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想,你心里有我。又多怕,此后你会在漫漫余生里忘了我。
    卫韫玉握着祁陨掌心抵在额头,泪水湿透了他手掌,哽咽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宫门之下无数箭雨,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后护着她。祁陨身中毒箭,却护她未染半分血污。
    她怎么会忘了他呢,又如何能忘了他啊。
    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如祁陨这般赤诚,再没有一个人,如他这样,满心满眼都是她
    阿玉,有没有哪一刻,你是喜欢过我的?他昂首问她,话音带着无尽渴望。
    话落却突然猛咳了起来,呕出了血。
    卫韫玉慌乱无措,泪愈发的乱。
    祁陨拼尽力气,用干净未染血污的那只手,抚了抚她鬓边,轻声道:别怕。
    罢了,便是她从未有任何一刻是喜欢他的,那有怎样,总之,他喜欢了她一辈子,无论她有没有喜欢过他,他的喜欢,到死也不曾有分毫后悔动摇。
    纵使此生求而不得又如何,她曾为他真心落过泪,那些遗憾,在她的泪眼朦胧中,好似都不值一提了。
    一声别怕话音刚落,祁陨整个人便脱力倒下,那只手也从卫韫玉发间无力垂下,卫韫玉抬手攥着他手,声音颤抖喊着他名字。
    祁陨祁陨
    营帐的帘幕被人自外掀开背着药箱的军医和一位神色匆匆的郎中一道疾奔入内。
    这位神色匆匆的郎中,便是此前去往漠北的神医。
    他先军医一步到了祁陨两人跟前,卫韫玉认出这郎中便是此前在西北为祁陨治好了腿疾的神医。
    神医,快,快救救祁陨,求您一定要救救他。她面上泪痕交错,焦灼求道。
    那神医抬手为祁陨诊脉,神色愈加凝重。
    祁陨脉象极弱,奄奄一息,神医喂了他一粒药丸,开口道:殿下外伤无碍,只是这毒,好生凶险。这毒是宫中秘药,我虽能配出,却需要一味雪莲,雪莲远在天山,一时不可得,况且,配这解药,需得四五日方能得,可殿下身体极弱,我喂了他生息丸勉强吊着他的命,却至多只能助他扛到明日。明日若无解药,殿下必死无疑。这神医开口道。
    卫韫玉跌坐在榻旁,愣愣望向没了意识昏过去的祁陨。
    她掌心紧攥,心口如窒。
    明明她已经报了仇的,明明祁湮心口中箭,性命难保,她该畅快的啊,可为什么她此刻这般难受啊。
    因为祁陨,她不舍得他死。
    可为什么不舍得呢?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幼时情谊吗?
    不是的。
    那是因为他的死,有些许缘故,是为了护她安好吗?
    也不是的。卫韫玉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她手上早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不是没有人因她而死,可她从未如此刻这般痛苦过。
    更没有哪一刻,这样盼着一个人平安活着。
    至多此刻,望着生死难料的祁陨,卫韫玉终于意识到,他于自己而言,究竟有多么不同。
    也终于明白,她心里是有他的。
    或许是那日白雪梅林,他同她对饮梅子酒,笑眼温柔。
    或许是西北边城,他一身血色自客栈走出,满目坚毅。
    又或许是赣江水岸,他撑着重伤之躯,为她挡下一箭,同她说,他只是不想她疼。
    也可能是方才那一瞬,他同她说别怕。
    分不清是哪一刻哪一时,他就这样走进了她心里。
    如润物细雨绵绵无声,待惊觉之时,早已入骨。
    卫韫玉清楚意识到,她想要祁陨好好活着。
    帐外响起通传声,守在外头的暗卫掀帘入内,禀告道:卫世子,宫里遣使前来,说是受宫中陛下之命求见世子您。
    暗卫话落,卫韫玉低首将脸上泪水抹去,方才起身。
    劳烦神医看顾祁陨,我去去就来。她话落抬步出帐。
    军帐外候着的是祁湮身边的一个暗卫,只比程劲晚一年到祁湮身边,也是他的亲信之一。
    娘娘安好他先是恭敬唤了声,随即才接着要道明来意。
    可这声娘娘一出,卫韫玉心头厌色便涌起。
    她抬手打断,径直问道:别废话,解药呢?
