也断没有上赶着做妾的道理。安韶华顿时心灰意冷。
    回家之后,连着几天魂不守舍,祖母追问之下,安韶华吞吞吐吐才说了七七八八。祖母笑道:华儿你不知家有女儿的父母心,可知当朝律法?男子无功名者,四十无子方可纳良妾,贱妾倒是可以,可你舍得月娥为奴为婢?舍得你俩的孩子将来低人一等?你如今只是一生员,依律只得一妻一妾。若他日中了举人,则可有一妻,一贵妾,一良妾,一妾。若是能中了贡生,则可有一妻,一侧室,两贵妾,四良妾,八妾。你懂了吗?你姑姑只说月娥不做妾!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安韶华听过之后心情如雨过天晴,春暖花开,山花遍野,百花争艳总之立马就要回房苦读,一刻都不想耽误。
    安韶华连忙告退,祖母笑着打趣:看你这猴儿急的样子!真正是个傻小子!今后遇事要多想想祖母的话还没说完,安韶华已经跑远了。
    大约过了三四日,有天夜里,安韶华正在书房看策论,春桃给安韶华送了碗甜汤。春桃穿的娇艳,人也满面羞红。说话都带了颤音三少爷,老太太让奴婢奴
    春桃是祖母身边近年来很是得脸的人,人长得娇俏不说,做起事来爽利泼辣。平日里母亲去请安的时候,也少不得有她在其中调笑逗趣,哪成想会有这样娇羞的一面,一时间安韶华竟也生出了几分心动。
    春桃跟了安韶华,安夫人私底下问他要不要给避子汤,安韶华当时想着,嫡子已经有了,庶子多一些也好,显得家里人气儿旺,热闹一些,于是说不用给。
    春桃也争气,第二年,就生下了秀儿。如今,又怀着巧儿。安韶华笑着摇了摇头,哪儿跟哪儿啊,梦里的事怎么能当真?说不定是庶子呢。若真是庶子,就托人去给春桃改了籍,做良妾吧。
    今日的安韶华,虽依旧是十九岁的样子,却觉得内心就像一个已度过四十多个年头的老人。当时祖母的笑容,分明是看猴儿戏一般的表情。想来也是,姑姑那点子算计,在祖母眼里真正是猴儿戏一般。只可惜自己当时进了局,入了迷,参不透。
    律法除了规定,纳妾的数量,还严禁以妾为妻。换句话说,无论你是贵妾、良妾,只要是妾,一辈子都别想着做妻子。但是侧夫人却是先皇仁-宗-皇-帝在一次册封诰命的时候,无意间正了名的。打那以后,正妻亡故,侧夫人抬做继室的,便不在少数。
    梦里月娥也做过这般打算,尤其是顾家获罪的那几年,要不是安韶华死咬着不肯休妻,大约月娥也成了正妻了吧。
    安韶华一时失神,这边兔儿和福贵已经唇枪舌剑几个回合了。
    我们小姐可是姑爷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儿的侧夫人!你再这般张狂,小心我们奶奶治你个大不敬!
    大祐律明文写着: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后娶之妻离异归宗。顾公子是贵妃娘娘亲自赐婚给爷的,你现在一口一个你们奶奶,究竟是谁大不敬?
    安韶华愣在当地,梦里福贵也是说了这么一句,也是这般的义正辞严,然后然后安韶华眼前浮现了福贵死前的样子,瘦骨嶙峋,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三爷,墨香是大爷的人,以后若是有个万一,求三爷成全他一番情谊。三爷您是安家的嫡子,切不可
    不可什么?福贵那端方的性子自己还能不知道么?那苦痛压抑又怪诞至极的梦,难道是神佛给自己的提示?