    禀娘娘,陛下吩咐,请您带着您手中的解药亲自入宫一趟取宫中解药。暗卫回话道。
    卫韫玉抿唇未语,回首望向帐内,那里躺着的是中毒昏迷生死不知的祁陨。
    她掌心紧攥,咬牙回道:好。我同你去。稍等。
    话落,她先回身重又到了帐内。
    卫韫玉当然想要祁湮死的彻底,毫无活着的可能。可她如何舍得祁陨死,她想救他,想他好好活着。
    她一回到帐内,陈瑛先迎了上来。
    世子,宫里说了什么?陈瑛问道。
    卫韫玉合了合眼眸,沉声道:我入宫一趟,去取解药,殿下身中毒箭,军中还需仰赖陈将军你多费心,天亮之前我若未曾回来,便动兵攻城。
    陈瑛闻言愣了愣,有些忧心卫韫玉入宫的安危,想开口劝她,犹豫几瞬后,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好,世子放心。
    交代了陈瑛后,卫韫玉侧眸望了眼榻上昏迷的祁陨,方才抬步离开。
    候在帐外的暗卫见她出来,迎了上来,恭敬道:军帐外备了马车,娘娘请。
    唤我卫世子即可,你口中的娘娘,早就死了。卫韫玉冷声道。
    她并未上马车,而是自己打马入宫。
    自京城外往皇宫内苑疾驰,沿途的景象在月色下朦胧模糊,卫韫玉眉眼冷厉,在月色更加萧瑟。
    今夜宫门大开,宫墙外还散落着此前的乱箭,卫韫玉将马匹拴在宫门外的石柱旁,抿唇踏入宫城。
    寒夜里的冷风自大开的宫门掠过,抚起她鬓边碎发,卫韫玉足下踩着淬了剧毒的箭矢,眉眼泛着冷意往御殿而去。
    御殿殿门紧闭,守在殿外的是祁湮的亲信程劲。
    娘娘进去吧,陛下等了您许久。程劲躬身示意道。
    卫韫玉沿着玉石阶而上,抬手推开紧闭的殿门。
    上一次到访皇宫御殿,她还是个魂魄。一晃至今,再来此地,宫中一切皆无变化,依旧是那般不堪的样子。
    龙榻之上的帝王倚靠在软枕上,衣冠板正身上丝毫不见狼狈,除却面色苍白唇瓣无色外,几乎难以窥见颓态。
    若不是卫韫玉清楚自己那一箭射在他心口,只怕还会以为他真无性命之忧。
    卫韫玉不明白,正因为祁湮性命垂危,才会特意理了仪容见她。
    这一面,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了。他不想让她只看见自己的狼狈。
    殿门吱呀微响,祁湮抬眼望去。
    眼前人一身戎装,不见丝毫女儿情态,祁湮望着眼前的她脑海里闪现封后之日,那一身凤冠霞披。
    你来了?他轻声道。
    解药呢?卫韫玉声音极冷极淡。
    祁湮垂首,而后摊开掌心,露出那白瓷药瓶。
    这里。他说。
    卫韫玉却没有第一时间接下这解药。
    反倒问道:我如何确定这药真是解药?