    安韶华面无表情地看了月娥主仆一眼,转身走了。
    留下吓傻了的主仆二人,跟垂头看不到表情的福贵。
    第10章 顾銛
    安韶华心中烦乱,几乎是任人摆布着穿好衣裳,就出了门。
    时值冬末初春,清晨的空气冷得很。一出门,安韶华的五脏六腑便被这凉气激地齐齐打了一个激灵。安韶华抬头,看到了二门。鬼使神差,想起梦里,他陪月娥去向祖母请安,顾銛没有出现,只是派人来说,不必向他请安。
    梦里的自己,是在十几天后,祖母寿宴的时候才见到了顾銛。那时自己满心只有月娥,月娥稍稍提了一下,自己就兴冲冲地带着月娥去给祖母请安,然后准备顺势把月娥介绍给来贺寿的夫人们。谁知半路遇上母亲身边的严嬷嬷,被好生训斥了一番。依稀记得严嬷嬷说,月娥是侧夫人,一个侧字,就定了乾坤。若是自己带月娥去见那些正室夫人,难免让那些夫人以为,在安家看来,她们只配与侧室相交。
    严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嬷嬷,礼数向来是极好的。安韶华虽然不太懂,却没有不听的道理。把月娥劝回去,自己去拜见了祖母。祖母差人把顾銛叫了来,看了安韶华和顾銛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安韶华明白祖母的意思,整个寿宴,跟顾銛扮了好几天的恩爱。
    祖母要听戏,不知道为什么,梦里来的不是玉堂春,而是一个叫做红伶班的,听说是自己那个郡主大嫂找来的。
    这红伶班是个女戏班子。这种女戏班子都是近些年打南边过来的。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卖到戏班子里,从小调-教,若是刻苦练功,那就让唱戏。红了便是一番清白人生。若是不好好学戏,那也无妨。这种女戏班子说白了,总有一些台面上不能说的心照不宣的龌龊。
    红伶班唱的也是南戏,吴侬软语,才子佳人。扮才子的女小生简直绝色,初登场就惊艳了底下看戏的人,再一开腔更是迷得那帮夫人小姐茶水都忘了喝。
    那戏也是新戏,跌宕起伏,曲折离奇,蒙冤时肝肠寸断,到最后皆大欢喜。
    戏后,好像还有什么事儿,依稀记得满城风雨,母亲还亲自对自己教导了几回。嗐!真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一个梦而已,有什么打紧的?
    也许是梦里太真实,明明刚刚与自己同宿同眠的是月娥,却心里总觉得刚刚见过顾銛可惜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过了二门,往右转去是通向侯府的角门,左边穿过小花园就是顾銛的还我读书处。安韶华忽然大步离开,对身后吩咐欢喜,你带阮侧夫人去先给老太太见礼,我去找顾公子。走了几步,回头看到一众人傻了似的戳在当地,就又加了一嗓子福贵!。
    身后响起脚步声,料想是福贵跟上来了,安韶华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向前走。他自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月娥那万念俱灰的神情。
    阮侧夫人,虽然月娥明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过府,也知道阮家的女儿,是不可能做侯府嫡出少爷的正室的。可是表哥在下人面前这么明显地说出阮侧夫人,也就是说,自己说白了,就是一个妾罢了。月娥苦笑,自己与表哥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几年的心心相印不是假的,怎么才过了一夜,表哥就不再叫自己月中仙子,不叫自己小嫦娥。阮侧夫人,呵呵,阮侧夫人。四个字,明晃晃的,像一把刀。
    那厢月娥心里一时之间转过千般念头,这厢安韶华却什么都没想,一鼓作气直接推门进了小院子,守门的婆子急急追着安韶华,说爷!爷您来啦!爷慢些,顾公子正教小公子功夫呢。
    小公子?安韶华微眯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婆子好生没有规矩,应该叫景和孙少爷!什么小公子,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大约又是顾銛起的头儿。
    顺着围廊一直走,转过正面,才是还我读书处的正院,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扎着马步,双手交替出拳,眼神恶狠狠的,一张小嘴还在咬牙切齿地叨叨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看到安韶华,小男孩咧嘴笑了,那一脸坏笑,右脸的梨涡像极了一个人二皇子尹勍(读作晴)。
    安韶华愣在当地,他忽然想起这个小孩儿是谁了,顾銛成亲次月,顾老公爷来看他时,带来的小孩子,自称是顾家恩人的孩子,顾老公爷常在军中带着不方便,卫国公府尽是女眷怕养出脂粉气,放在侯府由顾銛亲自教习。这孩子没有名字,顾老公爷竟也不肯取个好名字,顾銛一直叫这个孩子小豆苗儿。
    好生熟悉。小豆苗儿小豆苗儿梦里顾銛叫太子小豆苗儿!二皇子杀回永安京,登基之后,亲封皇长子尹翛为太子。小豆苗儿,皇长子!