    祁湮昂首苦笑,回她道:我没有必要骗你。你若不放心,可寻郎中验一验药。
    卫韫玉闻言接下药瓶,同时在他掌心放下了自己的解药。
    她自己射的那一箭,她清楚,纵使服了解药祁湮也活不久,她也没有必要在药上动手脚。
    拿了解药,卫韫玉扭头便欲离开。
    她抬步往殿外走去,身后的祁湮,望着她背影,嗓音嘶哑,低语道:卫韫玉,上一世,我杀了祁陨也杀了你
    此言一出,卫韫玉猛然顿住脚步。
    她回首望向祁湮,眉眼沉沉。
    我所求皆得手,可我后悔了。他眼眸满布苦涩。
    而卫韫玉,眉眼冷冷,声音更冷。
    那又如何?话落,抬步离去,再未又分毫停留。
    祁湮望着她一步步走远的背影,低首苦笑。
    是啊,那又如何?纵使后悔又能如何呢?世上所有辜负,都必有代价,不是你一句后悔,便能扭转一切。
    *
    卫韫玉掌心紧攥着解药,打马回到城外军营。
    沿途经过宫中明月楼,楼上灯火摇曳,同许多年前她在此地听祁湮诉情衷时一般无二,可卫韫玉,未曾有一刻停留。
    至此,祁湮于她,便真的只是从前了,一眼都不值得她回望,一步都不值得她留驻。
    终于赶回军营,卫韫玉甚至都没有将马匹栓好,直接翻身下马,扔了缰绳给一旁军士便疾奔入帐内。
    神医,解药来了,您看看可是此药?她气喘吁吁停步,将手中药瓷瓶递给那神医。
    神医接过药后打开查看,确认是解药后,方才道:是,我这就将药喂了殿下。
    话落便将药丸送进祁陨口中。
    这药丸入口即化,轻易便被祁陨服下。
    只是服下后,祁陨却仍问醒来。
    卫韫玉见状,难免焦灼,她看向神医,问道:怎的殿下未曾醒来,可是这药有什么问题?
    神医摇头,回道:药没有问题,只是这解药的药效需得些时辰才能见效,待明日一早殿下便会醒来,世子在此处守着殿下就是。
    好,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卫韫玉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意。
    神医喂了祁陨药后,便退出了军帐,陈瑛等人也有眼力见的都退了出去。
    军帐内仅剩祁陨和卫韫玉两人,此刻除却彼此的呼吸声外,再无其它声响。
    卫韫玉缓步上前,靠在榻旁撑着手臂望着阖眼昏睡的祁陨。
    他生的真好看啊。
    她想。
    就这样望着他,不知不觉,卫韫玉睡了过去。
    *
    次日天光破晓,初晨的光影落入军帐。
    床榻上的祁陨被光亮刺目惹醒,侧首抬手遮光,一侧首便望见身畔撑着额头睡过去的卫韫玉。
    她眼下带着乌青,一看便知昨夜定是熬了许久,祁陨翻了翻身,察觉自己身上的毒应当是解了,他拧眉欲要起身,这一动作,惊醒了一旁的卫韫玉。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毒应当是解了吧?卫韫玉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祁陨抬手抚了抚她眼下乌青,温柔低眸,回道:醒了,身上无碍,想来毒应该解了。
    话落,帐外响起脚步声。
    那神医掀帘入内,扬声道:醒了虽是醒了,不过这毒有没有遗证却是未知,日后还需好生调养。
    说着便到床榻前,拉过祁陨手腕,为他探脉。
    解药服的的及时,应无大碍,日后好生调养便是。神医说道。
    祁陨以为是这神医为他解的毒,拱手道了句:多谢。
    那神医却摇头道:不需谢我,谢这位姑娘吧,昨夜单枪匹马去宫里给你取了解药,这才救了你性命。
    他话落,便摆手离开。
    祁陨望着身旁卫韫玉,愣了许久。
    倒是卫韫玉,瞧他呆愣模样,笑道:怎么?傻了?神医救你便是应该,我救你便如此惊异,难不成我在你心里便是如此见死不救的人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一时心绪复杂。
    卫韫玉笑颜明艳,望着他眉眼,问道:昨夜你问了我什么还记得吗?
    昨夜?
    他问了她,心里可曾有过他。
    祁陨猛地抬眼,那一瞬眸中如鎏光溢彩。
    你问我,心中可曾有你。
    祁陨,有的。
    初晨的暖阳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明媚温情。
    卫韫玉脑海中的机器音突然响起滴,祁陨被拯救治愈成功,该角色愿望达成,本系统任务完成,再见宿主。
    话本里关于祁陨和卫韫玉的悲剧结束了,属于他们的美好生活,刚刚开始第一页。
    作者有话说: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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