    一时间,梦里种种被忽略的细节铺天盖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这个孩子,原本只觉得肖似顾銛,如今看来却更像顾锋。顾锋作为二皇子的陪读中武艺最高的,由二皇子亲自向今上请了旨意,着行护卫之职。二皇子十四岁那年起就日夜为伴,形影不离。几年前,顾锋被顾老公爷带去军中一年,亲自实战教习排兵布阵,算算时间
    小爹!你男人来啦!赶紧出来啊!安韶华正凝神思考,冷不丁被这一嗓子吓得心砰砰直跳。再看这大嗓门儿的倒霉孩子,居然拍拍屁股就往屋里跑。你们想必有事,我回去带着景和补觉。放心,我掐指一算就知道我一定能睡的很好,肯定啥都听不到。
    小豆苗刚跑到门口,转身就往外跑,大喊着有话好好说!可惜话还没说完,顾銛就出来了,手里握着一块宝蓝色的布,看不出是什么。顾銛眼刀一飞,食指隔空一指,小豆苗儿麻溜儿地站到刚才的墙角,一边扎马一边出拳。小眼神要多哀怨有多哀怨,直勾勾地盯着安韶华。时不时偷看顾銛一眼,然后继续惨兮兮地看着安韶华。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皇家血脉,这小眼神儿也太糟心了。安韶华心下不忍,就想帮小豆苗儿求一下情。可是看着顾銛,就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刚清了一下嗓子,就听到屋里有小孩的声音爹呀~顾銛抿着嘴瞪着眼横了小豆苗一眼,转身就进屋了,安韶华这么大个人站在院子里,顾銛硬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安韶华也不以为意,他根本是心不在焉。
    听到门里的声音,安韶华心都要跳出喉咙了。那是景和,他的长子景和,他那和光同尘的景和,梦里梦里只是梦而已,不会的。安韶华想了一下,那梦里的安韶华罔顾礼法,宠妾灭妻,昏聩至极。自己不会的。
    转念一想,梦里的自己今天是直接陪月娥去给祖母请安了,而醒来后的自己却来了顾銛的院子。由此可见,梦,只是梦而已。
    安韶华想踏进门,去看看景和,又担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站在门口,心旌激荡。
    不待安韶华整理好思绪组织好语言,顾銛又开门出来了。顾銛身后两三步,跟着小小的景和。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小衣服,梳了两个髻。景和本来走的挺好,猛一抬头看到安韶华,竟似吓了一跳,猛的跑了两步,抱住了顾銛的腿爹呀~
    安韶华嘴里发苦,努力扯出一张笑脸景和,来,爹抱。景和闻言更是慌了,抓住顾銛的衣裳,手脚并用想要往上爬。
    顾銛一把抱起景和,对着小豆苗半蹲在地上,张开另一个胳膊来,苗儿,咱跟着安大人吃点心去!
    吃点心?安韶华愣了一下,却看到顾銛一手抱一个孩子,向小院门走去。临出门,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表情疑惑。安韶华随即想到,吃点心,大约是说请安的时候,在祖母房里可以吃到的糕点馃子吧。
    于是安韶华快步上前,追着顾銛过去。安韶华想抱景和过来,但是景和死死搂着顾銛脖子,于是安韶华转而接过了小豆苗儿。安慰自己,能沾点儿龙气儿也是好事。一行四人向祖母的福寿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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